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华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一辆疾行的马车上。
她睁眼,马车内空无一人,她要去哪儿?
沈晏华赶忙掀起帘子,看到路上满是身穿甲胄的风骑兵,这才放了心,他终究是没能舍得自己。想到这里,心头布满蜜意。
“姑娘醒了?”
有人在唤她,是这车夫。
“多谢军爷,小女叨扰了。”
那车夫个头很小,却穿着宽大的军服,歪坐在马车上,吊儿郎当。
“不用谢。”
那人回过头来,对着沈晏华咧嘴一笑,乌黑的脸上只有那排牙最白。
待沈晏华看清了那张脸,几乎要惊叫出声,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要是叫出声,我就把你扔下去!”
沈晏华无力的点点头,有些不满道:“怎么哪里都有你?”
“得亏有我,不然你就死在路上了!”
沈晏华看着眼前脏兮兮的人,与印象中明艳娇媚的范小桃相去甚远。
她不由得皱了眉头,“你干嘛把脸涂这么黑!”
“军中不留女子,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吗,明目张胆就追来。”殊颜没好气道。
沈晏华面上略显尴尬,嘴上还是不服输,“要我扮作你这幅狼狈样,我宁可死在路上。”
“大丈夫能伸能屈,这有什么!”殊颜不以为然。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晏华撇过头去,不愿理会她。
“谁稀罕!”
殊颜气得猛一挥马鞭,那战马便撒丫子狂奔,沈晏华身形不稳,一头往马车内撞去。
殊颜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勒着马缰,从一路将士身侧疾驰而过,好不得意。
“你别说,叶景翎多少还是紧张你的,不然也不会专门整辆马车载你。”殊颜忽然开口道。
沈晏华在马车内摇摇晃晃,本来心中还有气,听了这话嘴角便勾起笑意。
“真的?”
“不然还能有假?”
“那他发现你了吗?”沈晏华忽的问道。
殊颜想当然,“就我这张脸,你觉得他能发现?”
“那你不好好做你的九王妃,跑去前线做什么?”沈晏华继续问道。
他们的婚事在京师热闹非凡,她未亲眼看见,也有所耳闻。
“我自然是有要事在身,才迫不得已混入这风骑兵里。”殊颜敷衍道。
“我看你是不想嫁吧。”沈晏华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被你猜对了。”殊颜讪讪笑道。
“所以你逃婚了?”沈晏华吓得一脸苍白。
殊颜点头承认。
“……范小桃你简直胆大包天!圣上御旨你也敢不遵!你这样会连累景哥哥的!”沈晏华声音瞬间高了几个度,一张脸气得通红。
“就是因为不想连累他,我才扮作这幅鬼样子。哎,你声音轻点,他们都要听到了。”
殊颜警觉的扫了眼周围,这沈晏华一惊一乍的,迟早要害死她。
“你即刻就离开风骑兵!不然我告诉景哥哥去。”
“你这是恩将仇报!方才若不是我好意提醒李副将,你早就从马上摔下来了。”殊颜气道。
沈晏华微怔,“方才不是他救的我?”
闭眼前飞奔而来的那道身影,她还以为是叶景翎。
“是李副将,他倒是有心的。”殊颜不怀好意的说道,“比叶景翎强多了。”
沈晏华恼怒,“他不过是个副将,如何比得上将来的定远侯。”
“你喜欢叶景翎难道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
“当然不是!哪怕他一无所有,我也喜欢他。”沈晏华一脸坚定。
殊颜心中唏嘘不已,从第一世的情根深种到这第三世的穷追不舍,这晏华神女对景翎君还真是痴心。
“你这份心意,他若不收了你做妾,实在说不过去。”
“我不做妾。”
“做什么妾?”
殊颜和沈晏华同时一愣,来人一身月白华袍,神情冷漠。
行军路上还穿这么骚包,也只有叶景翎了。
心里头这么想,可殊颜只是招呼着马儿,不敢抬头看他。
沈晏华则难掩欣喜,“景哥哥。”
叶景翎淡道:“今日你先歇着,明日到了平城驿站,我会派人送你回京师。”
“我不走,我要随你去良城。”沈晏华倔道。
“莫要胡闹了,好生回京师去。”叶景翎语气柔和了下来,“你若出了事,我心中难安。”
这招对沈晏华倒是受用,她面上一红,“既然景哥哥这样说了,晏儿若再不答应,便显得不知趣了。”
景翎君拿捏女人的天赋果然世代相传。
“那我回京师等你。”
叶景翎点点头,眼神扫过车夫,开口问道:“你是哪个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殊颜手上动作一顿,粗着嗓门回道:“回小侯爷,小的个子太矮,常年跟在大军最后头。您贵人事多,记不住小人也正常。”
叶景翎眯起眼,“抬起头来。”
殊颜低着头,心中着急。这回兰星不在身边,没人替她掩护了。
“报!”
此时,有小兵从前方奔来,一下跪在地上,沉声道:“小侯爷!前方发现埋伏,先锋营的三名士兵不幸重伤!”
“全军停下列阵,准备防御。”叶景翎收回目光,驱马前行。
殊颜长舒一口气,这埋伏来的真时候。怎么说也要混到良城,才能和叶景翎摊牌。若是在行军途中被他察觉,估计她要和沈晏华一同打包送回京师。
一旁的沈晏华倒是没出声揭露她,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告诉叶景翎,眼下却又默不作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救了我一回。我替你守住秘密,也不算欠你了。”沈晏华闷声道。
殊颜闻言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
“你我都是女子,我深知嫁给不爱之人的痛苦,自然也不愿旁人身陷囫囵。”沈晏华叹道。
听她这么一说,殊颜倒是颇为意外,打趣道:“你不怕我混在军中,同你的景□□久生情?”
沈晏华瞧着她乌黑的脸良久,突然噗嗤一笑,“你若能洗洗脸,我倒是会怕。”
殊颜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沾了一手黑灰。
她心中惆怅,原本尊贵无匹的天界神女,却在凡间扮完奴才,扮车夫。还要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还没等她惆怅完,前头的军队便已开始列阵,叶景翎这边遣了几名身手利落的士兵再次前去探查。他拿出地形图查看,此处群山连绵,地势复杂,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十分被动。
没过多久,前去探查的士兵撤回来。
“小侯爷,前方埋伏不像是军队所为,看起来更像是山匪。”
“山匪?”叶景翎挑眉,哪里的山匪有这等胆量,敢和风骑兵对抗。
“小侯爷,末将这就带兵剿了他们老窝!”
李戡知他急于赶路,定然不愿在行军途中生出事端,但敌人都骑到脸上来了,他们的兵也不能白白遭受欺辱。
“你带一百人速战速决,我与众部绕道先行。”
叶景翎手指在地图上的一条小路,示意李戡与他们在此会合。
李戡领命,随即召唤一百精兵,前去会会这些不知死活的山贼土匪。
三万风骑兵在此兵分两路。
李戡带着一行人路过马车旁时,突然指着殊颜道:“你也跟我们一道去!”
殊颜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李戡不耐道:“对,就是你!”
沈晏华出声阻拦道:“他可是我的车夫,你要他去做什么?”
“他先是风骑兵,其次再是姑娘你的车夫。”李戡瞪着殊颜怒道。
“你……”沈晏华说不过他,一时语塞。
殊颜极不情愿的下了马车,她身上的军服宽大沉重,走起路来都够呛,更别说去打架了。
“你当诱饵上山,揪出他们老巢所在。”
殊颜差点吐血,她和李戡是天生仇家吧,前世下令叫她万箭穿心,这回又要她当诱饵送死。
“还愣着干嘛!”
李戡将她一把捞上战马,往马屁股上用力一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朝前狂奔而去。
殊颜死死抱住马脖子,伏在马背上,好你个李戡,这就对我下手了!
战马在山林间疾驰,殊颜也不知它要跑到何处去。
忽然,两边的灌木丛中飞出数道箭矢,殊颜吓得两腿一软,记忆中的万箭汹涌而来,又要成筛子了!
她紧紧闭着眼,祈求老天开眼,这些箭矢全都射偏。
幸好战马速度极快,飞出的箭矢并未射中马上的她。但是很快第二波箭矢射出,这回数量更多,几乎是全方位将她包围。
殊颜心一横,朝天大喊道:“还请英雄高抬贵手,留我一命!”
说完她抱头从马上一跃而下,就地滚出老远。
“你是何人?为何强闯山寨?”
一把长刀横在殊颜肩上,她摔得头晕眼花,身上还穿着风骑兵的军服,她的身份一看便知。
“二当家,这小子是风骑兵!”
高大威猛的男人身后钻出一个脑袋,个头矮小,目露凶光。
“你们风骑兵路过驼峰寨,坏了我们的陷阱不说,还伤了我们不少弟兄,这笔账怎么算!”那个二当家脸上还有一道伤疤,一脸凶神恶煞。
此处有两座高高的山头,远远望去就像骆驼背上的驼峰,故而名为驼峰山。这里快到平城,越是靠近边境,越是穷困。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附近由于常年无人管辖,聚集了不少恶霸,他们占山为王,自封驼峰寨。
他们在此处设陷阱,讹了不少过路的人家,杀了不少良民。今日运气不好,遇上了叶景翎带的风骑兵。可是一向猖獗的驼峰寨不管你是谁,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要斗上一斗。
“英雄饶命,我偷了风骑兵的军服和战马,被他们发现了,才一路逃命至此。”殊颜眼不红心不跳,谎话说的越来越利索。
二当家拧着眉头,“谎话连篇!风骑兵的东西岂是你想偷就偷的。”
“英雄且看我这身衣服如此不合身,便知晓不是我自己的。”殊颜将身上的甲胄扒下来,往地上一丢。
“那你为何要偷军服?”二当家将信将疑。
“实不相瞒,我因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去参军混口饭吃。谁知他们风骑兵严得很,嫌我身量太小又没力气。我一气之下便偷了他们的军服和战马,给他们点教训!”殊颜沉声道。
“参什么军!不如随我等为寇,指定有你一口饭吃!”二当家豪爽一笑,往殊颜背上重重拍了一掌。
殊颜顿觉全身骨架都要被他拍散了,扯着嘴角笑道:“多谢二当家收留。”
“二当家,此人来历不明,就这么收了他,不太妥当。”那矮个子疑道。
“怕什么!先带回去问清楚!我不信这小子在驼峰寨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殊颜从地上爬起来,婉拒了二当家上马的邀请,“多谢多谢,我自己能走。”
她回头看了眼周围,没有发现李戡和其余士兵的身影,气汹汹的在那军服上踩了两脚,踢到路边。
殊颜被一前一后看着上了驼峰寨,山路崎岖难行,路上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到路。若没有他们带路,李戡定然找不到。
“哎哟,二当家,人有三急,且容我方便下。”殊颜捂着肚子哀嚎,忽然“噗”的一声,放了个响屁。
“你怎么还放屁啊!”二当家捏了捏鼻子,相当嫌弃。
“嘿嘿,吃坏东西了。”
殊颜说完便一溜烟,钻进了灌木丛中。这可千万别被哪位神仙看到,否则她天宫神女的颜面何存。
她拿出匕首,在身后的大树上划了个箭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抵达驼峰寨。这山寨风水倒是不错,前有水潭,后靠山洞。山顶的景色也不错,一览众山小。
殊颜一踏入山寨,便接受到不少打量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看个透彻。
“大当家呢?”二当家随手抓了一个山匪问道。
“大当家在屋里头休息呢。”那人支支吾吾道。
殊颜跟他进了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虎头,正中央是一张虎皮座椅,旁边有一张虎皮软榻,地上还铺着虎皮毛毯。这品味实在虎的很。
“这是杀了多少只老虎?”殊颜不禁问道。
二当家哈哈大笑,“自然是数不胜数!”
“未免滥杀无辜。”殊颜叹道。
二当家不以为然,“这山中老虎以为自己是大王,结果落在我等手中也只能当小弟!”
殊颜点点头,驼峰寨真是够狠的,也不知这大当家什么来头。
“看来我们大当家厉害得很!”殊颜恭维道。
“那是自然,我们大当家虽然是女子,却比男子更为勇猛!”
“女子?”殊颜惊讶道。
“狗蛋,又在说老娘坏话!”
殊颜和二当家闻言,齐齐朝那巨大的虎头后望去,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女子立在高台上,五官精致,神色恹恹。
待殊颜看清她的脸,不由得大惊。
“柏音仙子!”
“六殿下!”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惊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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