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坐在床上怔这么一会儿,狄玥没时间耽搁太久,匆匆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星期一,上午10点钟她是有课的。
昨夜的行为她已经很抱歉,没想着要再麻烦梁桉一,打算就这样不吵醒他,自己悄悄走掉。
等中午或者下午,大概他睡醒的时间,再发信息表达感谢和歉意吧。
一楼空间里窗帘密闭,壁炉已熄,一片蒙蒙的黑暗,好像夜晚还未苏醒。
凭借着残留的记忆,狄玥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帆布包,抱在怀里,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去换她的鞋子。
这地方附近是没有地铁站的,狄玥翻出手机开机,脑子里光想着“我需要打车回学校”,完全忘了自己当时是为了躲避继母的轰炸才关机的。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手机屏幕在她按过启动键后,尽职尽责地亮起来,运营商的logo活泼地跳跃着出现在上面......
果然,下一秒信号满格,数十条信息同时涌入,嗡声连成一片。
狄玥自己都惊了一跳,又有些庆幸短信是震动提示,不用吵醒梁桉一。
“要走了?”
客厅的昏暗中忽然响起梁桉一的声音,随后“滴”的一声,所有窗帘缓缓向两侧敞开。
晨光蓦地闯入室内,狄玥不适应地眯缝了下眼睛,再睁眼时,她发现梁桉一姿势伸展,躺在墨绿色的皮质大沙发里,刚放下手里的一方小遥控器。
“你怎么...睡在客厅?”狄玥疑惑地问。
梁桉一还没太清醒似的,半阖着眼睑,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矿泉水:“下来找水喝,懒得再回二楼去,就直接躺这儿了。”
“哦。”
狄玥拉着人家哭到黎明,自知是害梁桉一休息不好的罪魁祸首,这会儿很是羞赧。
她提上鞋子,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昨晚多谢你,那......我走啦?”
“我送你下去。”
梁桉坐起来,拿了瓶新的矿泉水拧开,丢给狄玥,然后拿起自己那大半瓶,仰头喝了两口才站起来,“走吧。”
这栋楼离大门不远,昨晚狄玥来时,有意无意地也记了些路,本想客气客气:“其实不用你折腾下去送我一趟......”
说话间,她瞥见梁桉一从玄关的柜子上摸了一本书夹在臂下,只当他是出门有其他事要做,后面的话便没再继续说。
两人并肩在电梯时,梁桉一看了眼她的帆布包,提醒她:“电话。”
手机屏幕透过布面,映出一块长方形的光亮。
狄玥知道,一定是继母打来的,摇摇头:“不用管它,是我继母。”
“夜不归宿的担心?”
有了昨夜的那些倾诉,狄玥也不把梁桉一当外人,很自然地吐槽,告诉他说,担心可能是有的,但担心得不是她的安危,是担心她不听话不乖顺不上进。
当然了,更多的是担心她星期三的“相亲活动”不配合。
她说完,在电梯金属壁的反映里,看见梁桉一眉梢轻扬。
到了大门外,狄玥的车子还没来。
她遇上了早高峰,不远处一个路口拥堵标红,出租车堵在那边,软件上面显示了还要7分钟才到。
梁桉一也没走,就站在她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夜的霾色已经退去,蓝天上嵌了几片浮云,飞机划过,留下一道笔直的白色尾迹。
风有些冷清,保安都回到门卫室去躲暖,大门外只剩他们两个。
梁桉一突然说:“我去下门卫室。”
“嗯。”
也就不到两分钟,梁桉一又夹着他那本书,大步从门卫室出来了。
这人完全不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微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笑着,举起三根手指:“姑娘,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风流倜傥不过如此。
狄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点茫然地想,大白天哪来的月亮?
可当她对上梁桉一隐隐含笑的、认真的眸色,恍然间想起,他说的这句,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
昨夜她曾哭唧唧地提起过数件心酸往事,其中有一件,就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
那是狄玥中学时的某次艺术节,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集体节目。
大合唱、诗朗诵之类已经太过平常,班级的文艺委员苦思冥想,最后兴致勃勃,捧来了莎士比亚的这本经典剧本。
那天下午的课间,同学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剧情和角色。
更有男生拿起文艺委员打印好的剧本,故意粗着嗓子念罗密欧的台词:“哦,‘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无法!把!爱情!阻隔!的~!’”
阴阳怪气完,男生把剧本丢给文艺委员,倒回他们那群男生堆里去。
还要爆笑着欠嘴:“哎我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肉麻死了。”
文艺委员那天一定是瞪了眼睛的,手里的剧本把课桌拍得“啪啪”响:“你有病啊!就你还在这儿品头论足上了?谁说让你演罗密欧了,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你那德行,也就配演一棵树!”
最后,那个没品味又捣蛋的男生,真的被分配饰演了一棵树......
但那些嬉笑热闹,统统和狄玥无关。
即便是集体节目,全班每个人都必须有角色,家里也有人很早就和校方打过招呼了,同学在班级彩排时,狄玥都会被叫去教师办公室里学习。
艺术节那天,有个突发状况,饰演树的男生突然拉肚子,直接送医务室挂水去了。
班级里每一位同学都有角色,没人能替代他,文艺委员匆匆跑来办公室,拉走了正在背题的狄玥。
那棵男树定妆时,文艺委员为了打击报复,妆容设计得超级丑,要涂一脸的屎褐色。
狄玥喝多了和梁桉一抱怨说:“太难看了,再有机会我不想演树了,我要演女主角的。”
那只是她酒精作用下的一句吐槽,说完自己几乎都要忘记了。
可梁桉一记得,提醒她:“第二幕,第二场,凯普莱特家的花园。”
他给了她一个当女主角的机会,狄玥也就真的磕磕巴巴地把朱丽叶的台词说出来一些:“不要...对着月亮起誓,它呃,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
“那么,我指着什么起誓呢?”
“......”
狄玥想了一会儿,忽然对着梁桉一吐了舌头,她笑起来:“后面的台词我忘记啦,我是个不合格的女主角,谢谢包含啦。”
这是梁桉一见狄玥以来,她神情最灵动最轻松的一刻。
她迎着晨光,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昨夜哭得狠了,眼皮有那么一点肿,但还是很好看。
居然还有一枚平时看不出的浅酒窝。
狄玥见梁桉一抬起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还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也跟着拿出手机,看了打车软件。
上面显示她的车还有不到1分钟,然后,那辆车子就停在了她面前。
司机师傅降下车窗,报了她的手机尾号。
“对的对的,是我。”
狄玥上了车,还没等关门,梁桉一忽然把他臂下一直夹着的那本书丢给她。
他说:“送你的。”
怎么还有礼物?
这太客气了吧?
明明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最暧昧的时刻,也不过是他走上前,用指尖夹住她睡袍的领口布料,帮她遮住了春色。
狄玥想,也许这是梁桉一的个人习惯。
既然人家要送她,她也不便推辞,说了声“谢谢”,系好安全带,挥挥手,同梁桉一告别。
出租车驶离这条街,狄玥又回头去望,明知早已看不见任何想要入眼的事物,还是徒劳地一连看了好几眼。
窗外景色不断从眼前划走,那些还没遇到春风的秃柳条毫无美感地晃动着。
其实狄玥是有些失望的。
也许在自己都没留意到,潜意识里她希望梁桉一对她的感觉,是异性的暧昧与欲念。
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可怜虫,告别时的礼物都正正经经,只是一本书籍。
如果可以,她想要穿越回“凯普莱特家的花园”,回到他们以台词对话的时候,并用那一帧来做告别。
起码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句子,还能有点情愫的遐想。
心里无声地一叹,垂头去看怀里抱着的书。
梁桉一送给她的,是索尔·贝娄的一部长篇小说。
仔细看才发现,书里是夹着便签的。
是特地写给她的便签?
可是,他什么时候写的?
心脏又开始“怦怦怦”地跳。窗外摇曳的秃柳条,好像也不是全无姿色嘛。
狄玥按照便签夹着的位置,翻开书籍内页。
那一页上,有一句话用墨蓝色的钢笔划了横线——
“知识如果与生命断绝了关系就与疾病无异。”
这仍然是一句安慰她的话,可是狄玥已经不再感到失落了。
因为便签上,有一行用普通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另外一句话。
梁桉一写的是:
下次来,记得带伞。
1.对话中台词部分引用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朱生豪翻译版本
2.“知识如果与生命断绝了关系就与疾病无异”引用自《更多的人死于心碎》吴刚翻译版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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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0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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