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蔚家时天已经大亮,稀薄的雾气黏在人的脸上让人感觉微凉,蔚清嘉一路上没有说话,身边的坐着的人从君荔也变成了自己亲爹。
蔚锦荣脸上的表情不时变幻,似喜似悲,数次张口欲言却也没说半个字。
他理智尚存,知道这么大的事必要家里老爷子老太太点头同意才行,可在他看来,蔚家如今看似稳固,可那些旁支姻亲,或是为人妾室的出嫁女根本帮不上蔚家什么。
可蔚清嘉就不一样了,她的身段长相足以折服任何一个男人,又有些聪明懂得自保,最关键的是,自己是她亲爹啊!
别看杨津如今提出来的条件是要蔚清嘉做个贱妾,可到时候使点手段,当上夫人还不是说句话的事!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她也就是一个贱妾,但那可是杨家!
坐拥冀州及西南一大片势力的人家,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了,人家手指头里漏点都够用了!
蔚锦荣越想越觉得顺畅,在蔚府说是三房轮流管事,可自己没儿子就是被人压一头。老爷子还迟迟不肯分家,若是等着他们口中最有能耐的人来看上蔚清嘉,那还说不定得什么时候呢。倒不如如今就让蔚清嘉去了杨家,也报了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蔚锦荣在想什么蔚清嘉就算不能全都猜出来也知道个大概,瞧着他看自己比看金子还热切的样子就知道了。
但她却连气愤的心思都升不起来了,心中全然是茫然,自小身边人都夸她貌美聪明、举世无双,她就算不自大却也觉得自己算是聪明,但如今面对来势汹汹且不掩恶意的杨津,她竟一时觉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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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老夫人早就在正院等着了,一进正厅,三老爷蔚锦荣就哭嚎着上前抱住了老夫人的大腿,哭得涕泗横流,毫无端方风度可言。
老爷子不满的撂下茶盏发出“砰”地一声,老夫人却疼爱这个自己好不容易生下的幺儿,连忙叫小丫鬟将人扶起来,又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叫他擦泪。
“爹、娘,不是儿子失态,是杨家太过欺人太甚,我们好好嫁过去的女娘,变成那幅模样,叫儿子看了心酸不忍!那杨家却仗势逼人,不仅不承认这桩婚事,更是逼迫我的女儿,我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去做妾啊!便是那杨家有钱有势,可以帮衬我蔚家颇多,可儿子心里……唉!”
蔚锦荣哭泣着却字句清晰的把事说了,借着帕子擦泪的时候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上头二人的反应,却见两人都面色稍沉,并不曾有半分喜色,这让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蔚锦德进门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蔚锦荣给抢先,瞬间便觉得心头不痛快,也不多说什么,只干脆一掀袍子,拉着哭得快要厥过去的二夫人跪下。
蔚清嘉和一同去的那些女娘们没经允许进入正厅,就全都在院当中站规距,感受着身后时不时朝她扫过来的视线,蔚清嘉不动声色,垂头敛目。
她当然不会因为自觉无法对抗就就此认命,真若是能任命,她早就该在小时候淹死,而不是打败那么多个同样出色的对手成为最拔尖的女娘。
“七娘子,老祖宗传您进去。”褐色衣袍的嬷嬷无声无息的走过来,视线一扫就让身后躁动的女娘们安静下来。
蔚清嘉跟着嬷嬷踏入正厅的时候二夫人已经彻底哭晕过去被人抬下去,蔚锦德和蔚锦荣并排跪着,中间泾渭分明,俨然不合的模样。
“小七见过祖父、祖母。”
她如常行礼,除了微白的面色以外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彷佛就是很平常的一次请安。
老爷子和老夫人见此心中都不免欣赏又叹息,这般出色的女娘是蔚府的,他们都相信,以蔚清嘉的天资,必定能给蔚府添一大助力,甚至可能重现当年的盛况。
可这次的事实在太过突然,让他们措手不及。
杨津的这次行事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好,大不了得罪一个大公子,杨家照样有别的成年公子,蔚家并不是就怕了他一个还没接手家业的公子。
但怕的就是,这是杨家家主的主意,一旦冀州借此向庐州发难,别说什么三朝老人、梁氏郡主,就连皇帝在世也保不住蔚家。
“小七,来,跟祖母说两句话。”老夫人慈爱的招呼着蔚清嘉,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祖孙一般,“你当时也在,也听见了那杨公子的话,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
蔚清嘉慢慢的抬眸直视着老夫人,刚要将在心中打的腹稿说出来,就听得外面下人高声的高声通传——
“庐州知州到——”
知州?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在这档口,知州的上门必是庐州主帅的意思,那定然与这杨家有关!
两人忙起身出去迎,两位老爷也紧随其后,在知州走到三重门的时候恰巧相遇。
“知州大人,失迎失迎。”
“哪里哪里,是我贸然前来,还望您不觉冒昧啊。”
庐州知州金浩林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长着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下巴连接脖颈处长着浓密的胡子,皮肤黝黑,粗狂的不像一个文官,反倒像是一个能立马提刀的武将。
可他却是庐州主帅身边最信任的大脑,年少便有才名,本想连中三元光耀门楣,结果临到殿试国破了,遗憾止步。被破国的叛将俘虏时本想展示自己的才能,免得受苦,却被人当作是粗人给对待,满心落寞。
直到庐州主帅一次偶然将人救下,又愿意听他讲自己的抱负和思想,给他展示自己的机会,才终于有了大展拳脚之地。
一路为庐州主帅出谋划策,更是在英雄杰出的年代为他争得庐州,两人可以说是君臣情深,比同胞兄弟的关系都要紧密。
“我这次来,是来贺您家的大喜啊。那日大喜之日是小公子来观礼,回去便说蔚家景致别有一番风趣,不愧是世家大族,还闹着主君将他的院子也好好装扮一番,给主君弄的哭笑不得,每日与我诉苦。那日我去平城未归,没来得及上门贺喜,如今迟迟前来,还望您见谅啊!”
金浩林豪爽的笑说,将手中拎着的礼物送到老爷子手里,又见蔚家人面带苦笑也佯装不见,自顾自的说着话。
他可不是主君那么好性,早就看不上这装模做样的一家子,什么世家大族,简直是污了其他大族的名声!
拿女眷走裙带关系,好好的女娘养得好似花柳街的姐儿似的,大把的男丁却没一个有能耐,只等着每每去出嫁女家打秋风。
他膝下唯有一个女儿,是他过世的夫人拼命生下来的,为了好好将女儿养大成人,他再不曾娶妻,家中连个妾室都无。将女儿如珠似宝般养大都尤嫌亏欠,只希望她能平安长大成人,嫁一个能护她一辈子的如意郎君才好。
蔚家的行事简直是让他厌恶至极,若是想打着光复前朝的旗号,如今遍地逃窜的宗室大可以用,可主君却不知究竟为何那么看重蔚家,让他实在无可奈何。
老太爷和金浩林打了半天的官腔也不见他开口提杨家的事,终于看出金浩林看戏的态度,却又不能得罪他,只好朝自己的两个儿子使眼色。
要不说是一家子呢,两人愣是没看出来,还是二夫人在后堂转醒,思及自己苦命的女儿又哀嚎出声才让金浩林问了一句。
“唉,不瞒您说。您来贺喜,我们蔚府上下都欢喜,可我那孙女福气却不够。昨日,就去了!那杨家的公子欺人太甚,不仅不承认这桩婚事,如今,又要我们把尸身带回来!您说,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老夫人掩面哭泣,好不可怜。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金浩林浓眉倒竖,手掌重重按在自己的腿上,俨然气愤的模样。
“我记得来时有人家门口又挂白又挂红,大门口还用白布罩着一长条的东西,还用布写着‘静候蔚府来人’,我还当是哪个蔚家,却不想……这杨家行事简直狂傲至极!”
“什么!”
老爷子乍一听闻此事差点气得背过气去,面色涨红的快要炸开,被蔚锦德按了好一会儿人中才缓过来。
完了,他的世家气度、大族风范,全完了!
“老爷子快缓缓。”金浩林不紧不慢道,又好奇的问起来:“这等蔚府来人,等的是?”
“我。”
平静的声音自正厅角落响起,众人目光看去,蔚清嘉面色平静的孤身站着。
她仍是一身素衣,自身边长窗透过来的光将她的肌肤衬得更加莹白,像是易碎的瓷器。
蔚清嘉终于有机会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大段的话被她删减省略,只剩下最简单的样子:“祖父、祖母,我们临走时,杨公子与我说,要我去为五姐守灵,这样才考虑安葬五姐。我愿意去,去为蔚家挣一份颜面。”
去为自己,讨一处生机。
金浩林:怎么没把你气死呢?失策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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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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