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地过着,我听见了日历翻页的声音。北京城的角落里,倒是洋溢着康熙盛世的气息。
“数来宝,进街来,一街两巷好买卖。也有买,也有卖,俐俐拉拉挂招牌。金招牌,银招牌,大掌柜的发了财。你发财,我沾光,你吃糨的我喝汤。”可是无论盛世还是乱世,都有这种衣衫褴褛的乞丐,手持破碗,沿街乞讨。我坐在店门边上擦窗户,擦着擦着,一只满是污垢泥泞的破碗伸到我眼前。
我顺着这只碗,看清了面前的人。脏兮兮的、和小花猫一样的脸,稚嫩的瞳孔中,满满的都是惊恐。他看到我的脸后先是震惊,然后就是害怕,再然后又觉大事不妙,五雷轰顶。我紧紧地拽着他脏脏的衣袖:“好你个小兔崽子,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当日我好心送你吃食,你为何还要顺走我那二十两银子!”
那小乞儿委屈巴巴:“明明只有十五两,哪有二十两?”
“哼!不打自招了吧?看来,果然是你顺走了我的银子!”
后头的张小虎听见动静,便跟我一起提着这个小乞儿,嘴里也恶狠狠地骂道:“我说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学些鸡鸣狗盗的事情。亏我们晴妹这么善良,才会被你当宝耍!你还这么小,就会使坏了,若是大了,怎么了得!我这就捉你见官去!”
我颇为认同地在后面点头。
“哥哥姐姐,我错了。”小乞儿呜咽着,“但是送我见官之前,能不能先让我办一件事。”
张小虎冷哼一声,并未接话。
“什么事?”我问。
“晴妹,不要给他解释的机会,说不定他又编个什么理由哄你可怜他。”
“不是不是,我发誓我没有骗人。今日我和妹妹出来讨食,没想到被其他什么丐帮的人欺负了,妹妹摔伤了腿,现在正在巷子里哭呢。”正说着,从街角处走来一个女孩,一瘸一拐,见我和张小虎听他说话听得入神,便一把挣开束缚,跑到她妹妹身边,心疼地扶了扶妹妹,“如果,哥哥姐姐要抓我去见官,求你们等我照顾好妹妹!”
而那个小女孩,直直地跪在我们面前,不顾她腿上的伤痛,“砰砰砰”地给我们磕着响头:“求求你们,不要为难我哥哥。他是为了我才去偷东西的。”
“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捉你们送官了。”
他们这副模样,也不是不可怜的。我问道:“虎哥,跌打损伤的膏药在哪?”
“在那边柜子里。”张小虎伸手一指,我便去取药。
“得亏我们晴妹善良,不然你小子啊,等着牢底坐穿吧!”张小虎笑着弹了弹那个小乞儿的脑门,朝着小女孩扬了扬下巴,“你坐好了别乱动,等那个姐姐给你包扎一下。”
我用干净的白色布匹沾了点药酒,一点点擦拭着女孩满是血的膝盖上,她疼得龇牙咧嘴,溢出眼泪,我柔声道:“小妹妹,忍着点,就快好了。”而后,又在她的伤口处撒上一点白色的、中草药味的粉末,最后再将她的伤口包扎好,并打了个活结。
女孩红着眼眶,在我耳边低声道:“谢谢姐姐。”
“你心疼妹妹,这我可以理解。今儿这事,我既往不咎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我的话语之中透着严厉,吓得那小乞丐连连点头。
“姐姐心地善良,真像庙里的观音娘娘。”那小男孩道。
“姐姐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那小女孩附和道。
“行了,别夸我了。你们长大了,也会有能力做一些活计,自己养活自己的。切记不要再做那些事情了……”我忍不住叮嘱。
自那日起,午后柜台得闲时,我总找几本书来读,他们有时看见我,就跑到店里来讨食,我有时叫把店里没吃完的菜送给他们,有时也会自掏腰包,买些细小的玩意送给他们,一来二去,也便和他们熟络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绣月姑娘来店里找我,她满身满脸青紫,我想,她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晴栀,我在那个肮脏的地方过不下去了。”她一哭,牵扯上了嘴角边上揍成黑紫色的伤痕,疼得呲牙咧嘴。而后,又抽抽搭搭起来,“那人要我陪他,我不应,便打我,骂我是个‘装纯’的婊子,然后又强迫我笑,我笑不出来,便一个耳光一个耳光地打在我脸上。”
“啊。”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搂着她,让她在我怀中哭泣。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脸上全是青肿的伤痕,我心里也是不觉一颤。
“她们都说我清高又下贱,但他们都不知道两年前,我也曾遇到良人。他话语温柔,说我是个至情至性的姑娘。”她的眼中,注入了一滩春水,“那年我才十六岁,家里还没有破败。阿玛额娘带我去逛庙会,庙会上人山人海,灯火通明,热闹得和白天一样。我便是在那儿遇见了他,人啊、花啊,热闹得不得了……”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我依稀听了个大概:“他扯下了花灯,看到了我的脸,我穿着新衣裳,手上戴着红色的花,人见了都说‘小姑娘长得真俊啊,以后一定能觅一个好婆家’。我娇羞地点头,看到了他,他给我买了簪子……我好高兴,一边唱歌一边笑……”她凝视着窗口,想起她的情郎,语气变得轻柔,好似在叙述一个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我当时,还唱了歌……”她幽幽一笑,“那歌叫什么来着?”她有些慌了,细细思索,终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
她婉转吟唱:“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我听着她黄鹂般的歌喉,想起了古宅的女人,一时惊惧,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绣月?真的是你吗?是那个,红衣女子吗?
“晴栀?”直到她开口唤我,方才打破了我的沉思,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愣了多久。
“不好意思,绣月姑娘,我失态了。”我尴尬地笑笑。
“如今,我这张脸,是见不了人了。他说,他每年都会去庙会的。”她有些犹豫的瘪瘪嘴,幽怨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我想,你带着我这根簪子,替我去赴约……”
我一听这话,摇了摇头。这不是要我代替她去跟人家约会吗?我才不要。且不说她眼中的如意郎君也许不会符合我的胃口,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为人替身,捡人家的男朋友!
“不不不,晴栀,我不是这个意思。”绣月摇了摇头,“你能不能替我问问,‘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笙歌水榭。’包公子可记得绣月?”
“就这些吗?”我问。
她点头如捣蒜。
“只是灯会还有些日子。绣月姑娘不妨再说一遍要我转述的话,我记下来。”我拿起纸笔,根据她的复述,写下“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笙歌水榭”这十二个字。
“世间万物,都因一个‘缘’字。我若是有幸能碰上你说的那位包公子,我便帮你问问这些。”
“好。”她点头,“晴栀,有劳你了。”
随后,她又跟我说了许多有关包公子的事情。我知道,在她这么个花痴姑娘的心里,对那个所谓的包公子,肯定有滤镜。
听他的描述,这个包公子,肯定是个能文能武、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哥了。
我安慰了她几句,便送她出店门。
“晴栀,再见了。我终于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地方。我想稍作休整,过些日子,再寻一些其他的生计。”
“嗯。”我点点头,表示尊重她的选择。
在清朝,有了张家的亲人,有了尹公子、绣月这样的朋友,倒也不算是太难过,说笑打闹。这小半年还算是过得愉快。
尹公子,在后来的相处之中,我知道了他的全名叫尹世真。
《红楼梦》里有个甄世隐,他倒好,居然叫尹世真。
虽然我对他有些好感,但因这是在清朝,称呼起来仍然是“尹公子”、“舒姑娘”的客套话。
尹世真休沐时,会来和我谈论诗词歌赋。从文字飞花而始,往往延伸到其他的话题。
文字飞花、或者下棋论道,各有输赢,可是总得说来,还是我输得多,可是尹世真是个君子,又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从不和我这个小小民女提钱的事情,只说“舒姑娘又欠了我一个心愿”!只是他的银两,随手一挥,便能让几个平民百姓手头宽裕一阵。
是日,他又来找我下棋。
“得了,尹公子,我这盘棋输了,您看,您还要我帮你做什么?”我把棋子一抹,忽然赌气道。
尹世真却不紧不慢地将我的方才下的棋摆得一子不差:“怎么,下都没下完,就认输了?”
我愣愣地,不知道他所言为何。
他只是轻轻一笑,不作言语,只是在黑子后方又摆了一道。反而我的棋子赢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这就是小燕子常说的‘蜘蛛死了还能生’吧!”
他棋招诡异,无声无息却总是咄咄逼人。
“小燕子是谁?”尹世真好奇,又问,“‘蜘蛛死了还能生’又是什么意思?”
我笑笑,没了从前的拘谨,便在这位尹公子面前大着胆子滔滔不绝:“这小燕子嘛,是我从前常看的琼瑶老师小说话本里的人物,她是个女飞贼,但是活泼善良、劫富济贫,因为没读过什么书,就总是把一些成语名句说错。比如将‘出神入化’说成‘神仙画画’,将‘一丘之貉’说成是‘一兵之猫’,这个‘蜘蛛死了还能生’的意思,自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一面说着,尹世真在一旁笑了起来。
“这天下,还有这等稀奇古怪的说法……”尹世真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尹公子的棋艺,晴栀佩服。佩服的不只是尹公子的技艺和谋略,更是佩服尹公子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敢。”我淡淡地笑了,“我就没有这种魄力,觉得自己快输了,便也认命了。”
他的嘴角只是噙着笑:“那姑娘?”
“自是满足公子一个条件。”我回以微笑。
“舒姑娘可曾参加过京城公子们的雅集?这些飞花令、行酒令,赋诗填词,姑娘很擅长。”
我尴尬地笑了,我哪里参加过三百年前大清朝公子哥们的雅集?对于这些文字游戏的经验,主要还是来源于大学社团里的活动,只不过,我们现代人,玩得比古人更花而已。听他这么说,我摇了摇头:“其实,我并未参加过这样的雅集。”
“我理解的雅集,自然是富贵人家的文雅之人参与的会集。而小女子不过一介平民,流落京城,幸的掌柜的收留,所求的不过是,吃饱喝足、有瓦片遮头罢了!自然,与这些风雅之事无缘啊!”
忽而,尹世真嗤笑一声:“所谓雅集,就是从魏晋时期兴起的,本为士族公子闲赋交友、谈玄论道之地。可后世却被一些空谈误国的书生效法,衍生出诗文、音律、歌舞等各种各样、不同名目的雅集。看似风雅,实则是附庸风雅,无聊至极。参加雅集的人,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博一个文雅的名头罢了!”
他继续鄙夷地说道:“当日只是因为同僚们都去,我也只能跟着应付罢了。”
尹世真居然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雅集的鄙夷。
我笑道:“没想到尹公子看起来是个谈吐不凡,饱读诗书的儒雅之士,却不喜欢清谈误国,喜欢务实呢。”
尹世真放下棋子,眉头微蹙:“儒雅,放在我身上,也是百无一用之物。”
他的面色略微露出了一丝愠怒,似乎有些不悦,我本该终止这个话题的,却又忍不住问他:“那,尹公子此番和我较量,是为了?”
“你说呢?”尹世真调笑地看着我,便不再说话。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这话,空气忽然凝滞了一下,霎时,我的脸变得很烫很烫。我拿着冻得发紫的手,捂着我发红的面颊。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我这样,尹世真才又变成以往那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的样子,“舒姑娘既然欠了我一个心愿,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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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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