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杨虹又在教室后面来回跑步，还戴着耳机，嘴上念念叨叨。

柏曛往前门进教室，胸前书包鼓鼓的，似乎还在动。大部分人没注意到，宿溪一抬眼，盯着他书包看了几秒，等他坐下，问：“你书包里是什么？”

“嘘。”柏曛瞄一眼后面，他这样看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偷感，“装了个猫仔。”

“猫……”看他书包一直在动，宿溪吃惊，“你带来干什么？”

柏曛把书包放自己腿上，轻轻拉开一条缝，很快一只毛茸茸圆乎乎的爪子探出来，摸索着，柏曛低头，也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去碰猫爪，于是小爪子一弹，又晃了晃。

“你家的？”宿溪也伸手去逗。

“我爸拿回来的，他朋友送的。放家里没人照顾，我就带过来了。”他说，“是橘猫，很容易养。”

在教室养猫？宿溪提问：“被杨虹发现了怎么办？”

“不管她。”柏曛倒是一点儿也不怵。

“早餐呢？”宿溪才想起来。

“哦，应该在猫屁股下面。”

宿溪皱眉：“它不会拉粑粑拉在上面吧？”

“那就加餐呗。”柏曛存心使坏。

宿溪吐槽：“恶趣味。”

等下课了杨虹走后，柏曛这才打开书包把猫仔拎出来。奶猫就柏曛一个巴掌那么大，身上的毛毛又短又干净，它站在柏曛腿上，警觉地伸着脑袋看周围，喵喵地叫了两声，声音细细的。

然后在柏曛把书包挂好的几十秒，猫仔一跳，蹦哒到地上，然后猫着身子钻来钻去。

接着前面传来寸头哥一句“卧槽”。

“靠，这是啥？”他勾头往下看，想把猫捞上来，结果猫朝后跑开了，他往后看，“曛哥，你看见刚那红色的玩意儿没？”

柏曛：“橘色，那是猫。”

“哦哦哦。”寸头哥一呆，“你带过来的？”

“是啊。”

“那可别让彩虹看见了，不然她给你扔啰。”

两分钟后，周围一圈人都发现了这只猫，几个女生甚至把猫抱到怀里，喜欢得不得了，撸个不停。

幸好这只猫很懂事，整个上午都安安静静的，没乱喵乱跑，杨虹又不怎么进教室逛，所以没看见这猫。

中午去食堂，柏曛特意给猫装了饭，用一个一次性杯子，跟他一桌的有隔壁班认识的体育生，他们不知道要喂猫，挺好奇地问他：“干嘛呢？留到午休吃啊？”

“滚。”柏曛打包完毕，看一下一边的宿溪，“先走啦。”

“神神秘秘的。”

谢明和刘回轩对视一眼。这俩人怎么就丢下他们了呢？

宿溪端起餐盘跟在柏曛后面。柏曛一手捏杯子，一手拿盘子，看着傻里傻气的。

两人放好餐具，往教学楼走。

宿溪想起杯子来。前几天打碎的玻璃杯，柏曛说要和他一起买新的杯子。

“杯子买了吗？”宿溪问。

柏曛拍拍胸脯，“买了，今天就到了。明天我洗干净，带过来。”

“什么颜色的？”他都忘记和他说要求了，也不知道柏曛品味怎么样。

“嗯……杯身都是透明的，杯盖都是墨绿色，但是图案不同。一个是小狗，一个是小猫。”

尚可接受。宿溪想。还是比较正常的品味。

回去喂完猫，柏曛去别人班薅来一个纸箱子，放在两人座位地面中间，然后把猫拎进去，猫乖乖的，知道午休了，趴在里面蜷起身子好好睡觉。

打了午休铃，杨虹准时进班，面色严肃，绕着教室走了几圈，不时低头看某些同学在干什么。柏曛悄悄抬头看她，希望等一下她过来时别低头看，否则一不小心就看见地上的猫了。

于是柏曛同学十分认真地翻开一本语文专题练，开始写一篇语言文字运用，这是他每次考试看见都会被催眠的题目。

“哟，柏曛，写语文了啊？”冷不丁的，杨虹探头一看，柏曛微不可察地往同桌那里靠了靠，恰好挡住杨虹往后的视线。

“对啊，语文还是蛮重要的。”柏曛说。

“你这么使劲儿往宿溪那凑干嘛？”杨虹眼尖，瞥向宿溪。

柏曛也没动，大大方方地瞅一眼宿溪，“没啊。平时就这样。”

“你给我正经点！上次你俩上课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们算清楚！”她往柏曛肩膀上拍了一下，“别打扰人家宿溪。”

“是是是。”他不住地点头。

杨虹心说无药可救的小子，摇摇头，走了。

杨虹走后，教室又吵闹了几分钟，随后归于平静。大部分人还没睡，刷题的刷题，整理知识点的整理知识点，反正差不多都在内卷。

一中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重点高中，这里提倡“快乐学习自由学习”，给学生施加的压力不大，只有像冲1班这样所谓的重点班，午休才会有这种情况。像其他普通班，大部分人还在抓紧时间玩。尽管离高考没多久了。

柏曛也没睡，硬是强忍困意学了二十分钟，还记了十个短语。最后忍不住了，他书都没合，枕着胳膊趴下，脸对着同桌。

同桌真不是人啊，好像每天中午睡得都很晚，可能只睡十五分钟。看着很有精神，眼神清醒，做题似乎总是很顺畅，尤其是理科类，答案都不怎么需要仔细对，基本上都是正确的。

柏曛不自觉地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他牛逼，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他忽然有点儿感慨。

默默感慨了几分钟，柏曛越来越困。忽然旁边的人一下起身，他慢几秒抬起脑袋，目光落在宿溪垂在身侧的手臂上。

“你干嘛啊？”柏曛悄声问。

“买水。”宿溪手指蜷了蜷，声音很小，不过很清晰，“你要吗？”

“要。”他困得不行，眼睛快闭上了，他张嘴说，“钱下午给你。”

然后宿溪“嗯”完，步子轻轻地离开了。

柏曛立刻睡着了。

后来柏曛还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红色塑胶跑道上，那天风有些大，米黄色的小花落了一地，耳边是人群的欢呼，还有哨声。烈日炎炎，伴随着几道飞速掠过的人影。他停在原地不动，忽然跑道起点有人在喊他，让他过去准备跑步。

他过去了。然后哨声响起，他像风一样冲出去，眼里只有终点，看不见乌泱泱的人群，他咬紧牙关，两圈过后，快要接近终点，他额头上沁出汗。

猝不及防的，终点出现一个人。简单的蓝白校服T恤，宽松的衣领和下摆，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凌乱的好看。柏曛看不清人脸，他气喘吁吁地停在终点。

那个人递来一瓶水，常温的，柏曛接过水的同时碰到了他的手指，大概是自己的手太烫，所以感觉对方的手指有些凉。

“柏曛。”那个人叫他。

柏曛想要应一声，梦却戛然而止。

他醒了。午休还没有结束，教室仍旧静悄悄，听得到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他看一眼挂钟，还有三分钟下课。他的目光很快转向隔壁宿溪。

他还在睡觉，脸朝下，后脑勺毛茸茸，发色是健康的乌黑，露出一点耳朵尖儿，睡红了。

柏曛看了一会儿，捞过桌角的水，慢慢拧开瓶盖，慢腾腾地喝。

常温的。宿溪买水只买常温的，冰的都要放温了才喝。

喝了两口，他把水放到地上，猫还在睡，只不过睡姿不好看，四仰八叉的，一点都不符合它可爱小奶猫形象。

“柏曛。”宿溪忽然喊他。

声音低低的，带着倦意，不太清醒的感觉。

柏曛脑袋伸过去，刚好宿溪脸转过来，对着他，两人视线交汇。

柏曛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你在干嘛？”他又把脸埋进胳膊里。

“在想下午吃什么。”柏曛一只胳膊撑着脸，莫名其妙的，他伸手去戳戳宿溪的耳朵，出乎意料的手感细腻，而且非常热。

“傻逼。”宿溪晃了晃脑袋。

柏曛笑了笑，收回手。

午休结束了。广播里响起斐济蓝的歌曲《I'll Never Change》。

宿溪也起来了，简单整理了一下他乱翘的头发。柏曛问他要不要去厕所洗脸。

宿溪说：“大办公室那里有水龙头，可以去那里洗。”

“哦。不会吵到老师睡觉吗？”主要是柏曛也是头一回起这么早有机会去洗脸，他觉得洗脸就得去厕所。

“大部分老师都回家午休的。”

“哦。”柏曛很羡慕，“我也想回家午睡。”

“你休学回家，一整天都能在家里睡。”宿溪居然这样怼他。

柏曛不轻不重揪他耳朵，“说什么呢。”

宿溪在他手背上用力掐了一下。

柏曛“嗷”地弹开手。

宿溪露出一丝得意。

“哇，你俩不睡觉啊，还闹呢。”前排寸头哥幽幽转头，对他们说。

“嗯？”柏曛看向他，“睡醒才闹的啊。”

宿溪：“你……”多傻逼啊。

他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

下午也平平安安，猫没有被发现。直到晚自习。

第一节生物周测，第二节老师讲课，刘回轩又给了柏曛一个苹果，是陈榆送的。

这次这个红得好看均匀，他拿在手里瞟了几眼，没忍住，直接掰开，“咔嚓”的清脆一声，正在听课的宿溪分神往下瞥一下。

柏曛用矿泉水淋干净，扯纸巾擦干，一半咬嘴里，另一半往宿溪那边送，“喏。”

见他没动作，生物老师还在画图，他把苹果送到宿溪嘴边，含糊不清地说：“吃吧。”

自打宿溪“金盆洗手”后挺久没干过这种事情了，他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把苹果咬住了。

不过事情发展总是出人意料。生物老师画着画着感到不对劲儿，怀疑自己哪里画错了，于是突然扭身，想翻书，然而眼神不经意往下一掠，看见了这惊天的一幕。

两位男同学，一位拿着笔，嘴里咬着苹果，神情微微不自然，另一位嘴巴还在动，手抓着对方嘴里咬的那半苹果，表情懒洋洋，潇潇洒洒。

生物老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学生。居然当着他的面，背面，喂同桌吃苹果！岂有此理！简直是忽视了他的存在！其中一个还是他十分欣赏的高分学生宿溪！

五十岁的生物老师猛地一拍讲台，“宿溪！还有旁边那个……叫柏什么的，你们给我站起来！”

“柏曛。”有人多嘴，接着又是一阵压不住的笑。

宿溪把苹果拿下来，放桌上。柏曛刚好吃完，将核投进垃圾袋，他立马起身。宿溪也站起来，面对生物老师拉长的驴脸。

“哼，柏曛是吧？”他隔空指了指柏曛，终于记起这位同学，“上课就吃东西，不听课，难怪每次考试都40分。”

“还有宿溪，成绩好就胡闹？”他又批评宿溪，有些心痛，“你不要被柏曛带坏啦，柏曛太调皮了！”

时间有限，他没继续骂两人，“下课后自觉去办公室找我，我这次得跟你们杨老师聊一聊你们了。”

下课后。

好几个老师的小孩子在办公室吵吵闹闹，跑来跑去，有老师在切西瓜，切了两个大西瓜，然后分给老师们。也有老师在开小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不时笑两下。反正办公室挺热闹的。

而另一个角落。

杨虹：“说，你俩，又干嘛了？！”

生物老师：“吃东西哟，几次了，上课有时候还聊天，当我不在。”

杨虹：“柏曛，是怎么回事？”

柏曛：“是这么个事儿。”

生物老师：“我倒要看看刚才周考你多少分。”

杨虹头疼，把站他俩后面的宿溪拉过来，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表情正常，“上课真聊天了？”

“是柏曛有一些关于题目的疑问。”宿溪没看杨虹，“没聊天。”

生物老师就说：“那怎么还能笑呢？”

“学到了新知识高兴呗，就笑了。”柏曛在旁边回答。

生物老师给他气得脑袋冒烟，“不该答的答得比谁都快！上课没见你这么积极！”

杨虹抓另外一件事，“你们上课又吃东西？这次吃的什么？”

“苹果。”生物老师替他们回答，“还是柏曛喂的宿溪，一看就是强迫人家了。”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请全班吃，我不管是每个人一个还是一块。”杨虹心累，招呼两人滚蛋，“你们回班吧，我跟生物老师再聊聊。”

宿溪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迈出办公室，谁知道不按常理出牌的柏曛口气严肃地说了一句“等等”。杨虹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儿。

“我想吃西瓜。”最后，柏曛说。

杨虹：“……去吧。”

柏曛得到允许，去切西瓜那儿，厚着脸皮拿了两块不大不小的西瓜，然后把大点儿的给了宿溪。宿溪接着西瓜，一抬头就是生物老师担忧的眼神。

宿溪刚张嘴想说话，被柏曛拖走了。

走出办公室，柏曛一边咬西瓜，一边问：“紧张啊？”

“没。”宿溪之前也是办公室政教处常客啊，他想了想，也咬西瓜，很甜，汁水饱满，还是无籽的，他侧头去看柏曛，对方脸上表情淡淡的，他看了几秒，柏曛感受到了，也扭头看过来。

然后柏曛对他笑了一下，这里有些暗，但他的笑容十分明朗，眉梢眼角都是高兴与肆意。

一瞬间宿溪无言。

两人走到隔壁班走廊上，有男生跟柏曛打招呼，柏曛点点头，算是回应。

进班前，宿溪叫住他：“爽哥，刚才周考能及格吗？”

柏曛想了想，不是很有把握，“应该……能？”

宿溪“嗯”一下，没再说话，恰好上课铃响了，他们就一前一后进班了。

寸头哥刚在教室聊完这两人，抬头看他们回来了，八卦地问：“怎么样？彩虹怎么骂你们的？”

“没怎么骂。”柏曛说，“主要是让我们请客吃苹果。”

“哟嚯。人手一个苹果？真够意思。”

柏曛挑眉，“想得可真美，没钱，顶多两个人分一个。”

“你这……”寸头哥无言以对，但有免费的苹果吃，还是挺高兴的，嘿嘿乐道，“行行行，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