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行驶,在街市绸缎铺子停下。
程修从容跃下马车,回头趁着迟兮语下车前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迟兮语有些别扭,没有去搭。
见她犹豫,程修将手又抬高了一分说道:“出门在外要有表姑娘的样子。”
迟兮语抿了嘴唇,不再多言,怕说多了一会又牵扯出他那些将军府名声为重的言辞来。
凭白听他啰嗦,烦。
于是素手轻抬,虚搭在程修的腕子上,踩着车夫放平的木凳,提裙缓缓下了马车。
脚落平地便将手收回,端庄的交叠放在小腹前,抬眸看了铺面匾额,心想着这是要自己陪着来买料子?
随着他入了铺子,伙计殷勤迎上来,看着二人衣着讲究,想着是个大主顾,脸上的笑褶子又堆叠了几层。
“二位客观想要些什么?”小二一边抬手将二人往屋里引,一边介绍,“今日进了不少新货,都是上乘的料子,二位可以挑选一些。”
迟兮语环顾四周,这绸缎铺看上去确实档次不同,满堂整齐叠摞着花花绿绿的布料,一见便知皆是上品,寻了半天,一匹寻常百姓用的粗布料子都没有。
若是以往,这样的铺子她定然是进都不敢进的。
臻州街上也有不少绸缎铺,与这一比就好比丑婆娘撞了天仙,没脸见人了。
京城就是京城,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迟兮语想到这,没出息的吞了口口水。
程修侧目微打量她,而后与伙计道:“有什么姑娘家用的上乘料子都拿出来,只要最好的。”
伙计闻言眉眼乐的开花,连连应是,朝迟兮语道:“姑娘您这边请,我这就将好货都给您拿出来!”
“我?”迟兮语看向程修,目光疑惑,手指指着自己鼻尖儿,“你不是要给我买吧?”
“难不成我身边还有旁的姑娘?”程修将手背到身后,目光平视,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试图先将自己撇个干净,“不是我要给你买,是我娘叮嘱的,过几日去赴宴,总不能穿成这样露脸,你若不肯就自己同她去讲。”
以防万一,先提前将了她一军,看她如何还能推脱。
虽然眼下有些过意不去,奈何有些事不得不从,于是也不再多言,想着挑便挑上两匹,够做身拿的出手的衣裙便可以了。
见她乖乖去柜上挑布,程修心满意足,微微扬起嘴角,踱到一旁坐下,静看她站在那边挑选。
伙计从后堂将茶端上来,眉开眼笑的奉承几句,“公子对夫人真好啊,许久不见有哪家的相公陪着娘子出来采买了。”
程修才将茶盏端起,手中碗盖险些没拿稳,抬眼朝迟兮语方向看去,见她正专注在柜上挑选,显然没留意小二的话,程修笑容略带些狡黠,对这话只暗搓搓的当做默认,微翘起的唇透露着他若有似无的小得意。
姑娘家心思细腻,遇上好东西总要精挑细选
一番,眼见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迟兮语还没拿定主意,程修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朝这边过来,“选的如何了?”
迟兮语盯着眼前两匹布,手指轻轻抠着下巴,左右都喜欢,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程修就知道她会挑花眼,来到她身侧,指着这两匹吩咐伙计道:“这两匹都要了。”
这还没完,目光匆匆一扫,抬手随意指着,“还有这个,这个,那边那两个,我们都要了。”
眼下但凡是他看的过去眼的都指了个遍,伙计目光迅速跟随他翻动的手指,像在捕捉没方向飞舞的绿头苍蝇一般,笑容渐渐散开,心想着果然是大主顾,方才的龙井没白上。
与伙计表情成对比的,是迟兮语几乎咧到耳根的嘴巴,“干嘛买这么多,不就是两身衣裳吗?”
“少说话,只管看着便是。”程修低言,不容她反驳插嘴,临了又加了句,“我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迟兮语耸耸肩,心想着反正是你的银子,就挥霍吧。
店里的伙计忙着整理货品,程修见着还要好一会儿,眼睫垂下盯着迟兮语小巧的鼻梁,忽然想起前两天在园中无意听她和杜鹃说起想吃糖炒栗子,方才沿途看着有卖的,于是想着理货还有一段功夫,不如自己先去买来。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只知道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注意她的一言一行,只要她要,他便给,管它是糖炒栗子还是深海珍珠。
“你在这等着,我出去一趟,去去就来。”程修抬手轻搭了迟兮语的肩膀,而后甩袖离开。
迟兮语回头随意看了一眼,并未答话。
方才他随手点的共有十几匹布,叠起来怕有一人高,这银子花的如流水,迟兮语在一旁忍不住发出“啧啧”声响,虽不是她掏钱,却也心如刀绞。感叹将军府财大气粗,若是何时自己也有这样的的本事便好了。
这样的货色,是这铺子几日的出货量,光送货的小厮就要打发两个,还要另加一辆驴车。
迟兮语将茶盏放下,出门左顾右盼,也不见程修回来。
门前一片热火朝天,阿末在一旁盯着伙计们装货,无人留意迟兮语站在一侧,被一双大手捂住嘴巴往胡同里带。
迟兮语瞳孔一缩,心想不妙,身子被人拎起,脚尖儿几乎离地,嘴被捂住发不出声响,徒留双手在面前乱挥,阿末那边却丝毫没有察觉。
指尖儿用力扒住墙角,胳膊被抻的生疼,又被身后的人生生将手指扒开,惶恐之中抬手将发髻尖的簪子扒出来丢在地上。
而后被人装进了麻袋里,一路扛着不知去往何方。
***
颠簸了一路,迟兮语觉着自己的肋骨都要折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被人重重放在地上。
面前豁然开朗,蒙头的麻袋被人扯开,嘴里的帕子也被人扯出。
迟兮语坐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朝一旁吐着口中帕子残旧的毛丝,此时有一双绣鞋慢慢踱到眼前。
顺着绣鞋,迟兮语目光寸寸上移,却见着吴夫人正阴沉沉的低着头冲她咧嘴笑,这诡异的笑容在这炎炎夏日里成了一块贴在背上的寒冰,让人身子都不由得紧绷了起来,汗毛直立。
若说她那日看起来神色不正常,那么今日看起来便越发瘆人了,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褐色的瞳孔空荡荡的。
尚未开口说话,便见着吴夫人颈后探出个头来,怯生生的偷瞄了她一眼又像王八一样迅速将头缩回。
只方才一眼,迟兮语心里便有了谱,后面那人和吴夫人长相相似,定是那传闻中的吴曲阳了。
迟兮语环顾四周,房内布置的干净简洁,偌大的房间墙壁上却挂满了女子画像,不难看出画像上女子眉眼儿熟悉,这是迟兮语每日照镜子都能看见的脸。
这一幅幅画像挂在上面,看起来并不美,反而像催命符,让迟兮语从头凉到脚底。
这吴曲阳究竟对自己有何偏执才会如此?
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扬声问:“你们为什么强行带我来此?”
“我们也不想啊,”吴夫人歪着头点了下巴,“之前去府里请你,你不肯来,还有那个程修拦路,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吴夫人头一歪,身后的吴曲阳的半个头又露了出来,面颊绯红,眉目含羞的望着迟兮语,仅一眼,便觉着让人恶心透顶,不合时宜的想起程修的眉眼来,那可是太清秀了。
“你们想要做什么?”迟兮语目光移到吴夫人身上来,再多看吴曲阳一眼她怕就要吐出来。
“做什么?”吴夫人侧身一步将吴曲阳扯到身前来,手指点在他身上,“我让你来看看我的宝贝儿子,他病了,他一日看不见你就寝食难安,我好心请你,你却不知好歹。既然如此,那我便用强好了。”
“宝贝儿子,你看,还是这招管用吧!”转眼间,吴夫人面上转了几百种情绪,难得对上吴曲阳的时候成了慈母笑。
吴曲阳会心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迟兮语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感情这对母子真是疯子!若不是疯子也不可能敢做出这种事!
心下抖的厉害,疯子的世界唯我独尊,讲道理根本行不通,况且一不小心就容易激怒他们,后果不堪设想,眼下程修不在,身后还杵着两个大汉,想要逃跑可谓天方夜谭……
“程修……你在哪里啊……”迟兮语心里默默用哭腔吟唱一句。
两秒后忽然明白,程修除非是神仙,若不然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眼下她孤身一人只能找办法自救。
勉强劝慰自己冷静下来,抬眸冲着吴曲阳问道:“吴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吴曲阳闻言,眉目间恍若绽开一朵花儿来,开的妖艳璀璨,连带着眸子也亮晶晶。
“我……我……”吴曲阳手足无措,结巴起来,手指无处安放,最终揪着自己衣角答,“好多了,只要见了你,就好多了……”
话音未落,笑容绽的粲然。
“那就好。”迟兮语实再受不了这恶心场面,巧妙将眸子垂下。
“念遥姑娘,”见着二人“相谈甚欢”吴夫人来了精神,上前一步捏住迟兮语的腕子,“既然你和我宝贝儿子这般投缘,今日你们便将亲成了可好!”
闻言迟兮语头顶发炸,耳内一阵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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