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画出小浅的气势。
她看着眼前的画作,心里琢磨着如何落笔。小浅开车时专注的神态如入无人之境,路行云起笔在纸上“唰唰”来了两下,图中车辆的挡风玻璃上方,多了几辆飞在空中的正方形小汽车。嗯……都得给她女朋友让路。
接着,她若有所思的停下笔,小浅长大后的鼻子很精致,怎么画才能显得立体有棱角呢?画不好可是要挨打的。她闭上眼睛,想着女朋友的鼻梁高度和角度,思索着家里的三角尺放在哪里。
“嘛呢?”
“……”
“路行云!”
“啊?”好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向阳台下方,是钟浅晴回来了。
钟浅晴没让小潘开车进院子,她是走大门旁边的小门进来的。所以,路行云完全没有察觉。
“你在画画嘛?”
“啊?没有啊……”
钟浅晴抬着头,露出一个乖张的眼神,一脸无奈。那么大的画板就立在路行云的面前,她说没有?
路行云自觉言语不妥。“呃,我就是拿出来晒晒。”
晒晒?她笑出声音,不想理路行云了。对方的脸因谎言而染上一层厚厚的红晕,表情可怜又无辜。
她见路行云有要回房间的动作,赶忙进到房内,跑着上了二楼。初一小跑跟在她的身后也来凑热闹。“哈哈哈,姐姐,别藏了,拿下来我看看。”
“别、别了吧。”路行云想把画板放到柜子的顶层,被抓了个正着。
“看看嘛——啊——姐姐最好啦——”
天。她深吸一口气,面对钟浅晴突如其来的撒娇不知如何是好。
“给看看,好不好?”钟浅晴使出惯用伎俩,眨着眼睛撅着嘴,一动不动地盯着路行云,“不然、不然,我今晚又睡不着觉了。”
“又?”
“哈哈哈哈,看看!”
“啊呀,真没辙,好吧。不过,这可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确定要现在看嘛?”
“要,反正没两天了。你给我看看,我就把新一年的红绳给你,咱俩交换。”
路行云轻轻叹口气,从柜子顶端将画板拿了下来,同时拿下来的还有一个画夹。“看可以,但不许生气,也不许伤害我的大作哦。”
“嗯嗯。”钟浅晴小心翼翼地接过画板和画夹,坐到了床前的地毯上。
她轻轻地打开画夹,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姐姐,这是……”她抬起头看向路行云,张了张嘴,又低下头。
喜悦大于震惊,感动大于生气。
画面表达大于画作水平,情深意切大于千言万语。
钟浅晴从头到尾的翻了一遍,她看见画夹里的每一张画作都标注了年份。她翻回到第一页,右下角用黑色铅笔标注的年份清晰可见——这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画面上,一个椭圆形的婴儿正在襁褓里酣睡。椭圆形的身体、椭圆形的脸、椭圆形的眼睛和椭圆形的耳朵,一切都是椭圆形的。婴儿的周身裹着粉色的毛巾被,上面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案。路行云用画笔尽力表达了,那是钟浅晴的毛绒玩具们。
钟浅晴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角,目光饱含“埋怨”。“我出生的时候有这么圆嘛,胖胖的,一点不好看。”
“记不清了。那会儿我才两岁,只能说是有一点点印象。”路行云坐到钟浅晴身边揽着她,指向画夹,“我印象里,你三岁以前好像不瘦,圆圆呼呼的,特别可爱。”
“是嘛——”钟浅晴靠向路行云,初一听话的坐在她的身边。她向后翻了一页,眼眶充盈着泪水。初一以为她不高兴了,将脑袋搭在了她的腿上,用低声嘶鸣试图安抚她。她笑着摸了摸初一的脑袋,收回了眼泪。
“净瞎画,我哪有这么……这么邋遢。”
“哈哈,这画面我记得很清楚,你喜欢吃手指,啃脚丫子。”
“讨厌!”
钟浅晴翻过这张“穿纸尿裤啃脚丫”的画,接着,她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那时的她,睁着圆形的大眼睛坐着小马扎,手乖巧的放在梯形大腿上,聚精会神的目视前方小黑板。她的小老师路行云正在给她上课,给她讲述世界未解之谜。
“哈哈,宝贝,你是懒的画自己嘛?”黑板旁边立着一个火柴人,旁边写着三个大字——路行云。
“哈哈哈,是的,我怕把自己画丑了,啊——干嘛咬我?”
“我丑可以,你丑不行?你瞅瞅我那鼻子,为什么像拇指饼干?”
“哈哈哈,长大就不这样了,女大十八变么。”
“噫——”钟浅晴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继续往后翻。伴随着年龄的成长,接下来的几页她们都很熟悉。从四五岁起,她们对成长中发生的点点滴滴逐渐有了清晰的记忆。
“嘻嘻,我这么小就学钢琴了呀……唉呀,你这是去上学了吗?从小就让我等你,讨厌的人……还有,都赖你,那么爱吃橘子。你不知道,有一次我在厨房偷橘子被妈妈发现了,吓得当场大哭。后来我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我是拿橘子给你吃,还纳闷我为什么要哭。”
钟浅晴看的很认真,她一边看一边回忆,给路行云讲述一些她不知道的内情。
她翻了一页又一页,此时画纸上的女孩正抬头望向空中的飞碟状小烟花,她的嘴笑成了一条弯弯的小船。这时的钟浅晴已经上小学了,在路行云笔下,她不再是那个圆圆呼呼的小姑娘,她的脸变成了瓜子型,那是一颗倒立的水滴。
“你说舅舅去哪弄的这些烟花,好几十种,真有稀的。”
“说得是呢。”
“对了、对了,你还记得有一年邢小方叔叔来姥姥家胡同了吗?”
路行云当然记得。
她后来从路知远的口中得知,那年邢小方的出现不是为了拜年,而是为了提醒钟强。也正是那一年的七月,钟强出事了。这件事家里的长辈恐怕都知道,她也知道,唯独钟浅晴不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你忘啦?”
“没有。”路行云温柔地笑笑,亲了亲对方的脸颊,“你是不是想说,得亏那年舅舅没拿烟花,不然就被警察抓个正着了?”
“哈哈哈,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邢叔叔不会管这种……闲事。”路行云有点想笑,她很久没管邢小方叫“叔叔”了。另外,理论上讲,她和邢小方的身份是一样的,她会因为“私藏烟花爆竹”这种事抓钟浅晴的舅舅吗?
她很肯定,不会。
那要是更大的事呢?路行云陷入沉思……
“不是不说。我是想告诉你,这些人无处不在,很可能是咱们周围的人,亲朋好友,各行各业都有可能。”路知远的话突然浮现在路行云的脑海里。她的爸爸曾告诉她,伤害钟强的人可能是身边人。
抛开陈然,她假想了几个亲近的人作为伤害钟强的嫌疑犯。如果有朝一日,她需要面对的嫌疑犯是这几个人,她该怎么办?她能做到坦然面对,淡定处置么……
她很肯定,她可以。
邪恶和正义本就势不两立,亦正亦邪的人的确存在,但他们既然得到了正义的回报,那么对应的邪恶也该受到惩罚。
想到这里,路行云收紧胳膊,将怀中的女孩揽得更紧了。钟浅晴和她的家人是钟强车祸的间接受害者,他们又伤害了谁呢?没错的,无论是谁,无论是不是亲近的人,造成车祸的这个人,他都该被绳之以法。
“哈哈哈,我喜欢这张。”耳边传来嬉笑声,打断了路行云的思绪。
那是一个背影,戴着红领巾的钟浅晴梳了一个钩子状的低马尾,手握小石头,看上去是要打两个圆柱形的小混混。
“我不得不说,你从小就会使用各种暗器,嗖嗖的,扔的贼拉准,指哪打哪。”
“哈哈哈,行天哥又给你打电话啦?一嘴大碴子味儿。”钟浅晴摸了摸趴在她腿上的初一,“我记得当时,你让我跑,我没跑。你也不想想,你在和小混混打架,我怎么可能跑。”
“我那是让你先走,回家搬救兵。”
“那也不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小浅。”
“干嘛?”对方的语气忽然有点严肃,她扭头,不明所以地咬了下嘴唇。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一定要先走。遇到危险,咱们两人至少得有一人是安全的,这样才能救另外一个人。”
“那你先走。”她不知道路行云为什么说这个,不以为意,但她不喜欢这话题,便将画纸翻了过去。“熟睡的小猫”、“游泳的小鸭子”、“包书皮的女孩”,每翻一页,笑容都在她的脸上绽放一次。
时至今日,她再也不觉得路行云画画丑了。因为,当她看到这些画作时,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是那么的真实和温馨。
哎,小孩子一个。路行云将视线放回到画夹上,此时,一位身着白色小花连衣裙的少女端坐在钢琴前。
“小浅,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
“少女的祈祷。”
“哈哈,对!记性不错。”
“能看出来是你最喜欢的一张。”钟浅晴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画的比之前都好看,我怎么觉得你之前是故意不好好画呢?”
“真不是。怎么说呢……任何东西在我的大脑里都可以形成图像,可是不具象,落在笔上就更难了。但这张不同,你那天弹琴的模样如同刀刻般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说完这句,路行云顿了顿,思考了两秒,很难解释,“大概是命运使然吧。”
“命运……”
“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摊了摊双手,“能记住一个是一个,总比一个瞬间都记不住要好,万一我老了后不幸患上痴呆症——唔——”
钟浅晴就怕路行云口无遮拦的说一些晦气的话,她听着话音不对,直接用一个吻封住了路行云的嘴。初一见怪不怪了,趴在她的腿上连头都没抬,耳朵也没立。
轻吻如落叶,悠扬而美好。
“再胡说八道……”
“怎样?”
“禁欲一个月。”
“我去!”
“哈哈哈哈。”钟浅晴笑不可仰,她赖在路行云怀里翻完了最后几张画作,都是她近几年的成长经历。画板上的那幅画还没有完成,但她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路行云曾说过很多次,她喜欢她开车的样子,又A又飒。
“宝贝,你能不能先别拿走这个画夹?我还有用。”
“我没打算拿走呢。”钟浅晴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她新做的子弹红绳。她将路行云的旧红绳摘下,摸了摸对方手腕上的子弹印记,将新红绳戴到对方的右手上。“姐姐,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我都答应。”
“绝了,你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哦,那你说吧,我考虑考虑。”
“嗯?你还要考虑?”
路行云负气般地咬了咬嘴唇。“您请说,我看着回答。”
“哈哈哈,烦死人了,油嘴滑舌的。”
钟浅晴不再逗她,她轻轻牵起路行云的双手,直视对方的眼睛,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姐姐,你可不可以把自己也加到画上?”
“啊?”
“我希望画纸上的我,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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