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也有着香炉,但却造型夸张,花里胡哨。
焚着的香,也是味道浮夸,一闻就能够很直观地觉得应该价值不菲。
铁柱观这处,恐怕还是因为噬月玄帝,这才很少见焚香吧~
想着跟香有关的事,百里屠苏也在看着那自香炉之中飘出的紫烟。
这些紫烟徐徐向上。
飘逸。
灵动。
风微微一荡。
散开不过须臾,又蒸腾而上。
似乎是有几分意趣。
嘴角微微往上勾起。
困倦正慢慢蔓延。
香尚未燃尽,百里屠苏却已然和衣而卧。
***
当发觉百里屠苏是往厨房而去之时,风晴雪便没再跟着,反而是寻了铁柱观的门人,讨要了一些裹布。
这次,铁柱观的门人对她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横眉冷对。
她大致知道,这应该是陵越的意思。
心间说不上是个什么感受。
之前,为风广陌走南闯北的时候,她遇见过不少人。
看着这些人对功名的汲汲以求,并不太懂。
后来...
欧阳少恭倒是个知情达意的。
也对她说起,这是为何。
但她还是不太能够理解。
直到...翻云寨一事,她才微微明白,原来这就是欧阳少恭口中的世人孜孜以求的人上人。
现在,感受可是更深刻了些。
不过就是陵越的一个眼神,一个态度,便能让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陵越确实位高权重...
也难怪如此强势...
从一开始,周围的人都要听命于他。
他又怎会...
想着陵越,风晴雪的心又一次变得复杂起来。
拿着裹布和额外得到的金疮药,风晴雪有些浑浑噩噩地回了屋子。
知晓她的血会带来什么,便有些怔然地施下结界。
坐在床边,脱了鞋袜,取出匕首,割开三阴交。
很快,三阴交就流出了冒着白气的血来。
风晴雪迅速把裹布垫在伤口之下,令裹布吸去流出的血。
随着血的丢失,温度也在渐渐回归到风晴雪的体内。
当三阴交流出的血不再有白气,风晴雪便利落地止了血,抹上金疮药,烧了带血的裹布,再按照百里屠苏的指点去修复。
几个周天下来,比欧阳少恭和陵越的指点都管用。
想起此事,风晴雪缩起腿,抱住了膝盖。
寒毒这件事,陵越是无辜的。
也是积极想办法的。
欧阳少恭是担忧的,积极帮忙的。
可为何一个是极好的医者,一个是修为高深的道者,却拿她的寒毒一点办法都没有?
反而是从始至终对她态度不怎么样的百里屠苏,能够...
想到一个可能,风晴雪面色一白,浑身狠狠地颤了一下。
清泪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为那张僵白的脸刷上清漆。
***
有了《天湘引》,陵越的意识渐渐从离散到聚拢。
察觉到身体发生的变化,忍不住地苦笑了一下。
师尊,弟子不肖,又让你费心了~
在心底叹完,陵越又马上收了心思,借着《天湘引》的力量,尽快修复。
待得修复完毕,内里已经好透。
只是□□上的伤痕看着可怕罢了。
但这个时候,陵越并没有慌忙睁眼。
而是静静地呆着。
只听得在他修复完成之后不过几息,秋水就开口了:“古钧大哥,青冥大哥,扶大公子回凌云居吧~”
很快,古钧和青冥就来,将他带回了凌云居的客房安置。
安置好后,古钧单独留了下来。
为他的伤口上药。
察觉到只剩下了古钧,陵越睁开了眼。
见着陵越睁眼,古钧并不意外。
但对于古钧的不意外,陵越还有些意外:“古钧叔叔...”
古钧轻轻按了按陵越的右肩:“莫要乱动,待我给你把药上了,你换身衣服,我们再说。”
陵越瞥了眼他那几乎被鞭子给撕烂的胸膛,冲古钧点了点头。
古钧会意地麻利替陵越处理了外伤,又引陵越去换洗。
待得陵越总算还有点人样地出现在古钧面前时,古钧有些唏嘘:“二十余年,竟就这样过去了~一切还仿若昨日~”
古钧这话显然勾起了陵越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面色微赧:“年岁见长,心智却依旧还是那个风吹易折的孩子,让古钧叔叔见笑了~”
古钧敛了心思,道:“半亭准备了好茶。”
言罢,便转身带路。
陵越不疑有他地跟去。
半亭是天墉城第八任掌门特意在修造凌云居的时候,为紫胤修造的一处湖中亭。
凌云居中,有大大小小相勾连的人工湖泊数处。
半亭所在的人工湖,是最大的一个。
占地十六亩。
岸边有一处缺口,修造了九折栈桥往中心而去。
到了正中心,便是半亭。
虽然名字叫做半亭,但却是个奇妙的九柱亭子。
人工湖也不知经过了如何设计,无论春夏秋冬,都有恰到好处的雾气腾腾。
看上去,若身处其间,还真有点天上人间之风。
陵越跟着古钧来到半亭。
举目一望,竟周遭白茫茫一片。
心下隐约在想,此处是不是有什么能够调节雾量的机关。
现在正值夏日,他以往来打理的时候,这处的雾是一年四季里最淡的。
心下虽有一些猜测,但还是在来到半亭之后,选了客位,跪坐下来。
刚一坐定,才发觉,此处哪里备了好茶?
分明是尚未备茶。
需要喝上一杯,还得有个煮水泡茶的过程。
瞧见这等情形,陵越心头微动。
古钧在陵越对面也跪坐下来,虽不至于像小墨一他们一样雅致又花样繁多地泡茶,但却有一份大开大合的风味。
陵越瞧着古钧侍弄茶事,倒也不惊奇。
只是在这么一个过程中,心渐渐平静下来。
待得这茶沏好,两刻钟已过。
古钧朝着陵越递去一盏茶:“大公子,请~”
陵越微微低头,双手接过。
提盖,轻轻撇拂茶叶。
观茶汤。
澄澈的金黄色。
嗅茶味。
浓郁的桂花香气几乎将茶叶本身的香味掩去。
以袖掩面,浅饮。
依旧桂花喧宾夺主。
但余韵的回甘却又透出茶叶的本色来。
合盖。
将茶杯放到桌上。
双手垂放在腿上,目光就落在这杯“喧宾夺主”的茶上:“师尊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古钧深深叹了口气:“你以为这种事情能够瞒住琼华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剑长老?”
陵越微微偏转了目光:“但此事,却并不完全是我主动的,我只是在发觉之后,顺水推舟罢了。”
古钧看了陵越一眼:“这话你敢对主人一点没有紧张地说吗?”
陵越面色微暗,并未做声。
古钧看向那些白雾,眼神渺远:“别忘了,天墉城可没有教你‘人剑合一’,这‘人剑合一’在琼华派只有长老一级的入室弟子才会学得精髓。主人饶是只教你皮毛,你倒也有这个天分悟出点来。但这却不是你的挡箭牌。”
陵越垂了眼:“...一件事,究竟是天意,还是人意,我觉得应该不过是七分人意,三分天意罢了。若这三分天意也叫我得了去,便是得之我幸。若这三分天意并不垂怜,也不过是失之我命。”
平静地看向古钧:“此事,我理会得。”
古钧却极为难得地讥讽一笑:“你这话真的敢一丝不漏地对主人说吗?”
陵越心间一凛,又垂下眼去,抿紧了唇。
古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着澄澈的茶汤,眼睛里似乎倒映了属于他的千年时光:“你心里清楚有些事,但你却在强求天意。”
陵越戴着鹰翅戒指的左手食指下意识地一蜷,却又立刻止住这般动作。
古钧瞥了一眼那鹰翅戒指,叹了口气:“罢了~你们有你们的机缘,这是谁也无法去才猜测的天意。若你当真觉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便好自为之吧~”
对于这话,陵越绷紧了的脊背一下松开。
缓缓抬起手来,冲古钧深深一拜。
古钧看着面前这个一身蓝衣显得沉稳冷静的人的这具躯壳里却是如焚寂一般的摧枯拉朽和业火灼人,口中那茶的回甘都变作了滞涩。
天际滑过一道白色剑光与蓝色剑光。
古钧瞥了一眼,又看向陵越道:“去主屋吧~主人和清和真人回来了。无须顾虑清和真人,这一路的见闻皆可直言。”
略略一顿,又道:“莫要再冲撞主人。近来主人心绪不佳。这次幸得清和真人消息灵通,赶来劝阻,否则你不会再有看见太阳的机会。那三大家族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行事手段也相当激烈,若摧金折玉。被他们盯上,便只有凉透的机会。即使主人修身养性,但血脉却永远不会改变。”
陵越再次深深一揖。
而后站起身来,后退三步,转身离去。
待得陵越即将走出亭子门口之时,古钧又幽幽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比我清楚。”
陵越浑身一凛,面色微僵。
轻轻垂了垂眼,还是离了去。
古钧看着陵越的背影消失在那白雾之中,眸色复杂。
陵越来到主屋门前,并未见得小墨一他们,便敲了敲门。
屋中,坐于主位的紫胤和清和真人正品着茶。
闻声,皆是抬眼去看被一扇竹园野趣图阻隔的门上,所投射出的影子。
见是陵越,清和真人眼中精光一闪。
一丝玉蓝色的灵力丝一下就扣住了紫胤的脉门。
紫胤转头看去,却见得清和真人那意味不明的嘴角微勾。
清和真人收回灵力丝,冲门外道:“请进。”
陵越正静静地等待准许,却没想到应声的是清和真人。
原以为按照紫胤的性子,这事儿是清和真人根本不会开口的。
这...
陵越浅浅敛了敛眉。
心中虽然有一丝奇怪,但还是理了理袖袍,推门而入。
进了门,也顺手将门关上。
绕过屏风,来到屋子中央站定。
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冲两人行了剑礼:“劣徒陵越拜见师尊,清和真人。”
清和真人瞥了眼一脸冰寒偏头不看陵越的紫胤,心底里眼珠子一转,再一瞥紫胤放在高椅扶手上的无名指指甲,几乎全为青紫色,顿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含着笑,放下茶盏,来到陵越面前,轻轻拉住陵越的手肘,实则以气托起陵越的膝盖:“好了~好了~在意这些虚礼作甚?”
陵越极为小心地瞥了紫胤一眼,发觉对清和真人的话,紫胤并未说什么,便忐忑地接受了清和真人的好意。
待得陵越彻底站起来,清和真人才轻轻拍了拍陵越的肩,眼神意味深长:“陵越呀,下次你要再这么胡闹,我可要添油加醋地让你真去尝一尝那真正的追魂蚀骨鞭是什么滋味了~”
陵越依旧端着揖礼,垂顺着的眉眼一怔。
清和真人这话的意思是...
心思一转,更加恭敬:“此番是陵越思虑欠妥,该罚。”
清和真人和蔼地笑笑:“这么严肃作甚?小事一桩罢了~”
眼眸中略有探究:“难得下山,山下的风光应该极为有趣吧?”
言罢,缓缓回到高椅边坐下,又端起了茶盏来,神情惬意。
闻言,又想起古钧的明示,陵越暗暗理了理思路,将山上山下之事尽量言语简练地禀报。
待得陵越话音落下,已是一个时辰过去。
陵越闭了嘴,恭顺地等待着紫胤或者清和真人的决定。
清和真人看向紫胤。
一直以来,面色冰寒的紫胤也在陵越的讲述中,面色稍缓。
但陵越提及的有些事,却又让紫胤有了忧思。
这时,紫胤也看向了清和真人。
两人眼波一撞。
未曾有迸溅的火花。
仅仅有的是如海一般的深邃。
清和真人微微垂了垂眼,并未开口。
紫胤看着清和真人的反应,心知对方的意思,遂看向陵越道:“你与红玉速去屠苏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陵越心间有些犹豫。
紫胤敛了敛眉:“有何问题?”
陵越张了张口,但又不太好说。
清和真人倒是知情达理:“屠苏那儿,你且去就是,这里有我们~”
陵越深深一揖而下。
而后,又直起腰身,仍旧端着揖礼,提及了重楼要他转告的话。
听闻此事,清和真人的嘴角总在勾起或者不勾起之间,反复横跳。
紫胤瞥见老友的小动作,一时之间,不知是不是该在他家徒弟面前翻个白眼。
清和真人得了紫胤的气郁,十分满意,对陵越道:“此事,我们也会处理。你安心与红玉去找屠苏,我们待你们凯旋。”
陵越心跳飞快,但却死死压住,再次向着紫胤和清和真人行了剑礼,这才离去。
待得陵越走远了,清和真人才呷了口茶:“有意思~居然什么事情都撞到一起了~”
紫胤面沉如水:“我原以为这只不过是天界影响到人界的一段孽缘,却没想到魔界也跟着卷入。”
清和真人搁下茶盏,也有了忧心:“哪里仅仅只有魔界?那个小丫头的事,你忘了?”
紫胤微微敛了敛眉:“莫非...蜀山派早已出了变故?”
清和真人却有点打趣:“这事儿,你难道不该问问你的老友么?”
紫胤一时不明:“老友?”
清和真人很肯定:“是啊~重楼不该是你老友吗?”
紫胤面色有些微妙:“...他的眼里,只有师叔,只有羲和。”
清和真人虚虚握拳掩唇而笑:“这话...”
扬了扬眉:“怎么那么酸啊?”
紫胤没好气地横了这风流惯了的家伙儿一眼。
清和真人却一点也不怯。
只是缓缓收敛了辞色:“此番,我派人去蜀山派打探一下神魔之井的事情。得了消息,我们恐怕就要送魔剑前去了。神魔之井,绝不能成为魔界的魔为祸人间的窗口。”
伸手轻轻按住紫胤的手背,一直以来神采飞扬的眼里,却多了忧思,话却还说得俏皮:“这儿的事情处理好,就带我去看看那柄真正的神兵可好?”
眼神渺远:“昔年,也纵马到黄山玩耍,却...”
有点意味深长:“三过家门而不入啊~”
紫胤皱了眉:“你莫去青鸾峰~望舒...”
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
但清和真人却替紫胤说出了口:“失控了,对吗?”
紫胤一怔,眼神晦暗。
清和真人将紫胤的手翻过来,微微用拇指摩挲着紫胤的劳宫穴:“我们也算几十年的老友了,你真当我一点都没发现,你的经脉根本与常人不同?就算你成了仙,这难道就能将你洗髓伐筋?我宇文家倒是没什么可值得说道的,但在情报这一块,却是你们慕容家,拓跋家一点也赶不上的。”
浅浅淡淡地笑笑:“不过几百年之前的事,家族内部的探子遍布各地,怎会不知道那段隐秘的往事?更何况,你们琼华也确实招揽人才~玄震,是独孤氏。玄霁,是慕容氏。玄霄是拓跋氏。夙莘是赫连氏。还有很多数不清的琼华弟子,可都是我们的族人。”
浅浅叹了口气:“也是你,昔年一门心思全在剑上,否则怎会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又将紫胤的手翻过来,手背向上,轻轻盖住:“甚至,早在一段时间之前,我就发现你失控了。但你不说,我也不会问。这次,我不过是想看看,这望舒结魄,到底是何种模样罢了。虽曾在资料中看到过只言片语,说这望舒结魄之后,就会变得冷血无情,是残忍的杀人机器。我单纯地有点好奇。但同时我也发现,你理智仍在,却控制不了了。这说明,你...”
眼眸精光乍现:“恐怕是要到分神期了~”
紫胤皱着眉头,面色复杂。
清和揽了揽紫胤的肩,语气十分轻松:“我陪你去,也比你一人去独自面对要好吧?目前,也唯有我能够拉住你~”
紫胤想着还在东海天牢里的玄霄,最终应下了清和真人。
***
陵越离了紫胤那处,就寻了红玉,简要说了紫胤的决定,两人一合计,红玉找了秋水,安排剑阁之事,陵越则去了碧云阁和陵阳等人合计合计。
安排好一切,也就出发了。
古钧待陵越离开后,便找上了执法长老,将紫胤的意思传达。
执法长老面对古钧,却没有单独与之谈论,而是将天墉城的高层都召集在了一起,这才让古钧传达紫胤的意思。
亲眼见证过陵越的悲剧,天墉城高层全都噤若寒蝉,哪里不是对仙君的指示一一应下?
执法长老对于古钧的传达,十分平静。
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安排好了之后,当然是将兔儿抓来,搓搓揉揉了。
***
陵越和红玉行色匆匆,当然也被芙蕖瞧了见。
以前,芙蕖肯定会直接扑上去,离别之情泛滥。
现在,只是站在原地,抱着剑,心底里道一句保重。
***
天色微微擦黑,于安神香之下和衣而卧的百里屠苏缓缓睁开眼。
晶莹就在这一刻,顺着眼角滚落。
闭上眼,深深吸上一口气。
喉间一滞。
全身又一下若紧绷的弓松开。
缓缓坐起身来,从怀中取出手绢,拭去脸上的水光。
看着手中这属于陵越的深蓝色丝巾上,斑斑驳驳,眼神复杂。
打理一番之后,去了铁柱观的厨房,寻了吃食,又拿了一个食盒,往风晴雪的住处而去。
风晴雪其实也在时光的流逝中,心头渐渐平静下来。
眼见天黑了,便出门去,准备饱餐一顿。
却在刚刚关上房门,转过身之时,见得从院门进来的百里屠苏提着食盒。
整个人都愣了。
百里屠苏略提脚速,走到风晴雪面前:“排了寒毒,感觉好些了吗?”
虽然依旧是清冷的声线,但风晴雪心中却是一暖:“嗯,好多了。”
百里屠苏环视四周,又看向风晴雪:“我带了吃的,你看我们在哪儿吃?”
风晴雪对于这样的百里屠苏还有点不太适应,愣了一下,才道:“就在院中吧~屋里闷的很~”
百里屠苏没说话,提着食盒去了石桌旁,利落地开始布菜。
瞧着这样的百里屠苏,风晴雪觉得异常的不真实。
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了百里屠苏身旁。
百里屠苏恰好放下最后一盘菜。
转头正好看到几乎是傻了的风晴雪。
百里屠苏轻微抿抿唇,还是转过身来,面向风晴雪的侧脸,眸色极为认真:“晴雪,之前一段时间的事情,抱歉。我现在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风晴雪怔然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百里屠苏。
并没有丝毫看到说慌的痕迹。
急急后退,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见得风晴雪这么大的反应,百里屠苏有一丝赧色:“晴雪,我...我真的想起来了~当年,师尊带我回到天墉城之后,曾和掌教真人一同为我施下‘空明幻虚剑剑印’,自那以后,我一直都觉得茫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的世界被抽离。但却无力去追寻。你前来天墉城,我之所以是那样一副态度,当真与此有关。此番,应该是你的大地之母的灵气改变了我体内的平衡,这才有了裂隙,让我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份丢失。彭婆婆,是不是一直都喊你小囡?”
关于小名一事,在风晴雪的讲述中,未曾向百里屠苏提及,但这时百里屠苏却说得准确。
风晴雪差点喜极而泣。
百里屠苏来到风晴雪身边,鉴于男女之防,只学着陵越的样子,按了按风晴雪的肩,传递去支持的力量。
风晴雪也是个大气的女子,不过须臾便收了泪。
与百里屠苏坐下吃饭。
饭后,百里屠苏对风晴雪道:“晴雪,关于玉衡...”
想得百里屠苏既然已经想起了那些旧事,风晴雪也不藏着掖着,将焚寂与铸魂石之间的事情讲得更为清楚。
百里屠苏思虑片刻后,道:“若是如此,这个青玉坛的问题就很大了~”
风晴雪眉间的忧心不加掩饰:“少恭还身处其间,真的很担心他~”
百里屠苏缓缓沉下一口气,看向风晴雪:“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暂且忍耐,待得师兄回来再说。”
风晴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看向百里屠苏:“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青玉坛,你说会不会一直以来,这青玉坛就觊觎焚寂,只是没有机会搞到罢了?这一而再再而三地盗剑,会不会也是他们的手笔?”
百里屠苏的眼底隐约有火焰缭绕:“区区一把剑罢了,却为此伤天害理,实在是天理难容~”
风晴雪面色也笼罩上了一层阴暗。
百里屠苏却敛了情绪道:“你还要养伤,便早些休息吧~”
风晴雪的眼都带了笑:“好~”
百里屠苏收拾了碗筷离去。
归还碗筷后,就回了屋。
刚好看到,他之前放在圆桌上的《灵阵异闻录》。
昏黄的烛光,舔舐着书页。
微风掠过,光影婆娑。
一瞬之间,仿若那些着墨都变作了精灵,从那微微打开的口子中跳出来。
就在那纯白的墙面上或聚或散,好不快活。
依稀的,又有了莹莹点点。
飞舞其间。
似真似幻。
百里屠苏杏眸陡然一瞪。
光怪陆离刹那一散。
留下的...或许是琉璃碎了一地~
百里屠苏一把扶住门框,险些没有站住。
却在这时,柔然急急而上,一把扶住了百里屠苏:“你没事吧?”
百里屠苏正欲抬眼,循声而望,但却突然眼前一黑。
柔然面上惊讶,实则却动作极为顺畅的就架住了百里屠苏。
十分轻松地扶着人躺在了床榻上。
放下床帘。
走去放着《灵阵异闻录》的高几旁,拿走了距离《灵阵异闻录》最近的那盏烛台。
悄声为百里屠苏关上房门。
融入了夜色。
***
即使陵越和红玉想要尽快赶去铁柱观,但清和却也不会那么好心地全帮陵越。
目前,无论轻功还是御剑,都只能以最慢的速度使用两个时辰,否则,那几乎是全身经脉尽断的剧痛就会让陵越夜不成寐。
红玉心神离散,又顾念着陵越的身体,也不敢加快速度。
两者还在昆仑山脚下。
***
日上三竿,百里屠苏才悠悠转醒。
揉了揉眼,起身洗漱。
随意穿了身衣服,又去了廊下坐着。
也许是和风晴雪把话说开了,心头绷着的结解了,百里屠苏只觉得身子疲软。
心神恍惚的他,神思逸散。
过了许久,才发觉,好像陵越离开得有些日子了。
虽然之前是有点怨陵越的如狼似虎。
但这么一段时间了,却一直孤身一人,确实想念。
百里屠苏轻轻微地搓捻着手指。
想起陵越,才缓缓地想起了陵越的交代。
旋即站起身来,去了风晴雪那处。
放下结界,对风晴雪道来这铁柱观的种种。
听罢,实则风晴雪应该是有些唏嘘的。
但这个时候,风晴雪却目光涣散。
百里屠苏瞧出了不对,迅速摸上风晴雪的脉。
然而,百里屠苏不习医理,根本摸不出风晴雪的脉到底有什么问题。
最多的,只能摸出来风晴雪的脉是武者的脉。
倒是风晴雪拿给百里屠苏这么一搞,眼神一下聚焦。
轻轻拂开百里屠苏的手,笑笑:“我没事~”
百里屠苏不信:“当真没事?”
风晴雪笑着点点头:“真的没事~”
有一丝丝窘迫:“大约是昨晚没睡好,就有些恍惚吧~”
百里屠苏皱了皱眉,仔细打量着风晴雪。
也没有瞧出什么来,只能暂且放下。
倒是风晴雪笑了笑道:“我今日早些休息就是,你不用担心。”
对此,百里屠苏也只得暂且安下心来:“那你可有什么想法?”
提到这个话题,风晴雪的面色有一瞬僵硬,但却极快地略了过去。
微微低垂眼睫,思虑半晌后,不太确定地道:“...我...其实...其实有些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受。听你所言,我感到此次的事,很可能跟翻云寨有关。而翻云寨...又跟血涂之阵有关...这...”
百里屠苏敛眉沉思:“血涂之阵...”
风晴雪极为小心地觑了百里屠苏一眼后,才缓缓道:“其实...那就是龙渊部族的禁术。”
百里屠苏偏头看向风晴雪:“什么意思?”
风晴雪看向窗外,声音略带沙哑:“之前,我跟你们说过铸魂石一事,也说过幽都的由来,以及这牵扯的种种,却未曾提过血涂之阵一事。你师从紫胤仙君,应当知道,这铸剑之法中,有天然而生的剑灵,也有活人殉剑而得的剑灵。天然而生的剑灵,其实只要时间足够久,持有的人足够强大,总有见得阳光的一天。且这也是历代铸剑大家所推崇的极致以及正道。而活人殉剑而得剑灵,其实是因我之前所讲的始祖剑的前尘,这才被历代铸剑大家视为歪门邪道。但就是这种歪门邪道,其实反而更加具有生命力。正道却日渐式微。活人殉剑,有的是自愿,诸如始祖剑。有的又是被迫。但因这样机缘而形成的剑灵实在少的可怜,甚至不成功的概率是九成九。于是,就有了一种铸剑禁术——血涂之阵。不过,仅仅有血涂之阵还不行,还需要铸魂石的配合,方可。血涂之阵需要在一些特殊的地形才能施展。若有四面环山的洼地,那是绝佳的施展之地。施展之人,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或是法力,只需要想办法在阵法形成的过程中,将这洼地之中的人全部杀害,待得阵法即将完成之时,又令人撤退。阵法形成,祭出铸魂石,被杀害的人的魂魄就会被阵法统统卷进铸魂石中封存。人的魂魄具有仙神难测的巨大力量。利用这种力量,再坚硬的材料,都能被铸剑炉融化,造出各式兵器。且这个时候若是有活人殉剑,成功概率则大大提升。这其实很像铸魂石可以通过人的命魂之火熔铸成各种模样一样。昔年,襄垣既是始祖剑的剑灵,也是血涂之阵的创始人,还是铸魂石的采拓者。”
百里屠苏眨眨眼,杏眸之中全是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那翻云寨很可能就是血涂之阵的施展之地,噬月玄帝的封印被破坏,就是因为这个?”
风晴雪低下头,面色难看了一分:“之前,我也说过,我进驻娲皇殿,是因和哥哥的血缘关系。我并未见过血涂之阵是何种模样,只是看过记载。对此,只是我的猜测。而且,在翻云寨和铁柱观都是因我的血,才造成了更大的祸患。我确实有几分怀疑。再说,虽然在最开始获得生魂的时候需要血涂之阵,但后来由铸魂石释放生魂,则不需要了。翻云寨的地形地势,也非常符合血涂之阵的施展条件。阴阳紫阙中的阴阙,根据陵越大哥提供的信息,几乎也可以变相地认为此物可以构建类似于墓室一类的条件。魔气属于阴气之一,虽然现目前暂且还不知道这种魔气从何而来,但相对来说,不也是构成我们所见得的情况的帮手吗?”
百里屠苏紧锁眉头,脸上血色尽退。
风晴雪极为轻微地抿了一下唇,安静了下来。
须臾,百里屠苏看向风晴雪,声音涩然:“人的生魂果真有那么厉害?”
风晴雪慢慢锁了眉心,虽然心下有一丝不忍,却还是道:“焚寂不就证明了此事吗?”
百里屠苏的面色更为难看。
风晴雪为百里屠苏倒了一杯水,推到百里屠苏面前。
百里屠苏有些愣愣的:“多谢。”
风晴雪轻轻按按百里屠苏的肩:“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有些时候,为了道的尽头,人的执念也是令旁人难以理解的。就如同青玉坛曾经的一位掌门——厉初篁。他想要穷尽丹道的尽头,竟想出了以魂魄入药的法子。最终,当然是被正道不齿。”
百里屠苏目光一下聚焦:“魂魄入药?!”
急急看向风晴雪:“他有没有这么去做?”
风晴雪眨眨眼,有一丝游疑:“听闻是有过。”
百里屠苏的杏眸一下就亮了:“晴雪,你觉不觉得,这铸魂石曾经流落到过青玉坛?”
风晴雪高高挑了一下眉,略若有所思:“...有可能~”
百里屠苏此刻略略有些心跳加速:“在这一事上,少恭应该能够帮我们很多~”
风晴雪点了点头:“确实~”
又按按百里屠苏的肩:“但无论如何,你和陵越大哥才经历了生死攸关,还是好生修养一番再说吧~你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百里屠苏一怔,双手摸上脸:“脸色不太好吗?”
风晴雪耸了一下肩:“骗你干嘛?”
百里屠苏有点奇怪:“可是我睡得挺好的啊~”
风晴雪无语地摇了摇头:“你还说我,你这样分明就是思虑太多造成的~有时间还是去好好休息吧~否则,等着陵越大哥回来了,有你好看的~”
百里屠苏的后腰瞬间僵住,连忙与风晴雪道了别。
风晴雪站在窗边,看着百里屠苏匆匆而去,眼眸中是深切的哀伤。
***
紧赶慢赶的,陵越和红玉还是来到了铁柱观的地界。只是还差两个时辰的御剑罢了。
面对陵越的略略心神不定,红玉道:“今日还是别赶路了,先休息一晚再说。一旦见到屠苏,我们很可能立刻就要过上奔波的日子。你的伤还没好,切莫逞强。”
陵越想了想红玉的话,便寻了客栈入住。
在雅间中,两者落座在靠窗的桌边,随意点了些吃食。
小二上菜后,便将屋子留给了两人。
陵越没有动筷,眉间似有纠结。
红玉拿过茶盏,笑着开解道:“现在就别想辟谷之术了~好好吃一顿,才是要紧事~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陵越拿过筷子,眉心的阴霾并未散去:“并非为辟谷之术,而是...”
红玉了然:“我知晓,你是为屠苏。”
眼神渺远:“但成长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到底是被痛苦淹没,还是化茧成蝶,这是个人的选择。”
目光落在了陵越脸上:“你都能一步一步从泥潭里走出来,你为什么不相信屠苏也能?”
陵越张了张嘴:“我...”
双肩一塌:“我...我能够相信我自己,那是因为我除了他外,对其他的事情没有执念。但他...”
红玉摇了摇头:“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你想想,你们几乎是在同样的年纪经历国仇家恨,来到主人身边。按理来说,你的恨远比屠苏更多更重。但你还是淡然从容面对这样的恨。屠苏他若有朝一日想起一切,还能有多少恨?若你们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个半大小子,或许恨之有物。但你们那时都才几岁,恨是什么?国破家亡对你们而言,又是什么?血海深仇,又是什么?你们当真有很具体的感知吗?当爱恨都只是非常浅淡的一道划痕,又焉知这划痕不过是个装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