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浅是不是不能喝酒呢？无糖可乐行吗？”

“嗯，你俩喝，谢谢姐姐。”钟浅晴和路行云一样，在喝酒这件事上谨遵父母教诲。十八岁以前，不会喝酒。校内校外，剧组，她从未沾过。

“谢谢。”路行云将倒好红酒的杯子拿到面前。

“那我们三个好基友干一杯？”周桐提起酒杯。

“嗯！”

“嗯。”

“祝咱们三个人在新的一年里各有所得，事业学业顺顺利利，生活平平安安，干杯。”

“干杯！”

“干杯。”

“吃肉。”钟浅晴吃着吃着就给路行云夹了一大筷子，路行云的麻酱碗里一直都是座小山。“五斤呢。”

“嗯嗯。”路行云嘴塞得满满的，嘟囔着露出一个憨憨的微笑，埋头猛吃。

周桐看着对面这俩倒也不觉得麻，她喜欢和这两个小孩一起玩，仿佛自己都年轻了几岁。在她眼里，这两个孩子天性纯良，和她们在一起没有任何负担和压力，想说什么说什么。

即便，有时候对方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她得多解释几句。

“能说的再明白点吗？”、“什么意思？”是她经常从这两个孩子口中听到的话。

挺有趣的两个小朋友。周桐边看她俩过家家，边笑盈盈地吃着锅里的涮菜。

然而，和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想吃菜，我都吃了半天肉了，你看她。”路行云不满地看向周桐。“菜都在你们两个的碗里。”

“啊？”

“那你自己夹啊。”钟浅晴撅着个麻酱嘴，左顾右盼的。

“碗一直是满的，没法夹，怎么菜盘子都空啦。”

“对啊，我俩吃来着啊。”

“……”好你个钟浅晴，抖机灵呢。“光吃菜可不长肌肉。”

“没事，不在这一顿两顿的。”谁怕谁。

“我要吃菜！”

“没有了，凑合吃点……吃点土豆吧！”

“那是菜嘛？”

“是啊，土豆怎么不是菜，脑袋上还会开花呢。”

“擦擦嘴吧你。”路行云报复性地抽了张纸巾，封住了钟浅晴的嘴。

“哈哈哈，你们两个是幼儿园小朋友吗？”周桐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翻腾了几下。不妙，因为经常待在剧组，家里不会囤菜，更不会冬储大白菜。每次买菜都是可丁可卯。她也没想到，涮个羊肉，菜能成抢手货。

“行了，肉买多了，菜买少了，这次只能委屈你了。”周桐坐回位子上，无奈地看向路行云。“多吃点水果吧，一个效果。”

“就是，这么大人了，还抢食。”

“噫……钟浅晴，可是有人替你说话了。”路行云没有真生气，笑着看向周桐。“我再也不是姐姐最好的好朋友了。”

此话一出，路行云桌下挨了大小两脚。

朋友间的聚会，总是令人开心的。

“小浅，近期接到的剧本多吗？”饭后，三人围桌吃水果，周桐关心起后辈的工作。

“嗯，各种类型的都有。不过明年要高考了，只能接《孤行无主》这一部。”

“选剧本还是要慎重，这两年商业化越来越严重，说不上好事坏事。”

“妈妈也这么说。有的剧本没眼看，可是片酬却很高。”

“是，我经纪人已经把几个烂片导演给拉黑了。”

“货不真价不实。”路行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她见两个演员歪着脑袋看她，赶忙挥挥手。“哦，我说剧本呢。”

“嗯，没办法，也不知道图什么。”周桐摇摇头。

“我给小浅讲过一个例子，想不想听？”

“你说。”

“我给学弟上课，一节课50元，他却和他妈妈要100元。”

“哦，想起来了。”钟浅晴记得这个故事。这和电影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说‘我要把价格涨到100元’来着？”

“对。”

“那你们猜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啊？”钟浅晴猜不到。

“学弟会和她的妈妈要150元。”周桐会心一笑，递给钟浅晴一个理解的眼神。她还小，想不到正常。“然后，路老师你便又会涨价。”

“对。供需关系和通货膨胀造成的价格上涨是正常的，但这种基于个人原因的上涨是不正常的。日积月累，相互效仿，恶性循环。几年后，价值50元或者100元的课，卖到了1000元。”

“……”

“……”

“这是，价值虚增。”

周桐皱皱眉。

“价值体现在资本上，换句话说，就是资本虚增。”路行云淡淡地解释，顺便吃了一颗草莓。“倒霉的是付费买单的人。”

“那如果学弟妈妈发现这个事，学弟不就倒霉了？”钟浅晴眼前全是樱桃核。“家教也就被举报了呀？”

“学弟可以有事没事用赚的钱去安抚一下妈妈嘛，送个小礼物什么的，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路行云眼神变得深邃。“家教的确会被举报，比较倒霉。”

“妈妈是不会难为学弟的，她只会找老师的毛病。”周桐心领神会，朝路行云一笑。“所以学弟是最大的受益者，即获得知识，又获得金钱。”

“嗯。”路行云点点头。“当然，这个三角关系里谁都可能变坏。学弟也可能是好的，其他两角是坏的。比如，家教过度包装自己，蓄意拉高价格或与学弟勾结，一样会造成价值虚增。妈妈也一样。”

“嗯？”

“嗯？”

“和孩子商量好，一出一进的，坏的钱变成好的了，你说说。”路行云没直说，神秘兮兮的。

这下钟浅晴彻底听不懂了，周桐似懂非懂，她诧异于想当科学家的路行云短短半个学期竟会了解这么多经济领域上的知识。“小行，你不是才大一？”

“嗯，我看了《资本论》。原理性的东西就是这些，现实情况相当于开枝散叶。资本本身没错，错的是利用它的人，是事物本身的价值出现了问题。”

路行云态度认真，一板一眼。“电影行业也一样。谁是学弟、谁是家教、谁又是家长，你们比我清楚。”

“啊，好复杂。”钟浅晴的眼底是潺潺的溪水，干净清澈。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看向两位成年人。“你们大人的世界真乱。”

“哈哈哈，你不是马上就成年了么……”周桐被她萌的笑出声，这孩子是挺可爱的。

“我就拍好戏就行了，什么增不增的，咱不接就是了。”她蔫蔫的，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朴实憨厚。

“这话我同意。”周桐点点头。

“放心，有我呢。术业有专攻，以后财务上的问题，你们尽管问我。掐指一算，四年后我将获得一项新的技能，慧眼识资本。”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钟浅晴眼里，路行云身后闪闪发亮。她心目中姐姐未来的样子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在国际科学论坛上侃侃而谈的路行云，而是背靠红绿大盘，站在亿万变化数字中叱诧风云的路行云。

钟浅晴举起她的无糖可乐，眼底闪着烁亮的光。“那我们两个演员得敬一下未来的大会计师。”

“来。我和你女朋友提前谢谢你啦。”周桐也举起杯，小行这孩子，开始发光了。

“你女朋友”这四个字路行云很受用，毕竟真正知道她们关系的人不多，很难听到。她一激动，直接给自己的红酒杯里倒满了。“我干了！”

“干。”

“干。”

路行云喝的实在，完全没注意两位影后级女演员正互相递着小眼神。这杯酒下去，她有点懵。

“小行啊，你很幸运。”钟浅晴学起老戏骨的样子，语重心长地拉起路行云的手。“为了感谢未来的你，我们两个准备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让你看一下《孤行无主》的大结局。”

这是幸运么，算了，反正她知道女主死了。

“对，电影都还没拍呢，你就能看到结局了，荣幸吧。”周桐起身拉起小浅。“咱俩去化个简易版武侠妆去。”

“啊，真哒，我不会。”

“我给你化。”

“啊——谢谢姐姐！”武侠妆和仙侠妆大差不差，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妆容。

“小行，麻烦你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谢谢。”

“好的，姐姐。”

路行云很擅长收拾碗筷，干净不干净是另外一回事。她把厨房，餐厅收拾好了以后，两位女演员还没出来。见红酒还剩不少，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到阳台老位置独饮去了。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不时抬手看下表，怎么还不出来。

“小行。”是钟浅晴的声音，她回头，有些惊讶。

路行云没想到这两位女演员会如此敬业地面对一场玩笑似的戏。

两人为头发做了简单造型，飘逸的长发向后扎起，梳了一个高马尾，潇洒又干练。眉毛修成剑眉，做了软化处理，颜色偏淡，眉尾渐渐变细，英气而不失惊艳。由于高马尾的缘故，两人的眼角向上微微吊起，颇似传统戏剧里的武旦。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们二人换了衣服。身披长款丝质睡袍，内里是同颜色的吊带和打底裤。周桐穿黑，钟浅晴穿白，一黑一白，大有绝美江湖的意思。

“你也去换一件，给你找出来了，衣帽间椅子上。”周桐的视线落在路行云身上。“先冲个澡，一身火锅味儿。衣服直接扔洗衣机里，一会儿我给洗了。”

“我？”

“对。你也有任务。”

“好吧。”

周桐见路行云去换衣服，便又帮钟浅晴整理了一下头发。“按剧本节奏，双剑对峙的时候，把头发散开。”

“嗯。”钟浅晴有点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和周桐对戏。虽然几年前合作过，但那次是演对方小时候，没有对手戏。是前辈、是朋友，是影后，即便是随便演演，她也有点紧张。

她们在衣帽间时已经讨论过剧本内容了。周桐说起剧情时像变了一个人，神情态度会变得异常专注，对表演细节要求很严格。二人讨论时，钟浅晴产生一种身在剧组的错觉。

原来这就是影后的气场和压迫感。

她未来也想成为这个样子。

她要成为这个样子。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

“紧张？”

“有点儿。”她实话实说。“姐姐一上妆气场有点儿强大。”

“没事儿。”周桐和善地笑着看她。“饭后娱乐活动。”

这么大阵仗可不像饭后娱乐活动。钟浅晴刚才也以为只是拿剧本随便对对，但是两个人一化起妆来就开始追求完美。妆都化了，不换衣服不合适，一身羊肉味，又不是演什么塞外故事。衣服都换了，打架不能散着头发吧。于是，又给头发做了造型。

至此，吃完饭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不一会儿，路行云穿着大短裤大短袖出来了。“请问我的工作是？”

“读开头结尾的旁白，有助于帮你理解剧情。还有……”周桐翻出一张90年代怀旧风粤语黑胶，放进唱片机。“等‘我’死了的时候，按播放键。”

她先试了试音量，然后选了一首合适的歌曲，节奏流畅富有张力，旋律中暗藏隐忍和悲恸。“明白了吗？”

“明白。”路行云站到唱片机旁边，做好准备，心里不停嘀咕……本以为可以倒杯红酒扮演一下纨绔子弟，轻松自在地观赏大小“影后”的表演。结果可好，成道具了。

“你们不用拿根儿筷子当剑嘛？”

“不用。”

“不用。”

自信平和的一个叠音。也是……她们是专业的，凭空想象就行了。在专业演员的眼里，空气可以成为任何形状。

此时，她的面前正站着两位优秀的女演员。

想到这里，路行云收起不着五六的想法，敬佩之情在她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认真的人总是在发光的。她看着两个神情严肃的女演员，透彻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崇拜。

“旁白准备，听我口令。”周桐看向路行云，对方不由得站直身子。

“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