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的声音落在地上,不算轻也不算重,反正在褚奕听来,这话不过是穆城溪随口一说——听得倒好像确实是这回事儿,褚奕心头怪异地一颤,某个瞬间竟然荒唐地希望这话是认真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头顶的云层灰蒙蒙的,重重叠叠,看得人满心的压抑,他心里暗自揣度着近来发生的所有,又突然想起,之前穆城溪似乎有说,赵家的小姐来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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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门口。
小厮看着熟悉的面容,眉眼间猛然多了几分喜悦,他唠唠叨叨道:“我家小姐正着急呢!少爷说,就算他一人过去也没什么,贵人也只是面上看着难伺候,又不是草菅人命。”
褚奕:“......”
俺知道恁家小姐急得快疯掉在乱骂人了。
“那位贵人派人来递了消息?”褚奕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开口,“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是了是了,瞧我这个脑子,”他朝旁边“呸呸呸”了三声,最后开口道,“或许我家小姐让您一起跟着确实是个好法子,您跟我来,我带您去找小姐。”
那位阴晴不定的贵客确实派人来递了消息,称今日晚些时候会派人过来接人,让赵家少爷好生准备准备。
说准备的赵家少爷自然会准备,不过他也奇怪,自己一大老爷们再准备又有啥好准备的?
难不成还要备上嫁妆跟那妇人出嫁一样?
对此褚奕不做多论,时至今日,就算他心里有旁的猜测,这时候说出口却也不能改变什么的,于是只是交代他把自己吃饭的家伙都准备齐整了,再多想一些,登时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少出错处,万一出了什么错,至少除下向旁人求助,自己还能有点自救的能力,就不再言语。
褚奕跟在人身边,换了身寻常下人穿的粗布衣,跟在赵广身后,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和自家妹妹说话。
头顶太阳偏西的时候,赵府门口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依旧是熟悉的面容,不过今日一改那日在昭阳楼前褚奕初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穿了一袭水亮的淡蓝色袍子,头顶玉冠高束,手上还拿着柄小巧秀气的折扇,整个人看上去和之前天差地别,不像个嚣张跋扈的王爷,倒像是京都哪儿个世家出来的、饱读诗书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哥。
“是赵家的公子?”荣王掀着车帘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赵府门口半弯着腰朝他行礼的人露出的脑门上,“去,安排人跟着咱们。”
他话落下,身旁候着的人便立刻领了命令,佩刀的侍卫走到赵广身边,抬手压了压他的肩膀,开口:“身子是挺结实的,跟我来吧,王爷给你们安排的轿子在后头。”
赵府跟着一起入京的大约有几个人。
说几个其实有点不太准确了,要是较真点准确地说,连着褚奕和赵广大概有四五个,按赵广的解释,这都是他们一起帮忙的。
褚奕对赵广的手艺不了解,他说什么他便照着做什么,荣王似乎也只是单纯喜欢这人的手艺,又或许是临时起了什么意,只见面时说了一句那样的话,后来便什么风声也没有了。
晏城距离京城不远,路程大概需要一日,褚奕跟着人群在最后的马车——这倒不是他第一次坐马车,只是上次坐马车的时候,有穆城溪在身边,这次却没有。
上次坐马车什么感觉呢?
褚奕不太记得了,当时他是在穆城溪背上醒来的,那个场景太尴尬也太恐怖,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吧——褚奕随着马车的颠簸将自己被压着的衣角摘出来,又顺着翻起的帘子朝外看了眼,最后才回神。
“褚兄弟,”没等褚奕找回之前,赵广先开了口,“家妹曾告诉我,你家是不久前刚搬来的晏城?为何就突然来了晏城了?你家人难道没听说过晏城的传闻么?”
褚奕来了兴趣:“什么传闻?”
关于传闻的事褚奕这段时间倒只听了一件,就是关于穆城溪的,再结合之前穆城溪带他去晏城外小村子的行为,褚奕可以大胆推测,穆城溪绝对对自己当年所遭受的一切背后原因心知肚明!
——所以为什么留下他?
发善心?
恶趣味?
现在再想这件事显然有点多余,褚奕从来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穆城溪既然留下他,留下就留下算了,旁的他也不想再想别的。
至于别的......至于别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自然是和大理寺有关的了,”赵广双手枕在脑后,开口,“晏城,嘿嘿,兄弟,说来我还是我家第一个去京都的人呢!”
褚奕好奇:“京都难不成是什么万里无一的好地方?”
“这是自然,”赵广半抬着头,看着面前的马车顶,他们对面坐的三人都是家里的伙计,是唯赵广的命是从——可以说这辆马车中,如果真认真论起来,也就褚奕一个外人,他继续道,“京都乃万国之首,不仅咱们大临朝——一些外邦的人也会带着自己邦国的特产来此,和大临的商人做生意呢!”
这说得倒像他们那里的唐朝,褚奕吃力回想,最后还是放弃。
他深深叹了口气。
又想起之前僧人给他的罗盘——想来他对于这世界不过是一个过客,等这次从京都回来之后,大概也到时候,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褚奕将手摊在面前,他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出神——若是当初没有遇到穆城溪就好了,这想法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周,最后又被人抛了出去——若是没有遇到穆城溪,他会怎么样?
算了,现在想这个也没什么用,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做好当下的事。
马车行了一日,车厢的颠簸终于停下。
他们这些人不是正经的主子,到了王府自然是不敢造次的,褚奕跟着赵广,被王府的人安排好了住所,接着就再没人理会了。
只等着宴会当天等召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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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和晏城的氛围到底不同,进了城门,街道规格严整中带着几分生活的气息,青石砖砌成台阶上还布有浓绿的苔藓,街边一家茶楼二楼的窗沿边,正靠着位模样带着几分邪气的公子。
“苏青兄,别的不说,这京都光是百姓们,就比咱们承林的要多上一倍呢!”
清灵好听的声音接了他的话“自然,毕竟也是国都。”
陈兆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男子,勾着唇轻声笑了一下,他们二人同是承林那边过来的国子监的学生,今日是陈兆盛情相约,苏青被人看了私人秘密,心中有鬼,便顺了他的意,想着能将事情说开。
“苏青兄,我瞧着昨日茂中兄容貌羞涩,给你塞了一封书信......只是后来先生同窗们为难,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了,苏青兄......”
青年一身朴素的素色布衣,听人开门见山,他也不啰嗦,苏青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只是家里的书信,交代我有空去看看在前年迁来此的远亲,没什么大事。”
陈兆答:“那他为何做那种模样?”
清秋楼是京都有名的茶馆,平日多接待的都是些在国子监学习的学生,有时也会有些京都世家之后结伴来此,或是饮茶寻欢附庸风雅,或是三两好友一同侃天说地,但也都是些文人雅士的,彼此之间倒也还留着几分余地。
但陈兆不同,这人虽与他同为国子监学生,却是个放浪不羁的主,平日不从先生教诲也罢,连同窗的好友也没有不说他一句坏话的。
苏青半抬着眉,将面前形容轻慢的男子打量个遍,最后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
“听闻前些日子,晏城一家布行的老板娘失足落水,事情引起不小轰动,钟陈兄可知晓此事?”
见人悄无声息地换了话题,陈兆偏了头,他手拿着茶杯挡在面前,遮住了唇角一抹奇异的笑:“苏青兄,有没有人说过你‘为人太过板正’?”
苏青敛了眼睫:“不曾。”
“哈哈哈,那日说来还是要怪茂中兄,只是家书而已,何必做那样的姿态?”陈兆被他这话逗笑了,姿态放荡了些,引得周围宾客侧目频频,本人也不在意,“如此,也是我多想了,从来拒人千里的苏兄,想来如今肯跟我同游,也是为了向我说明这事吧?”
“自然。”
苏青眉眼间的紧张感消散了些,他也顺着陈兆的视线朝外看去,街上商贩不少,人流摩肩接踵,一带着斗笠的老汉肩上担着扁担,扁担两头架着两个大竹筐。
“好不容易出来,苏青兄,可否敢与在下打一赌?”陈兆瞧他也在看街上的人,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指了下街上之人,“素闻苏兄以爱民之心深的先生喜爱,只是,平日课上苏兄所言之策,在下钦佩,却并不能苟同,平日苏青兄也不愿与咱们这等作风之人交游的,且,看苏青兄这模样,似乎今日,若不是为了自己名声,苏兄你也是不愿与我接触的吧?”
这话说得太明白了,明白得苏青哑口无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他从来是个淡定的人,事先又知晓面前这人性子作风,心有不虞,面上表情也缓慢沉了下来,片刻后,他开口道。
“此言诧异,陈兄不错,在下答应你出来是为了澄清那日之事,但陈兄既然同我等同为国子监的学生,自然有不同之处,若真为旁人所言,是一放浪不羁、没轻没重之人......不说旁人,只怕国子监中的先生,便要第一个不答应了!”
他这话说得言辞认真、言语恳切,再加上他的嗓音本就清灵好听,细细听来,直听得人心旷神怡。
“这样啊?”陈兆对上人的目光,“如此,便多谢苏兄了。”
苏青躲开了陈兆的视线,余光淡淡地扫过窗下街道。
街边,妇人身旁的女孩哭着闹着要糖葫芦,两位大人很是为难。
他位置高、视野也广,街上的人流密,他却能看到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骏马,马匹分开人流,掀翻了不少临街摆放的摊位。
街上的骚乱动静不小,苏青看到了,陈兆自然也看到了,他抬眸看了眼苏青神色,后者眉眼微压,神情比之从前也紧张了不少。
陈兆眉梢一挑,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面前端坐之人直接站起身,大步朝楼下走去。
街上女孩的哭闹声传来,陈兆朝远处看了眼,随即也起身,在桌子上留了锭银子,快步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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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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