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
一抹朝阳攀上了窗棂。
一点一点地探进了屋中。
躺在床上熟睡的百里屠苏似乎受到了这朝阳的搅扰,眼睫轻轻颤了颤,但却没有醒来。
当朝阳将百里屠苏的整张脸都照亮的时候,百里屠苏虽然还是闭着眼的,但呼吸却粗重起来,额间也隐隐有些薄汗,似乎是在经历着什么。
很快,百里屠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呼吸更加粗重了。
虽然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百里屠苏却没有睁开眼,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很快,百里屠苏又由平躺变作了蜷缩。
双手死死地无意识地压着心口。
额间的汗更多了。
蓦的,百里屠苏的心口窜过一股刺痛,立刻惊醒了百里屠苏:“嘶~”
百里屠苏立刻睁了眼,眼白泛着红。
百里屠苏死死地咬着牙,忍受着心口那接踵而来的痛楚。
这痛楚十分磨人。
看着像是非常尖锐的刺痛,但却又绵绵密密的带着濡痛。
很快,百里屠苏的里衣领口都湿了一大片。
待得好不容易熬过这么一场令百里屠苏动惮不得的痛楚,朝阳都已经爬到了床尾。
百里屠苏尽力地缓缓撑着床坐起,张着嘴,喘着粗气。
满脸都是汗。
但在这个时候,却没了那个熟悉又焦灼的身影,满眼担忧地立刻坐到百里屠苏的身旁,用干燥的布巾,轻柔地拭去百里屠苏的满脸水光。
正因如此,汗水顺流而下,滑进了那还迷蒙的杏眸之中。
刺得那双杏眸立刻就暴雨倾盆。
百里屠苏从未知道,原来汗水这种东西竟然这么刺激眼睛。
泪水混合着汗水顺流而下。
将床单打湿。
虽然这并不是懦弱的泪水,但百里屠苏仍旧觉得糟糕极了。
赶忙眨了眨眼,尽快将那刺激眼睛的东西给挤出去。
吸吸鼻子。
又揉揉眼。
缓了缓,虽然眼睛还是有些难受,但终归还是好了不少。
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光,百里屠苏的手慢慢抚上了心口。
这是...
怎么会心口疼?
以往,他也没有这个毛病。
这...
算算日子...
杏眸瞪得老大。
什么?!
他竟然已经在昆仑山以外的地界飘荡了如此之久?!
粗粗算来,都已是下一个月圆之夜了?!
这是...
天呐!
可这...到底是因为失去了昆仑山清气的压制导致的心口疼痛,还是因为...煞气的侵蚀...或者是因为...内伤未愈?
这...
百里屠苏的心头七上八下。
眉头微微锁着。
为这清早的不适感到莫名。
左右也想不清楚为何,百里屠苏便打算暂且放下,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换上一身衣服。
这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湿哒哒的,即使是在夏天,也不太好过。
然而,百里屠苏一动,瞬间就觉得天旋地转。
一股热气立刻就自丹田开始蒸腾。
这是...
百里屠苏赶紧盘腿而坐,抱元守一。
然而,心下却甚是浮躁。
以修为压制煞气的结果,并不怎么理想。
反而还因为这种修为与煞气之间的冲撞,以及空明幻虚剑剑印之间的相互牵制,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
另外一间装饰低调却奢华的卧房中,一身杏黄色长衫的男子正拿着一只浅金色的琉璃盏,缓缓活动着手腕。
那双美目中流转着精明的光华。
看着铜镜中在他的施法之下所展现出来的此时百里屠苏那痛苦的样子,薄唇微微勾起,显然十分愉悦。
浅浅抿着茶。
茶香好像都变得更加美妙了些。
***
百里屠苏感觉到经脉中的那种滚滚热度,当真有些担心,煞气发作一事。
但...
此番情形,却不好说,是不是煞气发作。
虽然煞气确实不太稳定,但也没有要发作的征兆。
尤其,他每次煞气发作都在一个相对固定的时间。
这个时候,还是白天,应该不会。
但那种在体内流窜着的并不怎么受他控制又折磨他的热气,却又在经脉中窜动。
这确实让他有些担心。
尤其欧阳少恭的武功并不好,修为也就那样一个比较糟糕的水平,并不能像陵越一样地为他压制煞气。
万一伤到欧阳少恭了,该如何是好?
在这种千头万绪之下,这种热度的涌动又怎么能够以修为平息下来呢?
当热度继续提升,一下又刺激到了百里屠苏心口的位置。
百里屠苏控制不住地又捂上了心口。
那心口就像是被人给捅了一剑似的。
此刻,百里屠苏的脑海中也盘旋起了肇临遇害时的模样。
那个死不瞑目的样子...
那个心口空洞的样子...
那个震惊不已的样子...
那个口吐鲜血的样子...
百里屠苏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粗重,甚至到了气喘如牛的地步。
再也坐不住,仍旧侧躺在了床上,蜷缩起了身子。
双手死死压着心口。
有无数的痛苦很想从口中宣泄,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能徒劳地张着嘴。
片刻之后,百里屠苏的眉间,那枚朱砂痣若隐若现,非常轻微地闪动着红光。
连同放在房间里的焚寂也隐约有一点跳动的红光。
朱砂痣慢慢变得灼热起来,还有几丝黑丝缭绕。
百里屠苏感觉到了煞气此刻的蠢蠢欲动。
死死咬住了下唇。
双手也紧握成拳,让指尖狠狠地扎进手心里,以疼痛来换取清醒。
***
瞧着铜镜中的百里屠苏有了要竭力抵抗的情况,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杏黄色长衫男子,嘴角轻勾,搁下茶盏,站起身来,走到铜镜前。
淡笑着,左手指尖闪过一丝金光。
也不再理会铜镜接下来会传达出什么内容来,手上轻轻一挥,铜镜彻底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杏黄色长衫男子,仔细端详着镜中的他。
呵~
似乎又变得年轻了些呢~
这般倒是正好。
谁人不垂涎年轻的躯体呢?
杏黄色长衫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理了理袖子,信步而去。
***
当掌心传来的刺痛蔓延在脑海之时,百里屠苏清醒了一瞬。
深深吸上一口气,尽力用那残存的理智调动起所有的修为,用力去压制煞气。
待得情况稍稍好转,百里屠苏立刻爬起来,盘腿而坐,抱元守一。
一套平心静气的心法下来,让百里屠苏汗流浃背。
但好在这煞气的涌动平缓了下来。
百里屠苏收了功,腰脊一松,缓缓睁开眼。
怔愣了一瞬之后,还是纠结着这煞气不太正常的涌动一事。
仍旧的,毫无思绪。
没了办法,百里屠苏只得暂且起了身,打算去问问欧阳少恭。
但当这个念头在百里屠苏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与此同时也闪过了欧阳少恭那个杂乱书房的样子。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眼睫轻微低垂,将询问的念头压了下去。
心下盘算着到了煞气正式发作的时间,前往琴川的郊外。
待得煞气发作之后,再趁夜回来。
如此,不仅仅可以避免伤害到欧阳少恭,也可以不让欧阳少恭跟着担心。
拿定主意,百里屠苏便去更衣了。
但在更衣途中,看到掌心那四个深深的红色的指甲印,却又眼睫打着颤。
这...
怎么又...
此事,要是师兄在的话,估计...恐怕又要被扇上几个耳光了吧?
虽然...
但师兄那是在担心他啊~
而现在...
不!
不!
不!
百里屠苏!
你不要再去想了!
你现在已经离开昆仑山了!
你现在已经离开陵越了!
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既然决定斩断羁绊,让陵越能够不再被拖累,你又怎么开始贪恋起了从前?
忘了!
忘了!
忘了它!
你现在只是一个江湖之中的蜉蝣。
只是一粒江湖之中的尘埃。
你与那两个位高权重的人,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虽然一直都在心里极力地否认着从前,一直都在心里极力地洗刷着属于天墉城的印记,一直都在心底里极力地淡化着陵越与紫胤,可这般如同将灵魂都给四分五裂地背叛自身内心,却让百里屠苏觉得比煞气发作还让他痛苦。
可...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他背负着命案。
生命又好像在倒计时。
如此一番,难道不是最好就这么像是奔流到海的大川一样,融入那个博大的怀抱更好些吗?
陵越有陵越的人生。
紫胤有紫胤的仙道。
而他...
就是他们的拖累。
既然已经决定飘于红尘,还想那么多作甚?
他——百里屠苏,已经不是紫胤仙人的二弟子了,也已经不是陵越的嫡亲师弟了。
他,只是他——百里屠苏。
一个红尘的旅者。
百里屠苏的眼神慢慢坚毅。
迅速换好衣衫,准备打理头发之际,又从铜镜中发现他的唇色异常的红。
百里屠苏忍不住地哂笑了一下。
果然~
他确实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因着煞气发作而自残一事发生过很多次,陵越也为了这个事情,责罚过他无数次。每一次都遍体鳞伤,却一直都没有把他的这个习惯给改过来。
呵~
还真是固执啊~
倒是麻烦陵越了~
百里屠苏打了些水来,打理一番之后,又用冷水帕子敷了敷唇。
待得唇色看起来稍微正常些了,才去找欧阳少恭。
此刻的欧阳少恭也不在别处,就在餐厅里。
餐厅里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但欧阳少恭却没有提前动筷子。
反而是就坐在正位,手不释卷。
百里屠苏刚一来到餐厅门口,这欧阳少恭就像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样,瞬间就抬起头来,盈盈笑道:“屠苏来了~正好,这菜也上齐了。”
微微低头,将书合上,站起身来,走去一边的高几旁,放下书,加快脚步,走到百里屠苏身旁,揽住百里屠苏的肩头,带着百里屠苏来到餐桌前坐下。继而又跟着坐下,取了百里屠苏面前的空碗。给百里屠苏盛上一碗,放到百里屠苏面前,还贴心地将勺子放进碗中:“先喝点粥,润润嗓子吧~”
百里屠苏垂下眼,看了看欧阳少恭特意为他盛上的这么一碗清粥,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好。”
言罢,百里屠苏便伸手前去,准备去拿那精美的瓷碗,接受欧阳少恭的好意。
但却在百里屠苏的手即将要碰到瓷碗之前,被欧阳少恭给截了胡。
欧阳少恭一下按住了百里屠苏的寸关尺。
百里屠苏迅速抬起眼来,不解又吃惊:“少恭!”
欧阳少恭按住百里屠苏寸关尺的手并没有撤开,仅仅只是用了另外一只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面容上虽然是温柔的,却也带着医者的那种淡然与安定:“嘘~安静。”
缓了缓,百里屠苏也明白过来欧阳少恭的意思。
手上慢慢松了劲。
沉静下来,让欧阳少恭诊断。
过了一会儿,欧阳少恭收回手去,敛眉沉思。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握住了瓷碗,但却没有喝。
欧阳少恭缓缓抬眼,看向百里屠苏,目光中含着担忧与隐隐的受伤:“屠苏,你可是身体不适?”
百里屠苏的眼睫垂得很低,没有言语。
欧阳少恭稍稍凑近了些,温柔地抓住了百里屠苏的手腕。
百里屠苏的食指蜷了蜷,却最终还是沉默着,也没有挣开欧阳少恭的手。
欧阳少恭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今晚是月圆之夜。”
百里屠苏稍稍别过眼去。
欧阳少恭松了百里屠苏的手腕,抬手按上了就在他身旁落座的百里屠苏的肩头:“屠苏,你以往煞气发作如何?”
这次,百里屠苏索性将后脑勺留给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缓缓地收回手来,按住膝盖,语气中既有些无奈,也有些叹息:“屠苏,你不用感到愧疚。原本你这般病症也难得一见,我也想穷尽医道之巅。”
略略顿了一顿,往百里屠苏那方一瞥,又迅速收回目光,垂了一下眼,这才看向百里屠苏留给他的后脑勺,目光坚定得像一把利剑:“既为朋友,你何不让我了此心愿?”
欧阳少恭的这么一番温言软语,当然在百里屠苏的心中激荡起了涟漪。
百里屠苏的眼睫颤了颤,颤了颤。
“...我...”犹豫伴着纠结,挣扎伴着隐隐的坦然,还是开口了,只是声音却是暗色,“...自从我进入禁地之后,有师兄的调理,有师尊的疗愈,且煞气大量得到释放,我好了许多。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煞气似乎又有了增长之相。未满三年,师兄见我煞气还算平静,又心疼我在那禁地孤苦伶仃,遂请求掌教真人放我出来。这之后,似乎煞气也还算没什么问题。再后来,就发生了肇临的事情,我的煞气也没引动。那时,我回去,刚好遇到瓮中捉鳖的戒律长老,他组织百余名弟子对我实施‘天罗地网剑阵’,我刚刚才和盗剑贼一番苦战,无力抵抗,遂昏迷了过去。直到芙蕖师姐来放我离开前一个时辰才醒转。直到现在,煞气也依旧比较平静。只是今天...确实是月圆之夜。我方才起床的时候,感到煞气有翻涌之状,只能抱元守一。是故耽误了些时候,还望少恭不要介意。师尊曾说,煞气需要昆仑山的清气,才能抑制。我...或许是因为现在身在红尘吧。”
百里屠苏一直都用后脑勺对着欧阳少恭。
但欧阳少恭也不难猜测百里屠苏在说话的时候的种种表现。
欧阳少恭在心底里暗暗笑了一下。
面上却是眉毛倒竖,冲着桌子颇为不符合他“性子”的一掌拍下——“嘭!”
百里屠苏一听这响动,暗自一惊。
立刻转头看向欧阳少恭。
只见欧阳少恭义愤填膺道:“什么?!涵究怎么能够那么对你?!”
百里屠苏的喉头滚了一滚。
“少恭,你莫要动气。”立刻伸手按在了欧阳少恭的手背上,非常轻微地捏了捏,语气温柔,却有极轻微的一点惶恐和急切,“他...他原本也和陵端一样,不必感到讶异。”
欧阳少恭皱着眉,摇了摇头,语气中混杂着沉重以及对百里屠苏这么善解人意的痛惜:“屠苏,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做对你是多大的伤害?”
眼睫微垂,略略恍然:“难怪你的煞气会在清晨就有了起伏。”
百里屠苏一愣,十分不解:“...少恭,你...”
欧阳少恭抿了一下唇,反手按住百里屠苏的手,就那么握着那只手,极轻微的有一点发颤,眉头皱得都能够夹死苍蝇:“屠苏,你有所不知,之前在天墉城的时候,我们这些其他弟子的吃食都是些清淡饮食,而送到你那边的饮食却相对来说更加滋补一些。我当时不太明白,遂溜进厨房去看过。给你做饭的,好像是大师兄信得过的人。你的饭都是单独做的。我瞧了瞧他用的食材,都是些好东西。对此,我一直都有点疑问——为何如此。但那时确实没有机会寻得所以然。后来,我在一本来自少昊之国的古籍中查到,原来你这身子还真的得好好补补。这‘正气存焉,邪不可干’。若是你的身体强健些,也对你抑制煞气有一定的好处。”
隐隐咬牙:“可这涵究竟然用天墉城的高级剑阵这般对你,尤其是在你苦战之后,这对你的身体有所损伤啊~”
十分痛惜:“伤了身子,这正气与邪气之间,必然是邪气占了上风。否则,你也不会...哎...”
百里屠苏的眼睫垂下一半,片刻后,抬眼看向欧阳少恭,轻轻勾起嘴角:“...若是如此,我好好吃饭便可。”
欧阳少恭怔愣了一瞬,旋即失笑:“呵~还是屠苏心性豁达。”
轻轻拍了拍百里屠苏的手背。
百里屠苏的眼睫打了个颤,眼睛看向那碗欧阳少恭亲自盛的粥。
像是被烫到般的,又别开了视线。
一抹薄红瞬间染上耳廓。
欧阳少恭淡笑着,将百里屠苏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略略一顿,欧阳少恭收回了手,将手搁在大腿上,将声音放得温柔而淡然:“对了,屠苏,你的煞气是否有进益?”
眼睛却是灼灼地看着百里屠苏。
十足十的一个关心患者的医者。
百里屠苏尽量不动声色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唇,这才低声道:“...的确。最开始的时候,还算好。可随着我长大,我煞气发作的时间也跟着慢慢的提前。发作的时间也跟着慢慢增长。并且,还让师兄劳神镇压。师兄他...现在,我的煞气于月圆之夜的亥时正开始发作,约莫两个时辰方休。”
越说,声音越小,语气越低落。
“......屠苏,今天你就在宅子里歇着吧~”欧阳少恭浅浅敛着眉,按住百里屠苏的肩头,稍稍用力捏了捏,“别让我担心。”
百里屠苏的眼睫轻微打了个颤,目光挪向那只装着白粥的碗,声音略略发涩:“我也未曾打算今日出门。”
欧阳少恭轻轻拍拍百里屠苏的肩,收回手来,浅浅呼出一口气:“如此便好。”
关怀的目光放在了百里屠苏身上去:“如果有事,你可传信于我,或是告诉府里的小厮。他们都会些轻功,能够尽快找到我。待会儿,我再派小厮送些凝神静气的香包到你房中,如此刚刚历经了煞气涌动的你,也好过些。”
百里屠苏轻轻抿了一下唇,抬起眼来,杏眸中略有微光:“谢谢少恭。”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目光又微微下错,又再看上一眼百里屠苏,再次目光下错:“...屠苏,有一事,我想与你商议一二。”
百里屠苏眼见欧阳少恭十分犹豫,不由皱了眉:“何事?”
欧阳少恭伸手拿住了餐桌上放着的茶杯,似乎是有想要喝上一口润润嗓子的意思。但却一直都没有拿起来,只是那柴劲而纤长的手指在摩挲着杯口。越是摩挲,用力越大。目光也投在面前的那杯茶上。
即使是遇到巽芳的事情,百里屠苏也未曾见得欧阳少恭有这么犹豫的模样。
百里屠苏不由开始猜想,欧阳少恭到底要跟他商量什么事情。
但左想想右想想却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百里屠苏有些懊恼。
不自觉地又折磨起了嘴唇。
然而,今早他才折磨过嘴唇。
这个时候,再一折腾,痛感是一下就跃进了脑海中。
百里屠苏暗自一惊。
赶忙停止了对嘴唇的折磨。
可这心头的焦灼却停不下来。
正当百里屠苏都要开口向欧阳少恭说明一些心意,让欧阳少恭放松一些的时候,欧阳少恭才有些迟疑地开口了,但却一直没有看向百里屠苏,头微微低垂:“我...我遍寻古籍,摸索了几番,约莫起草了些抑制煞气的方子。但那些方子经我反复推敲,还是觉得略有不妥。”
浅浅呼出一口气,小心地抬眼看向百里屠苏:“方才为你诊脉,我深觉你的煞气虽不简单,但凭借我这些年来的摸索,应该还是有几分可以削减你痛苦的方法。”
微微皱眉,眼睛中波动着关怀与痛楚:“加之你受了那‘天罗地网剑阵’的伤害,对你抑制煞气并无好处。”
眼中的痛苦加深:“现在,你又身处红尘之中,这...”
抿了一下唇:“许是更加麻烦了些。”
吞咽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却稍微亮堂了一些:“我想牛刀小试一番,不知屠苏你...”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垂下眼去:“...少恭为我殚精竭虑,屠苏岂有不信之理?”
抬起眼来,目光坚定:“少恭,我信你,我试!”
此刻,欧阳少恭的脸上才有一丝如释重负和笑容:“如此,我待会儿就去把方子写出来,为你熬药。等到晚上戌时,便与你。如此,也可让你稍微好过些。”
百里屠苏的嘴角也跟着勾起:“少恭,谢谢。”
欧阳少恭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头,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你与我之间,何必言谢?”
一抹薄红又一次飘上了百里屠苏的耳尖。
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的笑容闪花了眼睛,也像是被蛰了一下的,赶紧垂眼看向那碗欧阳少恭亲自给他盛的粥。
就连脸颊上,都染了一丝浅红。
拿起勺子,胡乱地搅着那碗粥。
不自觉的,呼吸乱了节奏。
欧阳少恭收回手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心头却是一副狐狸样儿。
慢吞吞地拿起了那杯茶来,浅浅饮着,顺势观察着百里屠苏的反应。
搁下茶杯,优雅地开始用餐。
这一餐,百里屠苏的心怦怦直跳。
即使这么一桌饭菜确实美味,百里屠苏估摸着也只吃出了甜味来。
餐后,欧阳少恭十分贴心地要送百里屠苏回房。
但百里屠苏却拒绝了。
见得蔓延在百里屠苏脖子上的浅粉色,欧阳少恭也不逼迫,反而是十分的善解人意。
百里屠苏在欧阳少恭的笑容中,气息略促。
匆匆回了房。
“唰~”
眼见百里屠苏回了房,站在回廊里的欧阳少恭手掌一翻,通体透明的翠色鸟儿就立于他的手掌之上。欧阳少恭将早已准备好的一颗红色丹药放进鸟儿口中,看着鸟儿的眼睛,与鸟儿的视线对上,眼睛微微一眯。
接收到指令的鸟儿微微点了点头,一张小嘴麻溜的就把欧阳少恭喂进它嘴里的红色丹药一咬,瞬间红色的丹药就化作深褐色的药粉存于鸟儿口中。
鸟儿轻轻扑楞了一下翅膀,就飞走了。
欧阳少恭看着鸟儿飞走的方向,嘴角隐秘地勾起。
之后,他唤了几个小厮,让人把之前就准备好的香包送到屠苏房中。
待得小厮们都按照他的指示,在隐秘的角落里,他亲眼看见这些香包被送入百里屠苏房里之后,负于身后的左手才轻轻一捏,一只蓝色的灵蝶利用他身躯的遮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切准备就绪,欧阳少恭从府邸此刻鲜有人至的西侧偏门离开。
此刻,看着一抹黄色从府邸西侧偏门飘过的一位白发妇人微微半阖眼帘,面具下不知深藏着何种表情。
欧阳少恭出了府邸的偏门,就朝着与对方约定的地方去了。
虽然希望尽快与对方相见,但害怕有多余的尾巴,欧阳少恭并未目的性明显地直奔约定地点而去。
他选择了从闹市区绕行。
正是因为有此一举,恰好让欧阳少恭碰到了件不知应当算作是好事还是坏事的事。
孙家,也是这琴川的一家大户人家。
其下产业,主要经营花圃、培育些珍奇植物,以及园林造景。
主要供应这琴川的大户人家。
虽说这般模样的生意也算是厚利,但这孙府可有些意思。
选址选在了闹市区,但那装饰却淡雅得很。
真是不知该作何形容。
虽然在几年前欧阳少恭就已经回到了琴川,甚至还与孙府的铺子有过几桩买卖,但对于孙府内的事儿,欧阳少恭却不太关注。
毕竟,这家人深居简出的,且又做的是些正经生意,没什么好值得让人关注的地方。
既不惹事生非,本本分分的做生意。
又不参与官场,甚至甚少与琴川的其他大户人家有所往来。
说是低调,都不为过了。
当然,欧阳少恭对孙府也没什么兴趣。
这不过就是琴□□普通通的一家大户人家罢了。
但今天,却让欧阳少恭对其略有了几分兴趣。
他正从一侧偏巷而出,打算从二级主街绕往船坊,经船坊走廊而过,往瑟河下游而去,在郊外见人的。
但他刚刚才前脚踏到二级主街,就瞧着他的东西向,方家的管家一闪而过的身影。
由于和方家实在太熟,且考虑到他的那一番话很可能已经由方兰生转述给了方如沁,欧阳少恭还未踩实二级主街的脚连忙缩了回来,闪身就藏在了隐蔽的地方。
或许这街上人来人往的,这方家的管家老窦也没注意到欧阳少恭那一身可以称之为比较扎眼的杏黄色的装束,只顾着他自己个儿的目的地。
他步伐匆匆,直奔孙府而去。
到了孙府门前,与门童稍事打了个招呼,就把怀中的一个折子似的东西交予了门童,似乎还有几分拜托的意思。
而后,那门童点了点头,老窦这才离开。
许是他还有什么别的事,在将需要交予孙府的东西交托之后,他又往其他方向去了。
很快,就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街道里。
瞧着老窦已经走了老远,欧阳少恭才缓缓踱步走到二级主街上,看着孙府的牌匾,若有所思。
孙府...
好像在很多年前,这孙府就人丁凋敝。
现如今也只有一个差不多十八岁左右的女子在当家。
好像叫孙月言。
人长得还不错,只是似乎有不足之症。
又听闻高人批命说,十八是个劫,过了便好,没过便死。
如今,家业都由他家的管家在打理。
她好像还有个奶妈,在照顾着她。
这方家给孙家的,似乎是一份拜帖。
这...
莫非是给方兰生找人家?
这孙月言可是个女子,方如沁总不可能寻她吧?
孙家和方家...
好像在他离开琴川以前,有一次的灯会上,他带着方兰生放花灯,但那个时候人太多,恰好和方如沁冲散了。
方兰生又毛手毛脚的,挤着一位长相十分清秀的姑娘...
莫非...
似乎这事儿的火可能还要烧到他的身上来。
如此,就帮方如沁一把。
这般,不仅仅把方兰生这个烦人精给甩了出去,顺便的还可以借此接触方如沁,稍微给点回环的余地。
她还有用。
心头微微有所算计的欧阳少恭,继续迈动步子,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往郊外去。
只是在路过孙府的时候,眼睛里有了几丝起伏。
欧阳少恭这厢还在为了甩掉可能的眼睛而在绕路,另外一方约定的地点,一个蓝衣少女却正背着手,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微微低着头往河里踢着石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未几,欧阳少恭到了。
欧阳少恭匆匆来到蓝衣女子身旁,一脸愧色:“晴雪,可是等急了?”
风晴雪笑着摆摆手:“我也才刚到。”
双手背在身后,看向欧阳少恭的眼眸中隐隐有些担忧:“瞧少恭一副着急的样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欧阳少恭微微勾起嘴角:“未曾,只是从我家到这里有些远罢了,害怕晴雪等得着急,就走得快了些。”
风晴雪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冲着欧阳少恭道:“那你先喘口气儿吧~”
“我倒是无所谓,稍微缓缓就好。”欧阳少恭仍旧淡淡地笑着,不过很快就严肃起来了,“先谈正事吧。”
瞧着欧阳少恭这么难得模样,风晴雪心下一紧。
一些糟糕的猜想瞬间充斥在脑海中。
风晴雪微微皱了眉,紧紧盯着欧阳少恭:“...是苏苏他出什么事了吗?”
忽而想起什么,又有些难过起来:“今晚是月圆之夜,这是苏苏第一次在昆仑山以外的地方,煞气发作,也不知他是否能够挨过去~”
欧阳少恭轻轻按了按风晴雪的肩:“晴雪,我想与你谈的正是这件事。”
收回手来,语带犹豫:“屠苏的情况...”
眉头皱紧:“因为一件事,现在变得比在红尘之中煞气发作更加棘手了些。”
风晴雪忍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以手掩口:“啊?”
似乎察觉到不妥,又把手背在了身后去,焦急蔓延在眉间:“那是什么事?”
欧阳少恭倒也没有卖关子:“上次,你前来,只为确定他是否为故人。我当时见他,心头也甚为欣喜,便未曾问询他的情况。今日,吃早膳时,他比之前晚来了一些,虽然他极力隐忍,但是他的脸色苍白,直接就出卖了他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一坐下,我就为他诊脉。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不愿提及。我苦口婆心,差点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他才告诉我,他今早发生了煞气涌动的事情。他还告诉我,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昆仑山上时,独自去追寻盗剑的黑衣人,与黑衣人恶战,身心俱乏。待得回到天墉城,却被冠以杀害同门师弟肇临的由头,而被戒律长老集合百余名弟子,对他实施‘天罗地网剑阵’,他抵抗无力,昏迷被押。后来,由芙蕖师姐帮忙,他才脱逃囹圄。”
隐隐咬牙:“这...这‘天罗地网剑阵’的威力不可小觑不说,他又因为与黑衣人缠斗恶战,我方才诊脉时,才察觉对他身体有害。”
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很可能这次,他的煞气发作会很严重。”
风晴雪简直不敢相信,在天墉城中竟然能够发生如此荒诞的事情,也不敢相信陵越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更加不敢相信紫胤对于此事竟无动于衷:“什么?!戒律长老怎么能够这样?!他凭什么这么冤枉苏苏?还对苏苏做这样的事?害得苏苏更加难过?”
欧阳少恭安抚地按了按风晴雪的肩,示意风晴雪稍安勿躁。
接着才抿了抿唇,眉头微皱,语带迟疑:“此事...蹊跷甚多,现在我们都不在天墉城,无法帮助屠苏洗刷冤屈。”
眼神坚定地看向风晴雪:“但大师兄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你且放心。大师兄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的,他定能还屠苏清白。”
被欧阳少恭安慰,风晴雪也渐渐找回了理智。
将事情给捋了一捋,发觉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陵越不在,以及紫胤在闭关。
否则,事情应该发展不到这个地步上来。
而且,很有可能那个掌教真人要么不在,要么因着那种和稀泥的性子,也不会致使事情发展到百里屠苏直接跑路的情形中来。
但...
红玉呢?
她怎么...
芙蕖她...
倒确实是对百里屠苏有些关心。
这...
此事,的确如欧阳少恭所说的那样。
现在也只能暂且稍安勿躁了。
“说来也是。”风晴雪微微颔首,抿了一下唇,片刻后又皱眉看向欧阳少恭,“...可现在,苏苏应该怎么办?”
欧阳少恭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看向远处,语气是九分的确定与一分的缥缈:“我之前为了屠苏的煞气也钻研多年,配出过一张方子,应该可以缓解屠苏的煞气。但我未料到,这红尘中的浊气对他有一定的影响,也未曾料到居然他还有那样的遭遇。原本我都有□□成把握的方子,现下也不太敢使了,就怕屠苏多遭罪。可今日,居然在早上,屠苏的煞气就有了涌动之状,我很担心他。所以,我打算将方子稍微调整一下,姑且一试。”
看向风晴雪,眼睛里浮现着愧疚:“不过,对此,我也只有七成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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