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跟着红面和黑面走入坠仙谷深处,谷中阴森森的,路旁鬼火幽幽,分布着不少诡谲的楼台建筑。
“双面”带着她们不断深入,直到走到一处黄金瀑布底部,灵幽才发现那上面正是冥河源头,也是阿烛苏醒之地。
“主上就在上面,你上去就能见到她了。”
“红姐姐,封印是不是出事了?”不然虞春秋不至于待在封印之地寸步不离。
“偶尔会有些波动,但基本都被主上压下去了,只是……”
灵幽心中一突,有些不好的预感,“姐姐有说直说便是。只是什么?”
“算了。你见到主上自然就明白了。”
灵幽满头乌云,却不敢掉以轻心,直接见到虞春秋完好无损,那颗心都没能落下来。
“幽儿。”
“母亲。”
“对不起母亲,我回来晚了。”
“没事就好,回来了就好。”虞春秋声音中带着颤意,这份失而复得,她等了百年。虽说神生漫长,但这份骨肉分离的痛苦是刻苦铭心的,以至于灵幽失踪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非常后悔让灵幽走出金丝笼,后悔让灵幽深入北域,否则灵幽又怎会失踪,甚至生死不知。
灵幽坐在虞春秋身边,忙问道:“母亲,红姐姐说您出事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她们欲言又止,又避而不谈。”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现在与封印之处融为一体,不能随意离开了。”
“什么!”灵幽猛然站起身,难得神色大变,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虞春秋倒是一脸淡然,好似一点都不担心自身的处境,她拉着灵幽坐下,“不过是活动受限,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封印阵不可能一辈子将我困在这,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的。”
“我唤你回来,另有重任。”
灵幽哪里坐得住,运用各种方法试图将虞春秋救出来。
在这期间,虞春秋没有劝解半句,她知道,道理说千百遍都是无用的,只有撞到南墙,才能叫人冷静下来。
直到最后一种方法用尽,封印阵丝毫未变,灵幽终于冷静下来。她稳住心神,耐着性子坐下来听。
“冥域太大,不能无主。那些鬼王都不是善茬,一日两日倒也罢,时间长了,想不生出异心都难,只要你……”
“母亲想让我即位。”
虞春秋握住她的手,目光沉沉,隐隐藏着几分愧疚,“你是冥域唯一的殿下,只有你成为冥主,才能堵得她们无话可说,她们才会有所顾忌。”
灵幽眼眶中噙着泪,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难过地揭穿虞春秋的谎言:“您根本出不去。封印法阵这么大,需要消耗的能量宛如汪洋大海,这里却只有您一人坐镇,您已经与封印阵融为一体了,阵法破灭之时,就是您道消之日!你还要瞒着我!”
见瞒不过灵幽,虞春秋帮她擦去眼泪,心疼得无话可说。
“您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您就告诉我吧。”
“……当年,上域三位古神与我一起修补界壁缝隙,设下封印法阵,未曾想,异王分身趁机而入,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打伤了我,以至于法阵不完整。当时情况太紧急,为顾全大局,我只好以身祭阵,将封印补全完整。也因此,受困于此。”
“您法力高强,异王分身就算偷袭您,也不可能得逞,您定是因为我失踪,才乱了心神的。”
虞春秋顿时板起脸,自带威严:“身为冥域第一个造反夺权的冥王,我的心神,怎会轻易动摇。”
可即便虞春秋这么说,灵幽也不会相信。虞春秋出事的时间在她失踪之后,倘若两者之间没有关联,未免太巧了些。她知道,虞春秋是不想她自责,才这么说的。
虞春秋背过身,逃避似地躲开灵幽望向她的眼睛,艰难开口:“你可知道你天生身负命劫厄运,由何而来?”
灵幽怔愣在原地,下意识摸向手腕上原本金丝镯所在的位置,那里现在空落落的,灵幽的心也跟着咚得一下空落落的,半响才回过神:“因为什么?”
“因为我。”虞春秋转过身,死死盯着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将那道陈年的旧伤口血淋淋地撕开,让她们之间好不容易走向稳定的关系,再次混乱起来。
“因为你的母亲,犯了弑君的大罪。”
虞春秋一步一步地进,灵幽一步一步地推,直到退无可退,不得不直面虞春秋即将说出口的真相。
“我原本是上界灵域二公主,是开天战乱时,灵王为保灵域根基送给冥王的妃子。冥王性情暴虐,阴晴不定,从不正眼看我,把我当成宠中鸟豢养在深宫之中。”
虞春秋惨淡一笑:“他从不信任我,时刻防备着我,却又不能除掉我。”
灵幽稳住心神,接过她的话头反问道:“他为什么没有除掉您?”
“因为他还不能与灵域撕破脸皮,否则就会受到其他几域联手围攻。”
“千年囚禁,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杀掉他,以消我心头之恨。后来我成功了,他成了刀下亡魂,被我废掉修为,投入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而我成了冥域新的冥王。”
“这王位,是我自己杀出来的,却不被天道所容。天道想借雷劫除掉我,幸运的是,我怀有身孕。”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幽儿?”虞春秋平静地看着灵幽,平静到灵幽心中生出胆怯和退缩,她不想知道那个答案,喉咙却紧迫地即便张开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灵幽脸色发白,慌张地后退一步,低头竭尽全力喘上一口气,拼命握紧拳头让自己站稳,才艰涩地发出声:“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这意味着,我可以把命劫转到腹中胎儿身上,以此蒙蔽天道,谋得生机。”虞春秋揪着灵幽的领子,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你,是我精心挑选的替死鬼啊!”
灵幽缓缓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虞春秋,那眼神中有痛苦和挣扎,却唯独没有被利用后反目的恨意。
虞春秋看着灵幽微微勾起的唇角,正疑惑着,身上忽然一重。
灵幽紧紧抱住面前这个在血缘上与她最亲近,此刻面容却显得有些陌生的女人,她嘶哑又无奈道:“这些事情,早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全都知道了。”
虞春秋僵硬地站在原地,慌乱了一瞬,旋即强撑厉色:“你以为我在骗你?”
灵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从我明事起,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您相处了。”
“您将我关在金丝笼里,对我避而不见,却又送来世间最珍贵的珍宝奇玩。我当时年纪太小,看不懂你眼中的复杂,却在你漠视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中,感知到了最简单的难过。”
“我知道您讨厌上一任冥王,我以为您厌恶我……毕竟我身上还流着另一半肮脏的血。”
虞春秋瞪大了眼睛,无声落泪,像是从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误解,也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对灵幽产生这样的伤害。
“后来,姐姐们见我伤心,告诉了我命劫的由来,她们说,是她们为了救您,在我出生时自作主张,将命劫转移到了我身上,您知道时已经为时已晚,为了帮我抵抗命劫,千方百计为我打造金丝笼,以此屏蔽天道的眼目。”
“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忠诚,什么是守护,我只知道你们感情很好,我不想您责怪姐姐们,所以与她们约定,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虞春秋声音有些低:“你怎么知道,她们说的就是真的,我说的就是假的呢?”
“您对我的爱骗不了人。如果您说的是真的,又何必费尽心思保护我?”
虞春秋心口止不住地心疼。
她的孩子那个时候才多大,就要瞻前顾后,考虑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否真的喜爱自己。她是否会在每个漆黑的夜晚难过得睡不着觉,因为被关在金丝笼里,连个倾诉的朋友都没有,无助到抱着自己哭泣。
虞春秋让灵幽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她的手,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像凡间哄孩子睡觉时母亲,无形中让灵幽感到安宁:“母亲怎会厌恶你呢。母亲该感谢你。”
“感谢我?”灵幽不明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迷茫。
“亲手了结他后,冥域群鬼无首,妖魔鬼怪四处作乱,都想成为新主。战乱中,我一度感到迷茫,我不知一个被囚困在牢笼多年的女子复完仇之后,该如何在乱世中行走。”
“那个时候我甚至想过自缢。红面和黑面她们两个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是我陪嫁的侍女,对我忠心耿耿,拼死拦住我,并告诉我我已经有了身孕……”这位以杀证位的帝王,此刻露出身为人母的柔软,“还是个女孩。”
生长在冥河两岸的彼岸花置于孕者腹部,可验男女。彼岸花盛开为女子,彼岸花枯萎为男子,一枯一荣,做不了假,红姐姐她们应该是帮母亲验过了。
“你太小了,我甚至感知不到你的存在,可那一刻,我不想死了。”
“我想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你。我希望我的女儿不需要成为权利的牺牲品,能顺顺利利地,平平安安地出生,像真正的公主一样活得肆意潇洒。”
“你是我为自己再争取一次的勇气,也让我看到了女子除高宅深院外的,另一条生路。”
“母亲。”灵幽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处,下意识蹭了蹭,“您总拿我当脆弱的需要您保护的孩子,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母亲,我在很早之前就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我可以帮您做很多事。”
灵幽这么说本是想让虞春秋放心,让她不必时刻将自己当成易碎的瓷器,只能高高摆在台面上欣赏。
但听到这些话的虞春秋,神情却跟她预想中的截然相反。虞春秋非但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反而更加落寞了。
灵幽瞬间明白虞春秋想岔了,耐心地解释道:“母亲,我身上有冥王的血,是杀神的血,您的血,您不能拿我当普通生灵相看。”
虞春秋目中露出几分帝王之气,欣慰地笑了笑:“你从小就很有主见,凡人总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总想着是不是我作为母亲给你的关爱太少,以至于你不得不在尚且需要长辈呵护的年纪,过早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在外是大人,在您这里,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是需要您保护的孩子。”
虞春秋摇头嗔怪:“你长大了,越来越会哄人了。不过这些话,我听着心里很高兴。”
虞春秋放出灵力,查看灵幽的神魂,自顾自道:“红面说,你神魂不稳,还需要调息。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吧,我为你护法。”
灵幽突然说:“您是不是仍然觉得,您欠我什么……”
“……她们二人先斩后奏,我虽不知情,但我身为你的母亲,却没能第一时间发觉,没能保护好你,差点让你过早夭折,怎么会不欠你什么呢?”
灵幽突然问她:“您坐镇冥河源头时,是否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虞春秋略一思考,想到什么,不确定地点点头:“那道气息很不稳定,时强时弱,甚至是若有若无,我还曾因此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能让身居高位多年的虞春秋怀疑自己,可见她当时为了寻找灵幽,已经黔驴技穷,开始患得患失了。
“那道气息是我。百年前,我有一缕分魂流落冥河源口,只是那时候的我意识还不清醒,没能彻底苏醒过来。现在回想起,沉睡的那段时间里,有一道气息护住了我破碎的神魂,并无声无息地滋养了我百年之久,否则,我的神魂痊愈不了。”
“您曾因无意之失导致我背负命劫,却又在无意中默默守护了我百年,所以母亲,您并不欠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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