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xiaoxiaocom
——晏殊
邵鹤年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厉叔叔刚才说不许那厮以后为非作歹,原来已是废了他的武功,他纵然想要为非作歹,也不成了。”
缪长风忽道:“决活张,你刚才做的事情,可就不对了。”
尤大全和邵鹤年不觉都是一怔,想道:“快活张这次功劳最大,他做了什么错事了?”
快活张微笑道:“请缪大侠指教。”
缪长风说道:“刚才你换了一颗解药给张宏达是不是?咱们江湖汉子讲究的是信义两字,张宏达这厮虽然坏透了骨头,但咱们既然答应饶他性命,那也就不可失信于他。何况厉帮主又废了他的武功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去追上他,把真的解药给他吧。”
快活张笑道:“不错,我是换了假的解药给他,但却也用不着给他去送真的解药,他死不了的。”
缪长风道:“为什么?”快活张笑道:“他服的毒药也是假的!”缪长风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是用假的毒药吓他?”快活张道:“不是这么吓他一吓,他怎肯交出真的解药?”缪长风笑骂道:“人家说贼公计状元才,这话当真说得不错。和你打交道,可真得特别小心。”快活张笑道:“缪大侠,你别骂我,这主意是萧姑娘给我出的呢,她早已料到张宏达不肯交出解药,她说:张大哥,你何不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毒药就行了。她一言提醒了我,我就依计而行。所以说起来,邵公子,你还应该多谢这位萧姑娘呢。”
邵鹤年心里甜丝丝的,心道:“原来她还是这样的关心我,为我用尽心思。”说道:“多谢萧大妹子,多谢张大哥。”萧月仙道:“我只会出主意,对毒药的用法可是一窍不通,幸亏有这位见多识广的张大哥,否则我的主意也是行不通呀!”
缪长风道:“对啦,老张,你怎能令得张宏达那样相信你逼他吞下的是化骨散。”快活张笑道:“真的化骨散我没有见过,它的药性我却是知道的。而且我恰巧有一只和他原来的药瓶一模一样的瓶子,这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尤大全道:“这只瓶子你又是怎样得来的?”
快活张笑道:“这倒是如假包换,是我从皇宫内库里偷出来的。当时只觉得这瓶子好玩,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缪长风道:“原来你和厉帮主是早已约好了的。”
快活张道:“不错,不过厉帮主是叫我来偷解药的,趁他和张宏达那帮人动手的时候,我就可以到张宏达的卧房去搜解药。后来我一来到,听说毒药是化骨散!张宏达那只瓶子和我的这只又是一模一样,我一想萧姑娘的主意可行,果然一吓之下,立即见效,省掉我许多功夫,否则他的解药收藏得那样秘密,我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是偷不到手的。”
厉南星赞道,“萧姑娘,你真是聪明,这样的好主意我却没有想到。说老实话,我叫老张来偷解药,希望极是渺茫,只不过是在没有办法之中,姑且一试而已。”
尤大全哈哈笑道:“今日之事,对我来说,更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邵少侠,你还恨找吗?”
邵鹤年道:“我早知道你和张宏达不是一伙,怎会恨你。”
尤大全道:“你不恨我,我可是自己惭愧呢。只因我一念之差,受了张宏达的抉制,不但几乎害了你,还几乎断送了我一手创的五龙帮。你们一定疑惑,我因何这样重用张宏达。他一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路数不对,但当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我又下不了决心和他闹翻。以致直到后来身受其害,悔悟已经迟了。”
缪长风道:“其中原委,我都已知道,尤帮主收人无错,过去的事,也用不着再提了。”
原来尤大全在知道张宏达和北宫望的关系之后,他心想小小一个的五龙帮,焉能和御林军统领作对。张宏达既然是北宫望的人,那就只好敷衍他吧。哪知走错了第一步,以后就越来越错,弄到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张宏达不但篡夺了五龙帮的大权,还几乎把整个五龙帮毁掉。
尤大全道:“现在我是放下心头的大石了,邵少侠,不瞒你说,在未得到你的确实消息之前,我日夜都是坐卧不安。”
缪长风道:“对啦,鹤年,我正要问你,你给张宏达囚禁在这里的那一晚,是谁人救你出去的?”
邵鹤年道:“我也不知道呢,那个人是个身穿黑衣的老者。”
缪长风道:“啊!黑衣老者,他是不是如此这般模样?”
邵鹤年听了缪长风所描绘的那个老者的模样之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缪叔叔,原来你和这位老前辈是熟识的。他是什么来历。”
缪长风道:“我与他并非相识,但却也曾得过这位老前辈的帮忙。”当下把那日在氓山中伏之事说与众人知道,众人都是惊异不已。
邵紫薇道:“这位老前辈本领如此高强,那晚他救了你,何不一并剪除张宏达这个奸贼?”
邵鹤年说道:“这个原因他倒是说了,他说张宏达这厮不值得他动手。我也是这样想,我应该自己报仇。若是样样要靠人家,不是太没出息了么?”
邵紫薇笑道:“哥哥,你还是从前那副倔强脾气。不过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而已,你莫以为我没志气。”
缪长风笑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别人帮忙也并不是没有志气。不过这位老前辈行为奇特,想必他也有他的原因,后来怎样?”
邵鹤年道:“他救我出去之后,说道:看样子你似乎是中了毒,对药物之学,我可是一窍不通。但我知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如今正在黄岗口的分舵,他交游广阔,识得有各种各样本领的人,你可以找他。我正是得了他的指点,这才找着了厉叔叔的。”
厉南星笑道:“若不是快活张来到我这里,我如今还是束手无策呢。他是从扬州起来,本是要我去帮忙海砂帮的罗金鳌的。但我得知消息,罗金鳌前几日劫夺官粮已经得手,我可以稍迟一些时候再去会他亦是无妨,就先到这里来了。”
缪长风这才有空问邵、萧二女:“你们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萧月仙笑道:“叔叔放心,这次我们不是私逃的了。是妈叫我们回来的。”
邵紫薇说道:“先告诉你一个喜讯,云姐姐产后母子平安。缪叔叔,她也很挂念你和孟大哥他们呢。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先见着你。孟大哥好吗?”
缪长风说道:“孟元超和宋腾霄他们已经回小金川去了。我是在扬州和他们分手的。”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笑道:“我在扬州还见着了你们的一位好朋友呢。”
邵紫薇怔了一怔,说道:“我哪有什么朋友会在扬州?”
缪长风笑道:“陈二公子不是你的朋友吗?上个月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王老镖头做六十大寿,陈光世前来代父祝寿,后来他的父亲江南大侠陈天宇自己也来了。”
萧月仙笑道:“我们早已知道了,陈大侠是赶去和金逐流、冷铁樵会面的,是么?”
缪长风道:“你们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呀。”
萧月仙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陪薇姐去找那位陈二公子的,我们已经到过他的家里了。”
邵紫薇面上一红,说道:“乱嚼舌头,我是去找爹爹的。到陈家不过是为了探问爹爹的消息。而且还是你的母亲叫我去的,你却胡说八道。”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里想道:“邵叔度想把女儿许配陈光世,这件事情,萧夫人是知道的。她叫紫薇前往陈家打听消息,用意当然是在成全他们了。还有一层,邵鹤年这次私自离家,萧夫人料想亦已知道是为了她女儿的原故,是邵鹤年以为萧月仙已经移情别恋这才负气出走的。她这样安排,恐怕也有为女儿解释误会的用意在内。因为这种男女间事,有时母亲也是不方便和女儿明说的,她叫女儿陪紫蔽同去陈家,着重一个‘陪’字,那么她的用意如何,邵紫蔽和她的女儿自必都该明白了。现在看来,萧月仙和邵鹤年已是复合可期,她母亲的那层顾虑倒是无需了。”当下笑道:“你们还是从前那样的孩子脾气,平时要好得比姐妹还亲,可就老爱吵嘴。呀,你们这么一吵,却把话柄打断了。”
邵紫薇道:“谁叫她乱说我呢?好,缪叔叔,我告诉你吧,伯母听得孟大哥说起曾在泰山之会见过我的爹爹,陈大侠当日也在场,陈大侠交游广阔,可能知道我爹踪迹,故此才叫我上他家打探。”
萧月仙笑道:“你说漏了许多东西,还是我来告诉缪叔叔吧。这消息不错是孟大哥先说起的,但后来那位陈二公子来了,可就说得更仔细了。”
缪长风道:“不错,光世跟他父亲参加盛会,他当然会说得更为详尽了。”
萧月仙道:“他说起在泰山上见到邵伯伯,又说起邵伯伯为我的表姐(云紫萝)辩护的事情。”
缪长风道:“辩护什么?”
萧月仙道:“啊,这件事情,缪叔叔还未知道么?杨牧这厮丧心病狂,在大会仪式过后,曾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诬蔑我的表姐和孟大哥私奔。其实那时候,表姐正在我的家里呢。所以邵伯伯挺身而出,为她辩护。”
缪长风道,“哦,竟有这样一桩事情。”心想:“这件事情牵涉元超在内,也怪不得元超不肯详细告诉她们了。紫萝三番两次给丈夫侮辱,幸亏她的性格坚强,否则恐怕早已给她丈夫气死了。”
萧月仙说道:“我的表姐也真是命苦,但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终于和杨牧一刀两断,得到了杨牧的正式‘休书’了。有个时候,妈还想他们夫妻复合呢,我一听就生气。不过,妈现在已经不是这样想了,她倒是盼望你缪叔叔能够去探望我的表姐呢。”说至此处,若有所思的望着缪长风笑了一笑。
缪长风心头怦然一跳,说道:“我是要去探望你的母亲和表姐的。但现在还是把话题回到陈光世身上吧。他还告诉了你们一些什么?”
萧月仙道:“他说会散之后,他爹曾邀请邵伯伯到他家里作客,邵伯伯也答应了,但却要过一些时候才去。”
缪长风道:“后来去了没有?”
萧月仙道:“直到陈光世离家的时候,还没看见邵伯伯来到。但他说邵伯伯既然答应了他的爹爹,那就迟早总会去的。所以他走的时候,也曾邀薇姐和他同走呢。薇姐说是表姐叫她去陈家的,其实真正说起来,还是应那位‘陈二公子’的邀请。”
邵紫薇满面通红,说道:“他也有邀请你呀,又不是邀请我一个人。”
缪长风笑道:“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和光世一同回去?”
萧月仙道:“表姐那时刚在产后,我们要陪伴她。我们和表姐已经搬到北芒山刘家去住了,缪叔叔你知道么?”
缪长风说道:“我听得孟元超说了。听说刘家的主人是震远镖居总镖头韩威武的朋友。”
邵紫激道,“不错,这位主人名叫刘隐农,年纪已有六十多了,他和韩威武的爹爹是八拜之交,比韩威武要长一辈呢。”
萧月仙道:“说起来他和我的姨父(云紫萝的父亲)也是相识的,这次我们拿了韩威武的书信去找他,他知道了表姐是他老朋友的女儿之后,非常高兴,对待我们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邵紫薇接着说道:“这位刘伯伯没有子女,只有一个老伴儿。他叫做刘隐农,名副其实,在北芒山务农为活,听说已隐居了三十多年了。外间和他通消息的人,只有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除了韩威武之外,无人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侠隐。所以他叫我们安心在他家里住下去,料想鹰爪是不会找到他的头上的。”
萧月仙笑道:“对啦,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他们夫妻十分喜欢表姐,已经认了表姐做干女儿了。他说,倘若有坏人欺负表姐,他们夫妻拼了老命,也要打断那人脚骨。”
缪长风放下一重心事,想道:“紫萝这次倒是得了安身之所了。不过北宫望那些人的狗鼻子很灵,刘隐农以为那些人不会找到他的头上,只怕未必靠得住呢。”当下笑道:“韩威武和你们萧家本来是有点梁子的,这次如此尽力帮忙你们,给你们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好居住,倒是难得。”
萧月仙道:“他和我妈的梁子早已解开了。”接着笑道:“他给我们找到的这位居住主人确是好到极点,我就是因为表姐有了干娘,才放心离开她的。”
缪长风笑道:“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子了,应该回过头来了。你说你们到过陈家,陈大侠父子回来了没有?”
萧月仙道:“他们还在扬州,我们只见到陈光世的哥哥陈光照。”
邵紫薇道:“我哥哥的事情,就是这位陈大公子告诉我的。我们得了他的指点,才知道要到这里来找厉帮主。还没有到红缨会的分舵,在路上就碰见了这位张大哥了。”一各人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缪长风笑道:“好,那么我替你们把喜讯带到北芒山。”
尤大全要想挽留,萧月仙笑道:“我妈和我表姐都急于要见他呢,你还是别留他好。”
尤大全因为刚刚眼下解药,行动有点不便,说道:“多蒙缪大侠此次鼎力相助,令敝帮得脱魔掌,敝帮上下,均感大德。但请恕尤某不能远送了。”缪长风道:“尤帮主无须客气,咱们是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快活张说道:“这里大概用不着我了,我也该赶回扬州去给罗金鳌报讯啦,告辞了。”
邵鹤年道:“张大叔:多谢你这次救命之恩,咱们扬州再见。”
快活张道:“对啦,你养好了病,和妹妹快点来吧。我到扬州,先给陈天宇父子捎个信儿。邵姑娘,那位陈二公子听得这个喜讯,一定会从心眼里笑出来。”
邵紫薇满面通红,碎了一口,说道:“你真是为老不尊,去你的吧,别罗嗦了。”
快活张哈哈笑道:“姑娘不喜欢听,我只好走啦。”
厉南星道:“我送你们一程!”
厉南星与缪长风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大家都舍不得分手,不知不觉,送到了十里之外。
缪长风瞿然一省,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厉帮主,你请回吧。”
厉南星忽道:“缪兄,你我一见如故,我有一言请恕唐突。”
缪长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厉兄,你和我还用得着客气么,有什么话请说。”
厉南星道:“缪兄,我和你虽然是今日方始相识,但我早已听得陈大侠谈过你了,他说你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
缪长风道:“小弟落拓江湖,一事无成。谬承陈大侠青眼有加,实在惭愧。我也有自知之明,其实岂止有一样不好。”
厉南星笑道:“你想知道他说你哪一样不好吗?”
缪长风道:“请厉兄直言。”
厉南星道:“他说你别样事情,都是从善如流,就只一样事情,不肯听从朋友的劝告。缪兄,听说你现在尚未成亲。”
缪长风笑道:“原来你是说的这个!”
厉南星笑道:“这可是人生大事呀。你是鹤年兄妹的世叔,却还是孤家寡人,怎能不叫朋友为你着急?”
缪长风黯然叹道:“朋友的热心,我很感激。但这种事情,可是急也急不来的,古人有云:四十未娶,不宜再娶。室家之念,在我是早已心淡了。”
厉南星皱眉道:“古人这种胡说八道的话,你怎能奉为金科玉律,人总是要有一个家的,缪兄,我看是你眼界太高吧?我给你物色一个好女子如何?”
缪长风道:“多谢厉兄美意,但小弟实无家室之念,也就不想麻烦厉兄了。”
快活张笑道:“厉帮主,你听得出缪兄的话里有话么?他是无须你来给他作媒啦。”
厉南星道:“啊,敢情缪兄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缪长风道:“厉兄,你别听快恬张的胡说八道。”
厉南星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邵、萧两个女娃子催他赶快到北芒三山去,萧月仙又屡次和他提起她的表姐,莫非缪长风是看上了云紫萝?”但因云紫萝是刚刚离了婚的妇人,厉南星只怕万一猜错,大家都不好意思,是以也就不便问他了。当下笑道:“老张,你是缪兄的老朋友,想来你是会知道他的心意的,这个媒我让给你做吧。缪兄,你见了萧夫人和云女侠,请代我问候一声,咱们后会有期了。”
厉南星走后,快活张笑道:“缪大侠,我和你说句老实话,云紫萝曾经打伤过我,但是我对她这个人仍然是十分佩服的,她外柔内刚,当真称得起是女中丈夫。”
缪长风道:“这又与我何干?”
快活张道:“她是你的朋友,怎说不相干呢?缪兄,孟元超叫你你去看她,他没有和我说过,但我也能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就不知你知不知道了?”
缪长风假作恼怒,说道:“你别乱嚼舌头了,这种风言风语,给人家听见了很是不好!”
快活张伸了伸舌头,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胡乱和人家说的。好,你不爱听,那我也走啦。”
缪长风给他们的话勾起了怅触,目送快活张的背影,心里想道:“交游遍天下,知己有几人?元超也不知道我的心事,何况快活张?他们哪里知道我对紫萝早已心无杂念,只是把她当作红颜知己呢。”想至此处,不觉发出一声苦笑,心道:“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我是不能和他们少年人比了,但我的心境当真就这样苍老了么?”
师姐的影子和云紫萝的影子相继在他心头隐现,缪长风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云紫萝就像是他的师姐的化身,小时候他老是想和师姐亲近,但这份“亲近”在他却是怀着尊敬的心情的。现在他要去见云紫萝,心情也正是一样。
“我的年纪比紫萝大得多,真是奇怪,她在我的心目之中,倒好像变成了我的姐姐了!”想至此处,缪长风捋捋长须,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了。
缪长风在想念着云紫萝,云紫萝也在想念着他。
不知是否如古代诗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但说也奇怪,他们的心情竟是不谋而合。
缪长风把她看作红颜知己,她也把缪长风看作最能了解她的人,甚至比孟元超似乎还要懂得她。
缪长风将她当作姐姐,而在她的心目里,缪长风更是一个名实相符的哥哥,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结拜兄妹。
不过在她的心头也还是有一点阴影的,“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好事,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一个嫂子。他为什么不肯娶妻呢?我若是还能够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劝劝他。”云紫萝常常是这样想。
这个“为什么”在她心里其实也是早有了答案的,不过在她内心深处,却是不愿意想起这个原因罢了。也正是因此,每当她想起缪长风的时候,心头上也总不免还有点儿阴影。
云紫萝产后己满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当中,她得到刘隐农夫妻的照料,身心所受的损伤,都复原得很快。除了少年之时和孟元超相处的那段日子之外,这三个月可算得是她一生之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了。
“这两天山上的梅花正在盛开,你闷了三个月,出去散散心吧。听你姨妈说,你是最爱梅花的,是么?”刘夫人在这一天一早,就和她这样说道。
云紫萝笑道:“干娘说得不错,我的武功丢荒了三个月,也不知还能不能抡刀动剑呢,就只是丢不下这个小把戏。”
刘夫人道:“你喂他吃奶之后,交给我照料好了。你出去练一两个时辰功夫吧。不用担心,即使地肚子饿,家里也还有鹿奶呢。”
云紫萝道:“好,那我出去练一会儿功夫,只是麻烦干娘了。”
刘夫人道:“你等一等,我叫你姨妈陪你一同去吧。”
云紫萝笑道:“姨妈正在陪着干爹下棋呢,别打扰他们。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迷路的。”
刘夫人道:“那么你别走得太远,就在附近的梅林玩玩吧。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你一叫我就听得见。”
云紫萝笑道:“于娘太过虑了,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深山密林,除了猎户,谁会来呢?在这冬季,野兽都躲起来了,还怕什么。这三个月不都是平安无事么?”
刘夫人说道:“话虽如此,总是小心为妙。倘若发现有陌生人上山,你也要赶快回家。”
云紫萝道:“是,干娘放心,我会小心的了。”她亲了亲婴孩粉红的脸颊,便即出门。婴孩在她干娘怀里睡得正酣。
门外遍地阳光,云紫萝闷在家里几个月,沐着阳光,迎着山风,走向梅林。初冬的阳光,暖得令人舒服,清晨的山风,则是冷得令人舒服。云紫萝不禁精神一爽。
只是这是三个月来她第一次离开她的初生的婴孩,虽然只是离开片刻,心里也有点牵挂。
“这孩子也真可怜,一出世就没了父亲。”云紫萝心想。要知杨牧虽然还活在人间,在她的心目之中,则早已当他死了。
从幼子的身上,蓦地她又想起她的长子杨华来了,“华儿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嗯,日子也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我一年多了。将来若是有幸重逢,只怕他不认识我这个妈妈了吧。”
想起杨华,云紫萝不禁有点内疚于心,惭愧自己未能好好的尽了做母亲的责任。杨华给“点苍双煞”抢了去做徒弟,这件事她是早知道了的。心里想道:“听元超所说:点苍双煞倒是很疼这个孩子,但我见不着他,总是难以放心。嗯,这孩子将来交回给元超,我就放心了。”
她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踏入梅林。荒山上无人照料的梅林,虽然似乎没有姨妈以前所住的那座西洞庭山上的那片梅林之风光幽美,但山坡上参差不齐高高矮矮的梅树,却也是红满枝头,别具野趣。
云紫萝想起那次在西洞庭山上的梅林练剑,开始和缪长风相识的往事,不觉叹了口气,心道:“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多了。缪大哥现在却不知在什么地方,但愿他早日能够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偶。”又再想道:“杨华将来交回给元超,这孩子我就让他拜缪大哥作义父,想必缪大哥也会疼爱他的。”
浮想连翩,云紫萝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暗自笑道:“我本来要出来练剑的,怎的反而忘了?嗯,一年之前,我的蹑云剑法可以随心所欲,现在只怕是大大荒疏了。缪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笑我了吧?”
云紫萝家传的“蹑云剑法”,讲究的是“轻灵”二字,中原各大门派的剑法,都有独到之处,但若论到轻灵翔动,却要推蹑云剑法第一。尤其她父亲晚年所创的三招剑法,变化虽然繁复奇异,但却一气呵成,更是深得轻灵翔动之妙。
云紫萝曾经用过那三招剑法打败过“点苍双煞”,那次她初会缪长风之时,在梅林练剑,也是练这三招剑法,博得缪长风为她喝彩。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想起往事的缘故,按说她丢荒了多时再练剑法,应该从简易的剑法从头开始的,她却不知不觉的,便从这最繁复难练的三招剑法先练起来。
这三招剑法倘若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缪的枝头,随意削下一片花瓣,枝不摇,叶不落,同一朵的另一片花瓣也不会受到损伤。云紫萝毕竟是丢荒了多时,身法也不及从前的轻灵了,练这三招剑法,一口气削落了许多侮花,依然未练成功。
云紫萝叹了口气,想道:“缪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骂我糟蹋梅花了。”
她本来抑制自己不要想起缪长风的,但却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一次的初会情景了。
“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两句诗突然从她口中轻轻念了出来。
这是缪长风和她谈论过的诗句,当时她的心境甚是颓唐,缪长风用这两句主人的名句鼓舞她的。但此刻她想起了这两句诗,却又是另有一番感慨了。“每逢我心境颓唐的时候,缪大哥却会鼓励我。但其实他的心境有时也是很苍凉的,只是我却不知道怎样鼓励他。”云紫萝心想。
轻轻的一个叹息过后,云紫萝低头看了看满地残红,不由自己的又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那首咏梅花的词了,词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想起南宋诗人陆游所作的这一首词,不仅是因为词中所写的梅花,正象征了她坎坷命运,而且因为她和缪长风的相交,也正是由于此词而起。
她记得那次缪长风与她在梅林初会,当时的情景就和现在一样,她在练剑之后,对着满地残红,不由自己的念出了这首同,缪长风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二人还未正式相识,缪长风认她念的这首词中,已经懂得她的心境了。后来缪长风给她念了“落红本是无情物,比作春泥更护花”这两句诗,也正是为了针对她当时颓唐的心境而开导她的。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心境,只是少了当年一个开导她的人在她身边。
阳光透过繁花,在地铺了一层金黄的色彩,云紫萝不禁心中自笑:“我怎的又犯了老毛病了,我不是和缪大哥说过,我要学他一样胸襟宽广,把眼光放得远些,从今之后,不再孤芳自赏了吗?雪里红梅,要学的是梅花不畏寒霜的风格,而不是学她的孤芳自赏啊!”
想至此处,云紫萝不觉胸襟顿然开朗。她拿起剑来正要再练,忽地听得梅林里似有沙沙声响。
声音很轻很轻,若然换是一个寻常人,一定会以为是风吹落叶的声音。但云紫萝自小练过梅花针之类的暗器的,一听就知道是个轻功极为高明之上,正在她的背后偷偷走来。
“难道又有这样巧合之事,我今天刚在梅林练剑,缪大哥又跑到这里来了?不对,决不会是他,他的轻功步法不是这样!”她记起干娘的警告,故意装作毫无知觉,仔细辨那声音的方向,悄悄倒退几步,突然朝着那人就是反手一剑!
电光石火之间,云紫萝的长剑已是给那人一把巴扇子拨开。
那人“哎哟”一声,斜跃丈许,叫道:“云姑娘,是我!我此来可是对姑娘并无恶意的。”
云紫萝横剑当胸,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点苍双煞”中的老二段仇世。
一年多前,段仇世在苏州云紫萝的旧居和她交手,就是败在她这三招剑法之下的。幸亏云紫萝现在剑法生疏,功力也未恢复,只是把他的折扇剁破一个小洞。
段仇世只道她还记着旧仇,故此首先表白来意,接着说道:“段某过去不知好歹,冒犯姑娘,请姑娘恕罪!”
云紫萝插剑入鞘,说道:“我也有得罪段先生之处,这一段梁子,揭过了就算了,还提它作甚。请问段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段仇世说道:“我正是来找云女侠的。”
云紫萝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段仇世道,“四个月前,我在八达岭长城脚下,曾见到孟元超,承他不弃,与我已是化敌为友。我从他的口中,得知姑娘是住在三河县的乡下。几天前我到他所说的地方,拜访姑娘,却见尊府已给官府贴上封条。我再回到北京,找着了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这才知道姑娘业已迁居此地。”
云紫萝道:“你这样不怕麻烦的要来找我,为的什么?”
段仇世道:“一来是向姑娘赔礼,二来是为了令郎之事。令郎如今是在点苍山我的师兄那里,这件事,云女侠想必已经知道。”
云紫萝早已料到他是为了杨华来找自己,连忙问道:“我那孩子怎么样了?”
段仇世道:“首先我要向姑娘说明一下,当初我们师兄弟抢令郎之时,实是不怀好意,但令郎活泼聪明,惹人怜爱,我们在未曾和孟大侠化敌为友之前,已是非常疼爱这个孩子了。我们师兄弟不揣冒昧,要把平生所学传给令郎,他也对我们拜过师了。此事未得云女侠你的同意,请你原谅。但也请你放心,我们决不会亏待令郎。”
云紫萝道:“你们对拙儿的爱护和心意,我早已明白。他跟你们比跟我好得多,我也不会怪你,你用不着解释了,只请你快点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致你要跑来找我?”
段仇世道:“是出了一件意外之事,必须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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