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时光易逝。

岁月如梭。

对尤利塞斯这类亡灵生物而言，所谓的时间似乎只是个伪概念，死而复苏后，尤利塞斯身上的时间便已经停止了流动，岁月再也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尤利塞斯的容颜依旧，但对谢利·加西亚而言，情况又不同了。

尤利塞斯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谢利·加西亚身上的时间正在流逝。灯火轻晃，昏黄的光映亮了谢利·加西亚的侧颜，尤利塞斯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他在仅能容他一人横躺的沙发上毫无形象地侧身躺着，一只手则微托着脑袋，瞧着谢利·加西亚手中的羽毛笔不停，认真办公的模样。

尤利塞斯的懒散和谢利·加西亚的矜矜业业形成鲜明的对比，尤利塞斯都已经将椅子拖到谢利·加西亚的办公桌旁，却仿佛仍旧与谢利·加西亚身处于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尤利塞斯眯了眯眼，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宽大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仅勉强剩下一角仍挂在肩膀处。随着衣袍半散开，尤利塞斯脖子上的印记也随之显露出来，这是谢利·加西亚多年前在他身上施下的追踪魔法。

也因为这个魔法，尤利塞斯如今才依旧与谢利·加西亚保持着联系。尤利塞斯就像只风筝，风筝飞上天，即将远走高飞时，却被谢利·加西亚悬了根细线。

总之，现在，尤利塞斯与谢利·加西亚保持着某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关系，每隔一段时间，尤利塞斯就“偷偷”溜进王宫一趟，说是偷偷，其实不过是能发现尤利塞斯的人都选择当睁眼瞎罢了。

哈，最臭名昭著的黑魔法师和如今最受民众爱戴的国王是对情人，这般荒唐的事说出去谁会相信。

这么想着，尤利塞斯还真半讥讽半调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将这句话说了出来。闻言，谢利·加西亚终于从繁忙的公务中略微抬起头，淡淡看了尤利塞斯一眼，谢利·加西亚沉吟一会，问尤利塞斯：“你想说出去？”

谢利·加西亚似乎完全不在意说出去的后果，尤利塞斯甚至瞧见这人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仿佛只要尤利塞斯答应，他真会将他与尤利塞斯的秘密关系公之于众。

“……”

尤利塞斯扬起的唇角慢慢落下，他颇有一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触。他怎么忘了，如今谢利·加西亚说出去的话，哪怕是天方夜谭，也有一大堆人愿意相信，毕竟在谢利·加西亚的治理下，萨安王国如今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他是深受人民爱戴的君王，这样的人，就算是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黑魔法师，也会有一大堆信仰光明神的人相信被谢利·加西亚爱上的黑魔法师必然是个善良的人，他必然是有什么苦衷，才会被迫走上成为黑魔法师的道路。

天知道从来没有一个黑魔法师会和善良这两个字挂钩。

尤利塞斯甚至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些人会如何洗白自己，他明明是一个坏得明明白白的黑魔法师，那些人都能将他说成是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想到这些，尤利塞斯忍不住抖了抖，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真恶心。

“不想。”

尤利塞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谢利·加西亚。

谢利·加西亚对尤利塞斯的回答没有半分意外，他表露出一丝惋惜，又继续低头使用羽毛笔处理公务。

尤利塞斯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又看了看还不打算歇息的谢利·加西亚，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尤利塞斯的不爽从谢利·加西亚刚刚没有回应他所分享的“趣事”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尤利塞斯从来不是能忍气吞声的类型，反正他这个人不高兴，其他人也别想快活。

不过，尤利塞斯从来不会明确指出问题，他最擅长的是阴阳怪气，冷声讥讽：“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陛下正忙得连听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说着，尤利塞斯却不打算离开，他缓缓起身，赤着脚，一步步来到谢利·加西亚面前，不一会，谢利·加西亚便停下手中的羽毛笔，尤利塞斯像只任性的猫儿，窝进他怀里，又“贴心”地帮他将桌子上的“垃圾”全都清理掉。

“……”

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纸张，谢利·加西亚捏了捏鼻梁。

“好吧，抱歉，尤利塞斯，你能再重复一下刚刚你说了什么吗？”谢利·加西亚无奈道，他的脾气可谓是在尤利塞斯年复一年的锻炼下好到了极点。

“我渴了。”

尤利塞斯是一个从来不会按照谢利·加西亚套路走的人，他懒洋洋抬眼，指使尊贵的国王陛下，话中的不快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先前他说了那么多，谢利·加西亚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谢利·加西亚任劳任怨地替尤利塞斯倒了一杯水，尤利塞斯不急不缓地把水喝完，才继续跟谢利·加西亚分享他的“趣闻”——关于贝内特和杰拉德家族倒霉的二三事。

这是一出经典的狗咬狗戏码。

出演方有尼拉伯爵和杰拉德家族。

由于尤利塞斯杀了尼拉伯爵宠爱的小儿子，又有谢利·加西亚的庇护，尼拉伯爵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违约”的杰拉德家族自然就遭了殃。尤利塞斯曾经被誉为魔法天才的好哥哥如今遭遇暗算成了个连低级魔法都用不出来的废物。

而杰拉德那点可怜的钱财也早已被尤利塞斯用各种名义要了去，尤利塞斯让豺狼们相信付出会获得更大的收获，但如今尤利塞斯已死，一切竹篮打水一场空。

豺狼们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死的死，疯的疯，剩余的那些食不果腹，又整日想着维持剩余的那点体面，可他们所谓的体面在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或许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被别人倒掉的食物也不错，”尤利塞斯满怀恶意地说，说完，他大笑，前仰后合，笑得直不起身来，片刻后，尤利塞斯才抹去眼角生理性渗出的泪水，他看向谢利·加西亚，愉悦问道，“怎么样，这个故事不错吧？”

谢利·加西亚却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显然是在可怜和心疼尤利塞斯，尤利塞斯皱眉，对谢利·加西亚糟糕的反应极度不满意，见状，谢利·加西亚只好配合他：“你从杀了阿普顿后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切吧？”

看清尤利塞斯的本性后，谢利·加西亚就知道尤利塞斯杀死阿普顿绝不是失手。

尤利塞斯愉悦地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个话题总算到此结束，谢利·加西亚总算重获可以继续处理公务的权利，然而尤利塞斯却没有要从他腿上离开的意思，尤利塞斯不安分地动弹着，他时不时摸摸桌上的东西，拿起来摆弄，又过了一会，尤利塞斯的手轻抚上谢利·加西亚的脸颊，他柔软的指尖从谢利·加西亚眼尾处的细纹上轻轻扫过。

“许久未见，陛下您似乎又老了许多。”

说着，尤利塞斯又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他扭开盖子，凑上去嗅了嗅，随后忽地笑了。

“陛下，我还以为只有城里那些无聊的、一心追求美丽容颜的贵族才会使用这种东西。”

面对尤利塞斯的取笑，已经四十岁的谢利·加西亚神色自若，他扬眉道：“没办法，谁叫我以色侍人呢？”

尤利塞斯笑得更欢畅了：“谁敢让陛下您以色侍人呢？”

谢利·加西亚轻叹：“不是么？是谁把王宫当成旅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之后还不忘调戏一番英俊美貌的陛下。

而且，瞧着被甩在桌上的干瘪钱袋，谢利·加西亚越发无奈：“又用完了？”

尤利塞斯用钱的速度叫人叹为观止，恐怕就算是巨龙的宝库也经不起尤利塞斯长年累月的花销，而每次用完钱，尤利塞斯就非常自然地来找谢利·加西亚要钱，谢利·加西亚的私库肉眼可见的抓襟见肘，为此，谢利·加西亚还不得已缩减了自己的吃穿用度。每次得知尤利塞斯来找谢利·加西亚要钱，西恩都会气得跳脚，大骂尤利塞斯的贪婪和无耻。

奈何处理其他事务十分英明的国王陛下却总在这种时候昏了头。

尤利塞斯几乎能够预见今夜过后西恩糟糕得想生吃了他的可怖眼神，想着，尤利塞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谢利·加西亚，蛊惑似地轻揽住谢利·加西亚的脖子：“这样吧，我和陛下做笔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谢利·加西亚好奇。

“帮您……长生不老。”

尤利塞斯凑到谢利·加西亚耳边低语，他的呼吸轻扫过谢利·加西亚的耳尖，但其呼吸却不似正常人类，是有热度的，反而如蛇般冰凉。

这个提议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极具吸引力。

就算是现在，散尽家财、奉上灵魂狂热地追求永生的人依旧数不胜数。

但谢利·加西亚的面色却极为镇定，他半点不受尤利塞斯的蛊惑，毕竟他清楚尤利塞斯使用什么方式来替他达到永生，无非是把他也转变成为不死者，可如果真那么做了，谢利·加西亚就会成为尤利塞斯的从属，从此无法违抗尤利塞斯的任何命令。

“那到时候，这个国家的国王是我还是你呢？”谢利·加西亚问了尤利塞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尤利塞斯咯咯地笑起来：“自然是陛下您了，我可不懂怎么治理国家。”

“但是我什么都要听你的，是吗？”谢利·加西亚眉眼间萦绕着无奈。

闻言，尤利塞斯理直气壮地答道：“当然。”

说话间，谢利·加西亚拿起一张处理好的文书，放到一旁。

见谢利·加西亚并不专心同自己说话，尤利塞斯眯了眯眼睛，他的身体越发贴近谢利·加西亚：“陛下，您还没说您答不答应呢？”

“尤利塞斯，我想，一个国家并不需要一个长生不老的国王。”谢利·加西亚施施然地回答了尤利塞斯。

“……无聊。”

尤利塞斯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但他仍为谢利·加西亚的无趣而感到不满，尤利塞斯轻哼一声，想要起身，却被谢利·加西亚看也不看地捉住衣角。

“陛下，很晚了，我要睡觉。”

“嗯，的确很晚了。”

面对尤利塞斯的冷言冷语，谢利·加西亚却没有半点不高兴，他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好脾气地附和了尤利塞斯一句，再然后，他起身，攥着尤利塞斯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入怀中。

谢利·加西亚将尤利塞斯打横抱起。

尤利塞斯也不挣扎，他没骨头似地任由谢利·加西亚抱着。

白色的纱帘轻晃，两人的身影一同没入其中。

*

再后来，尤利塞斯也不知道过了几年。

成为亡灵后他对时间这种东西全然没了概念。

但对人类而言，或许过了很久。

尤利塞斯想，因为谢利·加西亚逐开始渐老去。

其实谢利·加西亚也没有活很久，毕竟谢利·加西亚将自己的生命和一腔热情都献给了王国，尤利塞斯不满地说过，这家伙总有一天会因为工作过度而死，谁知道一语成谶，谢利·加西亚只活到了五十一岁。

死前，萨安王国已然繁荣昌盛，谢利·加西亚有了合适优秀的继任者，他的大臣们也一个比一个能干，一切都不需要谢利·加西亚再操心。所以，他快死的时候，只见了一个人。

尤利塞斯。

“你要死了。”来到时候，尤利塞斯说了一句肉眼可见的事实。

闻言，谢利·加西亚像是想笑，但随着生命力的流逝，他难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个动作。

“是的，尤利塞斯，我快死了。”谢利·加西亚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你不会不甘心吗？”

“什么？”

“你将你的国家交给了另一个人。”

“他会是个很优秀的国王。”谢利·加西亚微笑着回应。

“…………我可以让你长生不老。”

“尤利塞斯，我说过，萨安王国不需要一位不死族的君王。”

到了这个时候，谢利·加西亚甚至还有说笑的心思，但尤利塞斯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瞳开始溃散，呼吸也逐渐变得微弱直至停止。

“尤利塞斯。”又是一阵让人不安的沉默，好一会，谢利·加西亚才轻声唤着尤利塞斯，他被岁月逐渐磋磨得有些苍老的手艰难地举起，轻轻落在尤利塞斯的脸颊上，他摸索着，直至掌心传来某种濡湿的触感，他才顿了顿。

“尤利塞斯，你哭了吗？”谢利·加西亚问，他已经看不到了。

“……没有。”

尤利塞斯说着，他将谢利·加西亚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谢利·加西亚感觉到尤利塞斯的手用力地插///入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他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谢利·加西亚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能感到此刻他的爱人是多么不安，又是多么惶恐，或许年轻的时候，谢利·加西亚还会质疑尤利塞斯对他的爱是否真实，但随着年龄的增加，谢利·加西亚不再那么怀疑了，因为他早已看穿尤利塞斯的口是心非，如果不是骗人，尤利塞斯难以说出喜欢这种话来。

因为在他遇到谢利·加西亚之前，从没人这么对他说。

“尤利塞斯……王国永远不会缺少优秀的继任者，”谢利·加西亚艰难地说着，他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向尤利塞斯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我不会不甘心，因为，我想，我有更好的去处。”

闻言，尤利塞斯愣了愣，他用力抓紧谢利·加西亚的手，而谢利·加西亚向他微笑。

“尤利塞斯，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

尤利塞斯没有回应，但没有关系，谢利·加西亚知道自己在睁眼后会再次见到他的。

“从今以后，我的灵魂属于你。”谢利·加西亚向尤利塞斯诚恳地宣誓，在最后一刻，他将自己的灵魂彻底地交给了尤利塞斯。

－The End－

有番外，但是还没动笔写，作者比较鸽(对手指)，等什么时候写完再放上来，可能要比较久。

感谢每一个愿意陪伴这个故事到这里的小天使，谢谢你们愿意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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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