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遍寻不见的阿银,得益于脚程快,走路悄无声息,展袖一跃,颇有夜枭形状。
进了寨堡,来不及安顿好秋上,阿银先摸去了城墙边儿,沿着墙根走了半圈。
这是她生性警觉的习惯,先去一处,必熟悉地形。
找到一间坚实的棚子,她便跃上棚顶,甩了甩手中备有的抓钩,打算试试能否攀着绳子翻过城墙。墙高三丈三,宽度两丈,站在城内的人都不易将抓钩甩将上去,抓得牢固,更不说被阻断在护城河外的敌人。
因而想通过城墙来攻破寨堡的路子就行不通。
检测完毕,阿银归还抓钩,放心离开棚户,走到一座密檐砖塔前,停了脚步。石塔燃着香烛,供奉瓜果,有一丈多高。
阿银先朝它拜了一拜,许了一个愿,然后将挡风石前的铁叶烧火棍取走,手脚并用,攀附上了石塔,再运气一跃,使出梯云纵的功夫,爬上了墙头。
亥时二刻,万籁俱寂,值守的部曲早已退下去休息,这截城墙只剩下阿银一人。她不愿惊动守门的,就地运用身法滑溜进河里,冒冷游水过去,上了岸,然后悄无声息的,欺近了寨堡外的山林。
山冈上,一直苦兮兮的缩着一个人,心里正埋怨牢头的差事不好做,监犯未曾反水,却被辽大王提走,结果出了岔子,要他冒雪出门缉捕逃犯。
简直是叫苦不迭。
不用说,这么“苦命”的人,自然就是海津镇兵司监的典狱。
他本是蜀池人,国覆后携遗民百姓逃难出来,走走停停,对宋朝难有归顺之心,干脆在辽国买个官做。辽国分两院管制辽人与汉人,他被划在了“归正南人”一列,很不受待见。终于谋到典狱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稳一年,结果重监里收了一批活阎王,还好巧不巧,被夷离堇看中,抢去做猎物,最后闹得人仰马翻、盐田海啸,推他出来擦屁股。
他有几斤几两,又不是不自知。本来手上就没几个亲信,狱里也分派别,瞧不起他的出身,那些人尽数投向了监务,伴随轰隆一响,都折在了盐场猎杀里。
现今的他,光杆司令一个。
夷离堇下令,命他缉捕逃犯,不计生死,将头颅送到帐前。
典狱又花银子到处打听,盐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逃出来的是谁。
大雪下了两日,夷离堇的亲兵清点完毕数人数马匹物资,冲着银子的便利,向典狱递出了三个名字:铁青、湛无、阿银。
铁匠来历不明,似乎出自耶律家寨堡;湛无事母至孝,极有可能是回辽东探望老娘去了;只有阿银……
说起这个阿银,典狱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小郎君收监时极安静,除去两餐与放风,从来不走动。身带臭囊,无人敢近,近身必被熏死,不死也会像搜身的役工那样暴毙。瞳生异色,曾让度化的和尚一瞧见她,就宣声佛号称她是马莫恶魔转世,惹得众帮役监卒纷纷躲避,唯恐沾染晦气。
马莫恶魔可以说是民间老百姓最为害怕的一种魔鬼,传播疾病,无药可医,谁沾上谁倒霉。
如此一尊瘟神,按律需拷掠她时,也要先将锁她的链子拖过来,一点点拉着她到刑架前,然后收紧锁链,将她悬吊起。就算她的双手在背后交叉绑紧了,只有脚尖着地,眼睛也蒙着布,看似无任何一点威胁,大家还是互相推诿,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塞给典狱做。
典狱刑囚她一次,反被她吐一口臭水伤到颜面,放话下去,阿银系恶魔转世,谁都不要招惹。
由此,阿银落得清净自在,典狱在无形之中,妖魔化了阿银的可怕,也保护了阿银不受骚扰。
兵司营重监倒像成为阿银歇息落脚的地方。
后接到命令,重囚死犯要被夷离堇提走,监务、问事、狱卒齐齐朝狱门铜铸的狴犴像连烧三炷高香,庆贺瘟神离监,他们随令押解一行十五人去盐田猎场。
最终瘟神阿银没死,大大小小十几号人一个没落下,全炸死在盐池里。
所以苦命的典狱,提着用羊皮纸层层罩着的风灯,一路摸到寨堡前,鬼鬼祟祟的,也不敢声张。
他是蜀池人,做了辽国典狱,去权贵寨堡家逮人,不说这身阶资历够不够,单一个兵力的输送就够呛。而且他怕死又圆滑,是以辗转三国两地,能安全无虞活到今朝,确非寸颜之功。
正氐惆不安时,典狱听到一丝夜枭展翅掠过的声音,然后一道阴恻恻的嗓音响在脑后,“典正大人可是在找我?”
如雪地突起惊雷,典狱一屁股朝声响处坐去,后面那人退得更快,用一柄尖尖的铁器抵在典狱脖颈上,刺出一缕血。
“止。”
一字令下,典狱本想凭借厚重的身躯先一步压住后面那人的脚的希望就落空了。半截子风灯埋在了地下,典狱就着屁股墩儿的姿势,借光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一双寒光闪闪的眸子迎上来,如雪狼之目。
典狱倒吸凉气,“天老爷,是你。”
阿银拿烧火棍敲了典狱一记,典狱痛得要弹起,阿银手快,用棍头将他压制下,“嘘,嘘,莫作声,坟头安寝,叫一声视为不敬。”
迫于淫威,典狱抱头蹲下,立刻噤声不语。
阿银垂眼打量了一下,举棍朝着典狱的头颅径直打去。
这一下不躲必死。
“殿下!殿下!”典狱一把抓住了阿银的双腿,将脸闷在她的下身蔽襜里,低泣道,“我知道错了,您就饶我一命吧。”
双腿被缠搂,阿银猛地听到声“殿下”,动作有了一些停滞。
对了,她还是个殿下,这些记忆有多久远了?
她将烧火棍抛下,笃的一声扎在典狱足边,典狱便知道,他的殿下大人,一定不会杀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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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典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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