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浅晴感觉睡了很久,是梦里还是现实,有人在晃她。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依依姐?”
“陈姐那边有点事儿,让我来接你,你穿上衣服咱们就走。”李依依说不上没语气,很明显是在克制,她不知道用什么语气和一头雾水的钟浅晴解释。“浅晴,咱们得快点儿。”
“啊……什么事儿这么急……”
“不是工作的事,家里的事。”
不会是姥姥出事了吧。钟浅晴的脑袋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晴醒,又麻又疼。“谁?怎么了?去哪?”
“医院。”
“医院?谁啊!”她心脏几乎停跳,未知的恐惧突然袭来,一片空白,她感到有些耳鸣。
“你爸爸出车祸了,具体情况不清楚,先不说,赶紧走。”
不是姥姥,是爸爸……爸爸……
她只听到“爸爸”、“车祸”两个字,双腿发软,她慌乱地穿上衣服,没有意识的就出门了。
家到医院的路好漫长,她不敢问,不停得搓着手指。她也不敢打电话,想哭却哭不出来,脑海里全是爸爸的声音,爸爸的影像。
爸爸怎么了,说是出车祸,到底怎么了,他不是应该去开会了吗,在哪出的车祸。
李依依看着副驾上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女孩,很是心疼。她知道的情况也不多,只听说是很严重,正在抢救。
“浅晴,你先别慌,给。”她把手机递过去,“需要吗?”
她摇头。
钟浅晴现在浑身都在抖,她控制不了身体,拿不了手机。
李依依的神情告诉她,事态很严重。时间跟停滞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恍恍惚惚的听到对方说了句“到了,跟紧我”。
下车后,李依依搂着钟浅晴前往手术室。中途,她们被两个陌生男人拦了下来,问明身份才得以往前。
很快,她们就看到手术室门口站着几个人。
“小浅,来干妈这里。”是王雪的声音。
“妈。”钟浅晴没听见,她看到自己的妈妈弓着背捂着脸坐在椅子上。
“干妈,到底怎么了……”她的妈妈不理她,她看向王雪,想哭,怎么了,为什么没人说话。
“医生正在给你爸爸做手术,来。”王雪让她坐在椅子上。“别着急,相信医生。”
“干妈,发生什么了,严……重吗,您看到、爸爸了吗?”她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声音在抖。
“没有。再等等。”
发生了什么?钟浅晴茫然无助,她问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对她摇头。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她的妈妈不说话,干爸干妈也不知情。
她的脑海里不断的闪过睡前的影像,昨晚她和爸爸通过电话,早上她还在和妈妈一起吃饭,给小行发消息,颠簸的飞机,混乱的行李,一切都还好好的啊。
刚刚爸爸在干嘛,是不是堵在高速路上,然后上了飞机,和别人说话,坐上车去公司,为什么现在躺在手术室里。
钟浅晴脑海里只剩下这些真真假假的影像,她不停地想,反复地想。
她无助地抬头,手术室门口的灯忽然变得刺眼。
她急得泪流满面,大声地哭了出来。
她看到了现实。
是的,爸爸正在被抢救。
她的爸爸生死未卜。
“妈!”是路行云的声音,她几乎是冲过来的。她看到钟浅晴坐在那里,然后转头看向王雪。“钟叔叔出车祸了?发生什么了?进去多久了?”
王雪深吐了一口气。“两三个小时了,你先去陪浅晴。”
钟浅晴坐在陈孑旁边,双手捂着脸,不停地哭。
“小浅……”
她坐到她身边,从王雪手里接过纸巾,手来回胡撸她的背,试图安抚她。
“别动,难受。”钟浅晴哽咽着发出了声音,她无助地靠向路行云,脸埋在手里,喃喃自语。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
众人沉默。
王雪和路知远没看到钟强,但从知情人士那里得知,车祸发生在隧道中段,现场画面异常惨烈,车已严重变形。受伤的不止钟强,还有他的同事和肇事司机。
让他们感到凶多吉少的是,钟强坐在后座,没有系安全带。
王雪的胸口好似被巨石压着,难以喘气。她坐到陈孑身边,用力搂住了她的老朋友。
路知远不停地看着手表,老钟被推进去很久了,除了签字,没有任何人出来。
窗外一片漆黑,雨早就停了,空气湿热难耐,让人感到憋闷。
医院走廊灯光通明,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气氛静谧到可怕。
几个小时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医生护士面色沉重走进手术室,陈孑和钟浅晴刚想站起来做点什么,门就再次关上。
又是漫长地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
“怎么样,护士。”声音很嘈杂,陈孑看不出护士的表情。
“钟强家属来一下。一个。”
钟浅晴眼泪已经哭干,她没有办法,只能看着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
但是,她听到了她妈妈惊慌的声音。
“怎们会呢,你让我看下他。不,不会的。”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怎么可能?他还有救!你们让开,让我看下!”
“家属,人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们尝试了各种办法,对不起。”
钟浅晴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些茫然,怎么了,什么叫尽力了。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白色的,一切都是白色,很亮。
“小浅、小浅。”
“啊?”她回过神,看到一辆车被推出来,上面躺的是个人吧。
可能是吧……她不认识这个人,她不认识,这不可能是爸爸。
然后她看到了她爸爸的脸,不是很清晰……闭着眼睛,没有表情,苍白,没有……血色。
她的胃一阵抽搐,想吐,周围一切都让感到她恶心。
说话的声音让人恶心、刺眼的灯光让人恶心、走来走去的人让人恶心,她的胃翻江倒海,开始剧烈的疼痛。
这不是真的。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和妈妈还收到过爸爸的短信。明明昨天她还听到过爸爸的声音,明明今年早些时候他们一家子还坐在一起吃饭。
她的爸爸答应过她早点退休,她的爸爸相信她有能力独自生活,她的爸爸曾经说过他们三口子要一起去国外旅行。
可是,现在,爸爸为什么被推走了……
钟浅晴呆坐着,爸爸去公司的路上在想什么,出事的前一秒他是不是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当中,是不是还在想晚上和家人一起吃什么。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也不是很想哭,她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她不相信这个事实。
她不可能没有爸爸了。
直至半夜,钟浅晴都没有动,她一直坐着,一句话没说。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妈妈在坚持办完手续后,晕倒,正在病房里输液。
“小行。”
路行云在一旁守着她,陪着她沉默。
“这不是真的对吗?”
“……”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钟浅晴抬起头,眼中只剩下泪水,目光有期待,却没有任何语气。“你打我,打醒我。”
“……”
“告诉我!”
路行云没说话,她看着钟浅晴,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事实,她没法骗她。
“你说话啊,我爸爸呢?你是不是看见他了?”
“小浅。”
“他在哪?”
“对不起,叔叔走了。”路行云的嘴角在抽搐,忍着眼泪。
“你骗我!”钟浅晴眼泪掉下来了,她再次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她看着路行云那张凝重的脸,手不停的擦着眼泪。
路行云试图抱着安抚她,被用力推开了,钟浅晴只是对着她哭。
哭着哭着累了,就又坐下沉默。
“小行。”王雪和李依依来找她们了。
“妈,让小浅自己待会儿,我陪她。”
“你来。”王雪把路行云拉到一边,小声简单说了下陈孑和钟家亲戚们的情况,李依依在一边附和。“守住她,别让她做傻事。”
“放心。”
“等她缓一些了,带她去病房,我和你爸帮着他们家办后事,这个事对外要保密,知道吗?”
“知道。”
“小浅工作的事就交给我。你照顾好她。”李依依不放心,又嘱咐一遍。
“你们放心。”
路行云皱着眉,心中有上万只蚂蚁在爬,她在学生家接到电话后也是难以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看到所有人面色焦虑、沮丧地站在手术室门口,钟浅晴正慌乱地嚎啕大哭。
当发现一切不可能成为现实,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到处是振聋发聩的打雷声,天空和大地都裂开了,如同末日一般。
路行云看着沉默不语的钟浅晴,心中只剩下心疼。她为钟强叔叔的离世感到难过悲痛,但是现下,她的所有感官和知觉,只顾得上钟浅晴。
“小浅。”
对方没反应。
路行云不再试图和她沟通,双手将她搂入怀里,静静地抱着。
钟浅晴脑海里都是爸爸,她浑身麻木,四肢僵硬。
各种和爸爸在一起的片段不断地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甚至想起学龄前的事儿。
……
那年,她还在上幼儿园。
她从幼儿园回到家,看到客厅放着一台新买的钢琴,跑过去摸摸,还闻闻木头的味道。“爸爸,这是你给妈妈新买的呀?”
“不是,这个是小浅的。”
“可是我不会呀。”
“让你妈妈教你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弹钢琴。”
钟强看着女儿撅着嘴拒绝的样子,想笑。他蹲下来,双手放在小浅晴的肩膀两侧。“你爱听妈妈弹琴吗?”
“爱听,好听。”
“那你听她弹琴开心吗?”
“开心!”小浅晴鼓着掌欢快的蹦了一下。“我喜欢听妈妈弹琴。”
“那你想不想让周围的人都开心呀?”
小浅晴看着爸爸的笑脸,眨着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思考一番,点点头。“那我学弹琴,然后弹给爸爸听……嗯……妈妈也可以听……姐姐也可以听。所有人就都开心啦!”
“真是爸爸的乖女儿!”
钟强摸摸女儿的脑袋,把她抱起来举高高,转了两圈,肯定的对她笑笑。
……
爸爸,你可不可以再对我笑笑。
爸爸,我现在弹琴弹的可好了。
爸爸,我会弹给你听的……
她后悔,后悔没能对爸爸更好一点;后悔没有多给他的爸爸打几个电话;甚至后悔不该去H市,这样他的爸爸就不会坐这趟飞机,然后出车祸。
钟浅晴想到这里,眼泪不受控地流下来,她靠着路行云不停抽泣,伤心欲绝。
在这个漫长且残酷的夜晚,她看到了现实,不得不接受它。
“小行。”她刚要说话,就哽咽住,哭的喘不上气。
这话她不想说,可是不说憋在心里又难受,她断断续续的表达。
“我是不是没有爸爸了。”
“小浅。”路行云听到这个也承受不住,她不敢想如果出事的是路知远,她会怎么样,她的眼眶热都没热就开始不停掉眼泪。
“我没有爸爸了,小行,我没有爸爸了……”
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想发泄,一边大哭一边不停地打路行云。
“爸爸不见了,他走了。”
“他不要我了。”
“我要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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