大清早的,鹿岑书院门口就停了许多的马车,各式的族徽昭示着马车主人的不俗身份。
宴音从她的青布顶马车中钻了出来,今日是她入学的第一日,特意赶了早。
女子入读并没有院服,她便穿了一身泓蓝色裙衫,梳着简单干净的双丫髻,只簪了一只翡翠缠金的飞雀流苏,步伐轻快地往里走,雀儿的尾翼在背后自在地晃荡,青芝在背后提着书笈小步跟着。
鹿岑书院规模宏大,格局严谨,自然不止一处大门。男女弟子进门也是分开的,里面也作了隔断,寻常不大会见到。
女子读书的监舍在西横院,走在廊庑,绕过石雕月台就看到了聚贤堂,有斋长在此候着,以备刚入书院的学子问询。
宴音照着斋长的指导,找到了雕着梅花窗的书舍,青芝将书笈交给她,就到旁边的供丫鬟休息的耳房中候着了。
宴音还从来没念过书院,站在门口忽然有点紧张,她抓紧书笈的带子,小步踱了进去。
书舍内,不时有娇声软语传出,有在打闹的,有在温书的,一屋子的妙龄少女,宝光灿然。
见进来了陌生的面孔,或有意或无意,都看了过来。
鹿岑书院汇聚了大半个京城的贵女,除了公主和家中单请了先生的,能数得上数的都在这里了。
宴音的家世在其中算是毫不显眼,只是那张脸实在出挑,眉若远山,唇不点而朱,妆扮清淡却不掩姿容,实在是美得过分了。
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是心里或多或少都在暗暗注意着她。
倒是有一个人,脸上是明显的不悦,这人就是户部侍郎之女蒋英涵,也是书肆中被偷了钱袋子的女子。
回去之后她越想越不对,那苏州女子的位置,只怕是看到了扒手,所以才喊了她的名字,蒋英涵没想到今日新入书院的女子就是她。
她喊自己那一句,一定是见到偷人偷她钱袋了,竟然也不提醒她,让她丢了好大一番脸。
再看到那张脸,她越看越气,这人那日只怕是故意要让自己丢丑,苏州来的土货果然上不得台面,攀附不成就使暗招,她绝对要出了这口恶气。
宴音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见无人理会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记得斋长说没有着意安排位置,便随意捡了一个位置坐下。
蒋英涵看她坐下了,抬手拍了拍坐在她前面的女子:“你去试试她是什么身份。”
被拍的是京兆尹的女儿成伊洲,她点了点头,起身越过几个书案,坐到宴音的旁边:“我叫成伊洲,京兆尹之女,你叫什么名字?”
宴音突然被搭话,有些欣喜,道:“我是詹世府主簿之女宴音。”
主簿?成伊洲噗地笑了一下,看得宴音一愣。
她忙又摆摆手:“对不住,我是在笑其他的事。”说罢就走了。
宴音疑惑地看着她起身离开了。
一时之间,宴音是詹事院主簿之女的消息就在书舍内暗暗传扬了开来,任舍中哪位小姐看来,这身份都着实太低。
原来她只是个主簿之女,蒋英涵勾起了唇角,那可太好对付了。
有刻薄看不起宴音身份又嫉妒她美貌的两个,聚在一块小声谈笑着:“我读鹿岑书院这么久,实在听过比主簿更低的官了。”
“就是啊,主簿之女,再是进学也当不了大家主母,来学什么呀,白费力气。”
这时,一花容月貌的女子淡声开口:“既身份不显,那就是考进来的才女,自有高洁情操,莫要妄加非议。”
她便是这里面身份最高的,远盛候之女孙叙叙。
听了她这话,说闲话的小姐们马上停下了嘴。这一切,宴音尚还浑然不知。
上课的钟声敲过,夫子走了进来,今日讲的是《诗文》,女子不必科举,墨经八股之术倒是不学,教的多是诗书一类的。
夫子讲得天南地北飘忽不定,宴音摊开书册,只一瞬间就不知讲到了何处,更是跟不上夫子的步调。
这倒也不怪她准备不足,尤洺詹甚少和她将押韵填词之事,倒是经义策文讲了许多,如今方一上课,就觉出艰涩。
夫子讲完,照例是要请一位弟子起身回话的。
蒋英涵一直在注意着宴音,她脸上的苦意实在太过明显,听到夫子准备叫人,她忙举了手:“旬夫子,今日来了一位新学子呢。”
旬夫子眼神甚少往女弟子中看,不知来了新学子,闻言果然说道:“那就请新学子起身与我认认,试一试以九屑部赋咏夏诗一首。”
“宴小姐,请吧。”蒋英涵得意洋洋地说道。
宴音侧头看了说话的人,只依稀觉出几分眼熟,但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只缓缓地站了起来:“这……九屑部,是什么部?”
“哈哈哈哈哈!”
课堂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宴音耳朵烧红,咬紧了唇,有些无措地看着旬夫子。
孙叙叙皱紧了眉头,连韵部都不会,这人是如何考进来的?
旬夫子也气极了:“来书院却不会韵部,你学的什么?”
宴音声音小了下来:“墨经策论……”
“什么?”旬夫子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你来说说何为安国全军之道?”
宴音听到这句,心里终于略微放松了下来,尤洺詹刚好和她说过。
少女站直了身子,娓娓说起了自己的见解,嗓音清动,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糯。
旬夫子板脸听着,看来确实不是草包,答话也很大方,只是学错了方向罢了。
旬夫子说了句“不错。”这算是认可她了,摆摆手让宴音坐下。
但夫子心里却也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哪请的不靠谱的先生,教女子这些。
底下女弟子们见她真的答上来了,又窃窃私语了起来。蒋英涵见宴音没出多大丑,心里更气。
天空慢慢被乌云遮蔽,几声夏雷打过,书舍里吹入了凉风,看来应是要下雨了。
课上完了,庭院中果然落下雨滴,宴音还呆呆地看着。
有几个人从她身边经过,看了看宴音,几声嬉笑落入她耳中。
出了书舍,青芝早在门口等着了,接过她的书笈说道:“小姐,你猜我方才看见了谁。”
宴音有气无力地问:“谁?”
“就是先前在书肆遇到那对恶主仆,我看到那个凶悍的丫鬟了……小姐,你怎么垂头丧气的啊?”青芝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宴音听了她的话,才忽然想起来,课上点她名字的那女子,不正是书肆那个恶主吗。
真是冤家路窄啊,看她那恶意满满样子,自己怕是流年不利才碰上这奇葩。
宴音抓过青芝的手,捂在心口:“小姐我,今天丢人丢大了。”
雨势越下越大,顺着廊庑的陶瓦落成一根根水线,二人的说话声被淹没在了雨声里。
往大门处走去的路上,却见了人群都在廊上赌着,上前看才知道是院内刚移植的松树,因下雨泥土松塌倒下了,砸断了一节廊庑。
丫鬟小姐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没人愿意冒着雨跨过横岔的大树枝丫往外走。
还是斋长出来说道:“现下放学了,不如就从东院的门走吧。”
这话在小姐们之间又引起了话头,要知道,东院可是男弟子们读书的地方。
宴音只想赶紧回去,不拘从哪里走,跟着斋长的引路,先一步拐过了另一条路,往东横院去了。
见有人走,后头的也渐渐地往那边走去。东院的格局与西院无异,却引得贵女们左看右看,都是新奇。
一路走到了东院门,大门还未开,被雨困住的男学子有些惊呆了,一群世家闺秀们远远走来,这番景象实在是难以得见。不自觉地都局促了起来。
斋长简单地说明了情况,男女自觉站在两旁等候着,但大门有屋檐遮蔽的地方并不多,所以还是显得有些挨挤。
宴音早就看到人群中的姜负雪,但也只瞥了一眼,她不敢再乱看,和尤洺詹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她就随意地看向了庭院,雨从月台雕花的纹理中流下,几缸莲花开得正盛,被雨滴打得不住晃动,她站得边缘,不时有雨滴溅上绣鞋。
看着姜负雪竟然出现在书院中,女弟子们虽然沉默,但暗地里都在激动地悄悄交换眼神,不少心思都在悄悄地注意着他,这么近的相处实在难得,这场雨倒是下得极好。
少年身量很高,白色院服穿在身上,飘逸出尘,一张欺霜赛雪的脸,看得人心旌摇曳。只是谁都不敢上去搭话。
同样的,有随意撇过闺秀们的男弟子,自然注意起了站在旁边的宴音,只觉得她恍若瑶池仙子,却不知是哪家闺秀,此前竟没听过半点美名。
年轻的男女们,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异性吸引,暗暗互相注意着。
很快大门被打开,有马车陆陆续续地到了,屋檐下的人越来越少,却仍不见周叔驾马车来。
“在看什么?”清越的声音在宴音背后响起。
宴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姜负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她忙站定了,指着外头的雨,结结巴巴地说:“没,在看雨。”
他,怎么就过来了,他为什么要过来,宴音心里乱乱的,心跳加速,思绪打结。
“你认识尤洺詹?”他明知故问。
“嗯?”
“我看到你方才在看他。”没有在看我。姜负雪默默在心里补了后半句。
啊?宴音忙解释道:“他是我的先生,又嫌我丢人,让我在书院别和他说话。”
只是这样吗,姜负雪垂眸看着她有些慌张的神色,方才她和尤洺詹对视了,那份默契让他讨厌。
看着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喜悦,他凤目中深藏着幽暗,嘴上却只是问道:“那本册子就是他写的吗?”
宴音犹豫了一下,承认了:“嗯……”承认完又后悔,若是姜负雪觉得自己不学无术怎么办。
可他却只问:“课业可有困难?”
“有……”她轻轻点头,想到今日的事,头上的飞雀流苏都有几分恹恹。
姜负雪看了少女这幅丧气的模样,却轻轻弯起了唇角:“若有困难,可来寻我。”
说完这句,他轻轻拉了她的手臂一下,宴音慌乱不解。
“再出去,就要淋到雨了。”他俯身道。
“啊,哦。”她赶紧往里站了一步。
二人说完了话,又安静了下来,宴音不敢看他,仍旧望着庭院中的雨,下得淅淅沥沥的。
她站进来的时候,姜负雪却没有退开,是以宴音的肩膀,稍稍一动就会轻轻蹭到他的胸膛。
近得她似乎又嗅到了带着雨气的苏合香。
二人在那边说话,女弟子自觉地退开了一些距离,但眼睛却一直瞪大了往那边看,青芝懵懵懂懂的,见他们好像认识,就傻站在了原地。
蒋英涵看着,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想起先前宴音在书肆中拿起姜负雪的诗,恍然大悟,原来这草包是来书院钓金龟婿来了!
孙叙叙眼神沉静地落在外面,只是纤纤五指在袖下无声攥紧了。书院中有不少心仪姜负雪的闺秀,见此情状,心中也不免又酸又涩起来。
尤洺詹虽然没什么八卦心思,却也觉得惊奇,宴音是何时跟姜负雪这般熟稔的,那可是个真真切切冰雕雪琢的人物啊。
几乎整个书院的人心里都喧闹了起来,只是表面上安静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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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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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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