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着高速一路向北,疾驰而去。驾驶位上坐着李依依,后排坐着路行云和钟浅晴。
已经临近八月中旬,钟浅晴的状态在慢慢恢复,不再是只言片语,能断断续续地说出两三连贯的句子。她偶尔会主动找路行云,虽然只是“渴”、“好晒”、“热”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但路行云已深感欣慰。
路行云答应钟浅晴,只要她状态好一些,就带她去找爸爸。钟浅晴心中有了信念,开始好好吃饭,吃的不多,但要比爸爸去世的那个月强很多,她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她们趁太阳还没升起便出发了。出B市的路很通畅,崇山峻岭,她们穿梭在大小不一的隧道间。
路行云不时感受到身边女孩的紧张,搂着她胳膊的手臂在收紧,脸埋进她的肩膀。她不得不安抚的捂住她的眼睛,等车出了隧道,才把手拿开。
“依依姐,慢点儿。”
李依依会意,通过后视镜向路行云点点头,降低车速。路行云怀里的女孩身体放松了些许,她依然靠着她,脸面向车窗外。
高楼大厦不见了,两侧是绿色的山峦,层层叠叠。天空如宝石般湛蓝,一片片的白云洁白如雪,很低,触手可及。
几个小时后,山也不见了。
视野变得开阔,公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这个时节的草原,草已长高,野花繁茂,处处可见飞奔的骏马,遍地的牛羊。
钟浅晴被景色吸引,她坐起来靠向窗户,一只手扒在上面,眼圈红了。
路行云往她身边凑了凑,心疼不已。从身后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贴着她,不让她感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未知气息。
“小行。”
“怎么了?”
“你说,爸爸看的见吗?”钟浅晴的声音很无力,她指指那些牛羊,又看看远方青翠的草原。
“看的见。”路行云的语气笃定。
“你又骗我。”
“我没骗过你。”路行云温柔的笑笑。“你要是再觉得我骗你,我就哭给你看。”
钟浅晴抬眼看了下她,表情捉摸不定,往她怀里靠了靠。
熟悉的气息,很暖,很安全。
六个小时后,她们到了位于N自治区C市的酒店。与其说是酒店,不如说是由一大片蒙古包组成的度假中心。一个个白色的蒙古包如同一株株盛开的白色花朵,错落有致的点缀在翡翠一般的绿色大地上。
李依依负责办理入住,钟浅晴和路行云没有下车。办完后,李依依又开车直接把她俩送到了指定位置的蒙古包。
“小时候条件才没这么好。”路行云推开门,进入巨大的蒙古包。她们踩在巨大的红色地毯上,地毯中央有一个小桌子。“第一次住的时候,差点冻死我。”
钟浅晴抬头看向天窗,那里的木纹千奇百怪,四周还吊着色彩斑斓的粗绳子。
“那是坠绳。”路行云顺着钟浅晴目光的方向望去。“是用来固定蒙古包的,草原风大,这个绳子可以拽下来起到固定作用,也象征安定。这大概是游牧民族对家特殊的信念。”
“小行懂得还挺多。”
“我喜欢草原,依依姐,你去休息吧,晚上到点儿我叫你。一定记得多穿,会冷。”路行云嘱咐道。她小时候来过很多次,即便是夏天,草原夜晚的温度也很凉。
“好,现在正好暑假,游客有点多。在外面戴好墨镜口罩,你们两个不要有什么……”李依依话说一半,看到路行云和善的微笑,便知道自己想多了。钟浅晴现在恐怕房间都不愿意出。“行,那你们也好好休息,起这么早。”
“放心吧。”
“那我先走了。”她正要出去,再次露出关切的目光看向二人。“能出去的话,还是要出去走走。天气这么好。”
“嗯!”
“嗯。”
路行云惊喜般地看钟浅晴。她是“嗯”了一下吗……她是在回应刚才李依依的话吗……
钟浅晴也看她。“你说爸爸看的到,我想和他一起看。”
“好!”
她好像好很多了,她愿意出门了,她有信念了。
路行云赶紧打开行李箱,找到墨镜和帽子,还有口罩,然后把厚衣服全拿出来,这些现在还穿不上,先准备好。
“走。”她拉着她,打开门,向前方的草原走去。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绿色丘陵下,这里人不多,她摘下她的口罩和帽子,让她感受大自然亲切又温暖的安抚。
微风拂面,吹乱了她的头发。钟浅晴用手捋了捋,安安静静的走在平坦的草地上,时不时蹲下,手里轻触着不知名的小花。
这些小花五颜六色,形状各异。
“这个看着真奇怪。”钟浅晴定定的看着一簇白里透红的小花,几十颗很小的花骨朵挤在一起,由外向内盛开,最后形成一朵花。
“有些密集。”路行云实话实说,她身上不舒服,起了鸡皮疙瘩。“难受。”
钟浅晴瞪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又蹲下。
“这个好看。”她面前是一种亮黄色小花,花柄和花托毛绒绒的,花瓣成喇叭形。“这个有好多,你看那边也有。”
她话多起来,语气淡淡的,自顾自的往前走,偶尔看看天空,再蹲下,介绍着各种不一样的花。
“这么多花,我还是觉得那个黄色的最好看。是不是?”她没有等谁回答,又走向一株黄色的小花。
“宝贝。”
她没理她。
“宝贝。”
“……”
“宝贝。”
“嗯?”她意识到有人在叫她。
“来。”路行云站在阳光下,伸出手,明媚的笑着。
钟浅晴愣了一下,看向周围,好空旷,好绿,好蓝。
那个人好熟悉,是路行云。
她在。
她把手伸过去,感受到对方真切的温度和力量。
路行云拉着她爬上不高的丘陵,冲向前方张开双臂,笑着大喊一声。
“看。”
只见,蓝天白云之下,绿色大地之上,漫山遍野的黄色小花在随风摇曳。太阳慷慨的挥洒着金光,她们眼前的那一片金黄,因辽阔而壮观。
“Thanks for the nature giving.”
路行云莫名其妙地忽然冒出一句英文,她愣了一下,钟浅晴也愣了一下。“呃,可能环境太好,语言能力被唤醒了。”
谁知,一句不搭嘎的英文打破了沉闷已久的气氛,时隔多日,她看到钟浅晴的表情松动,嘴角轻微的提了一下。
“谢谢你,小行。”
钟浅晴再次把头转向脚下,她很感动,爸爸应该也看到了,不用她再一一介绍了,这里全是——好看的小黄花。
想着,想着,她热泪盈眶。
“回去吧。我累了。”她挽住路行云,眼泪已经不受控的掉下来。
“好。”
路行云把帽子给她戴上,口罩戴好,一个牵一个,走回酒店。
“睡会儿吧。晚上我叫你。”
“嗯,一定叫我。”她还在抽泣。
“放心。”路行云给手机设了闹钟,依旧是从身后将钟浅晴裹在怀里,对方整个人缩在她身体里后,才慢慢停止哭泣,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路行云也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停的重复一句话,这是钟强去世后她下定的决心。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钟浅晴醒来的时候,外边已经一片漆黑。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这么踏实了。她转过身,往前贴了贴,闻了闻,是她。
“小行,刚刚是闹钟在响吗?”
“嗯,你醒了?”路行云半睡半醒,迷迷瞪瞪地亲亲她的额头,依旧把她揽在怀里。“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了。”钟浅晴拉开些距离,她看到路行云的眼神如同冬日里的泉水,温热的恰到好处。她的嘴角再次不易察觉的,微微提了一下。
“走。我给依依姐打电话。”路行云把钟浅晴抱起来,抱着她,给她换上厚衣服,又抱着她给李依依打了电话。
在李依依来之前,她一直抱着她。
不久,李依依来了,看上去也是刚睡了一觉。三人驱车,沿着公路,前往草原的更深处。那里没有人烟,没有牛羊,只有零零散散的路灯。
她们没有停车,继续走,直到连路灯也没有了。
周围漆黑一片。
李依依没下车,她将车头对准草原方向,停好,开启大灯。路行云让钟浅晴先在车上等着,她从后备箱拿出自动帐篷、地席和各种野营装备,在车的不远处迅速搭建了一个小的营地。
她把几个大的手电筒立在帐篷周围,然后回到车里,叫李依依关掉大灯,胳膊上挂了个篮子,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食物。
“慢点儿。”路行云打着手电筒,牵着钟浅晴,慢慢的走到帐篷附近。“坐在这里就行。”
钟浅晴看见帐篷前铺着地席,帐篷里放着充气垫子和吃的,灯光下,临时搭建的营地,竟还有些家的样子。
路行云看她坐下,让她先闭一会儿眼睛,以免一会儿看不清楚。然后,开始关手电筒。从帐篷的后侧开始关,最后只剩下她手里的这个。
一秒后,她把手里的这个也关了。
“小浅。”
“嗯。”
“抬头。”
瞬时,钟浅晴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漆黑的夜空中,巨大的银色瀑布挂于天际间倾泻而下,波澜壮阔,气势磅礴。它将夜空照亮,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浩瀚无穷的宇宙,漫天繁星,深邃但并不冷酷。
这是大自然的震撼,也是大自然的温馨。
无数颗星星挤在一起,每一颗都光彩耀人,熠熠生辉。它们并不寂寞,它们传递着光,传递着温暖。
它们温柔的眨着眼睛,注视着广阔的大地,无边的绿洲和可爱的人们。
“小浅,你看,他们一直都在。”路行云躺下,手指着天空。“他们一直都在守护着咱们。”
“爸爸,在上面。”钟浅晴泪流满面,她相信,爸爸会守护她。
她看向天空,这么多的星星,有一颗一定是他爸爸。
她一定能从这么多星星里,找到她的爸爸。
很快,她就找到了她的爸爸。
银河的深处,有一颗极亮的星星。
它不停的对着钟浅晴散发光芒,坚定不移,直抵她的心底。它的目光热情和蔼,像极一个微笑的父亲正在看他爱的女儿。
钟浅晴感受到了爱,像个婴儿一样坐在地席上大哭,她伸开双手,很想让她的爸爸像幼时那样再抱她一下,亲亲她的脸颊,举高高,抱着她转圈圈。
她哭了很久,那颗星星一直在看她,微笑的看着她。
“小浅,叔叔只是离开了,但他并未走远。”
“他永远都在那里。”路行云没有去抱钟浅晴,只是坐起来淡淡的说。“就算我们回到城市,看不到银河,他也在那里。”
“真的吗……”
“真的啊。”路行云笑笑。“我说过,看不到他们只是因为光。”
“记得,我记得。”
“有光,我们就能看见。”路行云伸出一只手拉住她。“小浅,为了叔叔,你也要振作起来。”
“为什么……”
“叔叔也想看到你。”她用另一只手指着天空。“就在那里,他会继续守护你。”
“他看我……”
“你振作,他就能看到你。”
钟浅晴转头,看到路行云在笑,笑容温和诚恳。
她看她,看向天空,明确真挚。
“你要相信。”
“你就是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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