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建议你说理由。”路知远挠挠头看向王雪。

王雪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高考历年分数线》，她指了指书上的一栏。“这个专业至少要超出一本线170分，小行成绩不够。”

“我还会进步的……”路行云不想放弃，但是面对王雪，她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如果你的英语能在130分以上且稳定，才可以。妈妈说句实话，你差太多了，即便是现在努力，能到120分都很难。”

王雪看父女俩都不说话，继续陈述着自己的观点。“这是报志愿，一步错步步错，滑档这种事多窝囊啊。明明有实力，却因为一次选择错误，改变人生方向。”

“可我一模成绩进步很大，我想当科学家。”路行云心里憋闷，眼圈不由得红了。

她想哭，那是她的梦想。

王雪看见孩子要哭，坐到她身边。

“没关系的，你的梦想不一定非得在P大实现。你的梦想是当科学家，又不是在P大上学。”

“……”

“小雪，我有不同意见。”路知远皱皱眉。

“你说。”

“我觉得可以让孩子试试。”路知远看王雪要反驳他，举了个手势。“你听我说完。”

“这是她的梦想。咱们为人父母的，除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一直努力创造条件的目的是什么……咱们是一个家，是彼此的后背，除了改善物质条件，更应该支持彼此。孩子不是不务正业，也不是去吃喝嫖赌了，她只是想实现梦想，就算摔跟头又如何？”

“这是她的人生大事，她连试都没试，就被劝退，不遗憾吗？如果真的摔跟头了，也不一定是坏事，吃一堑长一智。谁成长不摔跟头？咱们要做的是在她摔跟头的时候，托住她，鼓励她爬起来。”

路知远看王雪在思考，便转向路行云。

“小行，你也要知道，同一件事，爸妈托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做任何决定之前要对自己的能力有正确的认识和判断。你数学好，应该明白，奇迹是小概率事件，高考是很严肃的事情，千万别把奇迹当必然。”

“如果你做好决定，那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勇敢点，大胆的走，别犹豫。你的身后，我在你妈妈在，怕什么。”

路行云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哭的很安静，一边哭一边静静的看着父母。

她想起小时候，她画画，把喷气机画成带翅膀的鲨鱼，把直升机画成带螺旋桨的鲸鱼，被老师说“胡来”。

是王雪，拿着她的画，和老师据理力争，一气之下把课外班给退了。

她想起小时候，玩四驱车，总是拼不上，好不容易拼上了，车也不跑。

是路知远，一下班就拿着工具教她组装，教她各个零件叫什么。她的四驱车，永远是小伙伴里最快的那辆。

她的妈妈会带她去天文馆，看浩瀚的星空。

她的爸爸会带她去球场，挥汗如雨。

他们还会趁假期带她去城市周边山林里野营，去草原上骑马，去大海里游泳。

是他们，他们很爱她。

路行云想到这些哭的停不下来，感到有些内疚，她之前竟然觉得父母不关心她。

原来他们只是不表达，他们一直都在。

……原来这就是家人……

……这就是家……

王雪和路知远看着不停擦着眼泪的路行云，不说话，二人相视一笑，互相冲对方点点头。

此时无声胜有声。

话说得很明白了。

孩子的人生，就让孩子去选择吧。

两人分别轻轻的拍了拍路行云的肩膀，看到路行云点头示意“知道了”，便离开书房。

路行云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她很久没有哭这么久了。

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决定。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冲吧。

路行云心里暗下决心，翻开辅导书，全神贯注的进入复习状态。

……

钟浅晴一觉醒来，迷迷瞪瞪的瞅了瞅旁边，没人。又看看表，竟然已经晌午了。

她随手胡撸了两下头发，便起身去刷牙洗脸。这个点，干爸干妈怕是都已经各自出门。路行云应该是在学习，先不管她。

她洗漱完，直接来到厨房。饭已经做好了，她看到有她爱吃的鸡丁，心里默默感激干妈一万下，然后开始热菜，上菜，如昨天一样摆桌盛饭。

一切准备就绪，她敲了敲书房的门。

她看到的路行云的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怎么了？怎么哭了？”

“爸妈早上说了很感人的话。”路行云说着眼圈又红了。

“别哭。”钟浅晴也不知道具体缘由，便直接抱住了她，轻轻拍她的背，“不哭，不哭。我在呢。”

这下好了，本来长大后不爱哭的“坚强少女”路行云，再一次泪流满面。

“你们、干嘛、老招、我。”她一边哭，一边抱怨。

“对，对，都是我们不好，乖，不哭。”

“我、早、就不、爱哭了。”

“是，我知道，姐姐最坚强。”

“姐、姐？怎么又姐、姐？了”

“我早发现叫姐姐也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路行云还在抽泣，眼泪还在掉。

“就是，有一次打电话，你说我像姐姐，我觉得也没什么啊，感觉还不错。”

“你是、妹妹、我才是姐、姐。”

“对，对，你是姐姐。”钟浅晴抱着路行云，一边安慰她一边想笑。这是怎么了，也太可爱了，谁受的了……

“我、好了。”路行云的确不掉眼泪了，只是一上午被感动的连续哭两场，有点打嗝，说不利索话。

真的是，最近压力太大么，这么容易被感动。

她被钟浅晴牵到饭桌前，坐好。

“你先慢慢喝口水，别呛着，缓缓。”钟浅晴轻声细语，边说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然后，又给她往碗里夹了自己爱吃的鸡丁。

路行云又缓了会儿，人算是正常了。

她看着还不到十七岁的钟浅晴一副大人的样子照顾她，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温柔体贴。

路行云觉得自己就像躺在一大块松软的海绵上，海绵随着她的呼吸上下浮动，很轻松，很惬意。

老妈做饭什么时候这么好吃了，鸡丁比我做的还地道。路行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她都哭饿了。

“XX山庄人物名字想好了吗？”

“没有，再给我点时间。”钟浅晴觉得不着急，等考完在一起了，那名字可多了。

“那个……”

“怎么？”钟浅晴看路行云放下筷子、双颊微红、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那个，你，这个学期周末都有空吗？”

“噗。”她大概能猜到对方什么意思了，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怎么啦，姐姐。”此话一出，她看到路行云的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了。

“嗯……我可以辅导你数学。如何？”路行云抬起头，强装自然。

“陪我”这两个字就这么难说出口吗？钟浅晴心里暗自发笑，她从小是说习惯了，觉得没什么。

行，你不说，我说。

“我来陪你。”

路行云听见这诚挚有力的四个字，眼神充满惊喜。

不仅如此。

她眼底有光。

那是她看见的光。

至此之后，高考之前的每一个周末，钟浅晴都住在路行云的家里，一个做着最后的冲刺，一个以学习之名陪伴。

四月平淡，五月悲伤，六月很快就到了。

路行云的学校在高考前三天正式停课，陪伴他们三年的老师能做的就这么多，十二年寒窗苦读的最后一程，莘莘学子们要独自走完。

【高考加油。】

【谢谢姐姐。】

路行云在高考前一天收到了来自周桐的短信，不止她，知道路行云要高考的亲朋好友在这两天以各种方式送来祝福，她都一一回复。

钟浅晴一放学就来陪她了，高考赶上周末，明天正好不用上学。她进了路家发现路行云正五脊六兽的在家里各种走动，把王雪和路知远都给烦回房间了。

“等我考完，我就是大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就要上大学了呀，上了大学，就是大人了。”她挑着眉毛看钟浅晴，“以后你得叫我，路小姐，路女士。”

“哈哈哈哈哈，那我呢，我们在一起了，我叫什么？”钟浅晴把路行云拉回房间，糯糯的问。

“你啊，小屁孩儿。”

她深呼吸了一下，忍住举枕头的冲动。算了，毕竟明天高考。

“嗨，我跟你说，钟少女……”路行云滔滔不绝的说了得有一个小时，中途对方得空插了几句嘴，慢慢的，钟浅晴觉得不对劲。

这家伙不会是紧张吧……

果然，在做完洗漱三件套后，路行云不说话了。

她开始安静。

她默默的爬上床，默默的把手机关上，默默的躺着看天花板。

默默的盘着手里的红绳。

钟浅晴也爬上床，躺下，握住她的手。

“紧张吗？”钟浅晴的声音很轻，她感受到对方的手心出汗了。

“紧张。”

“别怕，我在。”

“嗯。”

“需要我抱抱你吗？”

“需要。”

钟浅晴转过身去，一只手放在路行云颈下，对方很配合，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谢谢，我现在很踏实。”路行云把头埋进对方脖子蹭了蹭。

她心中别无他念，只是感到无比的安逸。女孩熟悉的气息，让她觉得很放松，很安全。

钟浅晴轻轻的拍着路行云的后背，很快她便听见那个清晰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翌日，高考如期而至，幸运的是天气并不炎热，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

和中考一样，路行云没有让任何人陪她去，这是需要她自己走完的路。

很意外，临考试了，她不紧张了，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觉。

直到她坐在考场里，发现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她才感受到些许不一样。

原来这就是高考。

这就是让家长从孩子出生那一刻就深谋远虑的高考。

让老师从小学就开始不厌其烦、谆谆告诫的高考。

让成百上千的学子为之努力奋斗十二年的高考。

她忽然觉得高考是一种仪式感，人生的仪式感。她没有感受到压力，反而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自豪。

很快铃声响起，第一科语文，她神圣自信的提笔。

【C】

两天后，最后一科英语，她庄严正式的落笔。

【It is a wonderful day.】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如同草原上的一匹骏马，面对一望无垠直抵天边的绿色大地，它加速狂奔。

它奔向天空，放肆洒脱，像风一样自由。

成绩如何已经不重要。

路行云奔回母校，回到班里和同学们一起，把这几年折磨他们的卷子，扔向天花板。

老师们站在教室门口，热泪盈眶，笑着看疯了一样的学生们。

班里响起叮了咣啷砸水瓶，敲水桶的声音。

他们狂呼，他们狂叫。

他们站在桌子，椅子上。

肆意的大笑。

“结束了！”

“去XX的语文、去XX的数学。”

“一切结束了！”

“老子长大了！”

路行云扔完卷子，挥洒完热烈的青春，马不停蹄的赶回家，她知道有人在等她。

她推开门，那个她爱的女孩就站在那里，甜美微笑的看着她。

“你好，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