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有的鬼怪只能活在传说里，有的人类却能活成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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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九崖第一次见到聂明月，是在七十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是他刚抵达海泽的第一天，天空飘洒着小雨，他在这座靠海的小城的盐碱滩上遇见了三人。

那是一位气宇非凡、身材高大的先生，身边有两个年轻人。两人衣着体面，行止有度，像是大户人家富养的少爷小姐。

男孩十三四岁，少年面色沉静，为女孩撑着一把黑伞。

女孩年龄要大点，伞下露出的一张脸美得惊人，也冷得惊人，以计九崖的眼力，竟然看不出她的年龄和来历。

他心生畏惧。在她察觉到他的窥视并冷冷地望向他时，一股强大的威压随之袭来，雨师家族的血脉本能提醒他——不要与她为敌。

那位先生倒是非常友善，主动问道：“请问，您是姓计，来自越西林州吗？”

计九崖行走世间，经历无数，心中暗自认为，这一刻，才是他此生所遇最大的危机——

他从南走到北，就是为了寻一方秘境，这件事除他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可他甚至没有否认的勇气，只能点头称是：“在下行九，叫我计九即可。先生有何指教？”

那位先生自称姓唐，男孩是他的儿子，名青山，却没有介绍女孩的身份，只称作“聂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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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先生直接说明来意，得知计家后人进海泽，判断必会找到此处，因此提前等候。

计九崖是依靠堪舆之术，沿着结论的指引而来的。

这处海湾形如半轮月。面朝东方红日跃升，南岸礁石林立，北边立有半山崖壁。而这一切，均在大海的环围之中，只要设下结灵之阵，一旦成功，就会有灵气由此生生不息。

他并没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也并非妄图凭一己之力，完成家族千年未竟的梦想。

不过是想趁着现在世道渐稳、天下太平，他先到处寻一寻，靠遥不可及的目标近一点而已。

可他多年行踪不定，他们是怎么知道他会来，并且今天到呢？

计九崖提高了警惕，对方有备而来，他对三人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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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先生坦言道：“我知雨师家族以掌天下雨水为己任、复万物灵气为使命，有一家族秘宝‘锁沧海’可结灵阵。”

“我想与先生做个交换，您借秘宝于我，我成灵阵回报雨师。”

计九崖闻言，只想仰天大笑，这可是他听到的最好笑最狂妄的话了。

上来就要宝物，张口就说成阵！

哪里来的小人在这里装腔作势？

唐先生看出他的嘲笑神色，毫不在意，缓声说：“先生此次来海泽，看这地方如何？”

计九崖实话实说：“生机勃勃，前途无限。”

他初来时就观察过，海泽这个小城市有着得天独厚的山海之气，城市虽小，规划有序，街上的人都面容舒展，毫无乱世初定的惶惶之色。

“五十年前，海泽只是一个仅有二十户渔民、穷山恶水的无名渔村。”唐先生非常诚恳：“如今这番模样，在下不是托大，有在下的手笔。”

计九崖闻言内心震撼，但面上依旧流露出怀疑：“哼，即便你有经世之才，又凭什么说能结成灵阵？”

“这阵需有改天换地的财富和权力，更需要至少三百年的结阵时间，你能活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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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伞少年不服气：“就算我父亲不在了，还有我。我死了，还有我的后人！我们一定会做成这件事。”

计九崖更觉得好笑：“黄口小儿，一派胡言。”他愤怒至极，“天下可成阵的地方不止这一处，我为什么非得信你？”说罢，他便准备拂袖离去。

“因为我选了海泽，所以海泽是结阵的唯一选择。”唐先生说，明明话狂妄得不行，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真诚又可信：

“我会运来海底沙，铺满这片盐碱滩。”

“我会让那处断崖山，长出一片森林。”

“我会让海泽最有钱有势的人，在西边山下居住，以他们的气运生气运……”

“这些事我都能做到，只有我能做到。所以你只能选这里。”

计九崖边听他说计划，边在脑中同步勾出了阵法图，仔细察看那山海阵，姓唐的居然说的字字都对！

如果真能如他所愿，那这个地方就能五行俱全，相顾相生，再无缺憾。

但是，“我凭什么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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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那女子突然开口，她说话极慢，一字一句道：“只要你，借出锁沧海，我可用，五十年结阵，并，予你长生。”

计九崖愣住了。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被这承诺的荒唐给气到了，还是因长生的诱惑动心了。

唐青山见他不回女孩的话，大声说：“我跟你打赌，你接不下我一招！你赢了，我把这把伞送给你。你输了，就借出锁沧海五十年，姑姑照样给你长生！”

“呵，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计九崖这下是真的生气了。这一家三口，从大到小，一个比一个狂妄自大，他非得让他们吃点教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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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九崖应下赌约，往前走一步，运起内息，准备迎战。

唐青山连伞也不收，原地站定，拉开外装，露出腰间挂着的精美荷包来。

他从荷包掏出一个石像，那石像极为小巧灵动，就像个孩童玩具，雕成了四足野兽的样子。

“你可准备好了！我要开始了!”少年伸出手，将石像放在掌心——

“香香，现身！”

计九崖正在等他出招，被这一声分了心。只听得天地间传来一声兽吼，那石兽瞬间从男孩手心向上而起，凌空化成一头如小山般的狮头巨兽，四足腾云轰然落地，扬起脖颈，喷出一团火气来。

“镇海……镇海兽狻猊！”计九崖一眼认出，这正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竟如此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那神兽长着虎眼龙鼻、一对猫耳埋于卷曲毛发中，全身赤红如天之霞云……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庞然大物，此时正圆眼凝视着他，似要马上扑过来将他踩到地底……

他从未如此绝望过，还没出手，就要选择放弃。

一招？他只要被它喷出的火燎一下，就会神魂俱灭，活不过一息。

“我输了。”他垂下手，就凭少年的灵兽，他即便不认输，他们也能杀了他，将锁沧海夺走。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家族秘宝、雨师传承，就这样在他计九手里断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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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那女子又说话了：“二十年后，你再来。”

他有点听不懂了。

唐先生解释说：“计先生，我说的计划，还需要时间。现在只是与您做个约定。二十年后的今天，麻烦您再来一趟海泽，那时再把锁沧海出借就行。”

“另外——”他看向儿子：“你胜之不武，用小聪明欺骗了计先生。作为惩罚，应龙伞你还是得输给他。”

少年唐青山脸色通红，语气不服：“父亲。我没有骗他！香香本身比幻形更厉害！照样会赢！”

他又看向聂小姐，喏喏道：“我错了，我不该随口将姑姑的伞拿来当赌注……”

应龙伞，可控天下之水。伞开落雨，伞收雨停，不需要任何法术口诀，是所有修士都想得到的宝物。

那女子此时却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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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先生从少年手里接过黑伞，将其收起，递到计九崖手里：“先生请收好。”

计九崖怔忡着接过伞，此时小雨已停，风吹云动，露出夏日的阳光来。

“我不会白得应龙伞，别说我欺负小孩子占人便宜。”

“我计九在此立誓，会答应你们三人，每人一个条件，刀山火海、碧落黄泉，不计生死。”他站在朗朗白日之下，字字铮铮。

“不会死。”聂小姐说：“我，予你，长生。”话刚落，她身后的海面上，赫然出现一座巍峨神山，一方神殿立于其顶，云雾缭绕，山中似有强大灵气欲要喷薄而出。

“那是……”计九崖惊得说不出一字。

“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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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九崖当然知道明堂。

雨师族计氏，是传说中的天帝随从、掌管雨水与季节变换的司雨之神后人。关于雨师家族可追溯的最早记载，是西周主持雩祀的巫师一族。而计家自汉代至后唐，不管是皇室的宏大典礼，还是地方官员举行的祭祀祈祷，均有他们的参与。

明堂，就是祭祀活动最主要的场所，它于皇室宫殿最上方，光明而宏大，庄重又神圣，象征着天子的权力与尊严。

在民间，明堂位于宅院建筑最前方，代表着气场的流动和汇聚。只要明堂开阔、明亮，就有生机和财气的积聚。

而有记载的《礼记》中的明堂，是人类对理想秩序的永久向往，是高远精神的追寻。

计九崖从未想到过，明堂会是眼前这般具象的存在，会凭空被聂小姐轻易召唤出来。

他心神震荡，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明堂……是一座神山？还是一处幻象？”他问。

“山，乃须弥。明堂，乃我灵台。”聂小姐的脸上浮起冰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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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九崖不知前路是何路，更不敢相信，会有人的灵台之上，有神山。

不是每个生灵都有灵台。只有修炼大成的修士或妖怪，才配有灵台。

在修士的认知中，灵台是神与人的桥梁，是生灵感应天命和宇宙法则的倚仗。修行者通过冥思和静心，让灵台保持明净，才能得到神的引导和提升。

“你到底是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问出这个问题，这样如上古神的实力，不可能出现在如今的世间。

他说完便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她会有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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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子抬起绝艳而苍白的脸，流雪飞霜似的长发在风中轻舞。他跟着她的视线看去，朗日中有星辉交错，神山之上，日光月华隐隐流动。

“终有一日，我会知道。”她缓缓说出这句话，朝他伸出手，示意他随她而去。

计九崖茫然地将手置于她的掌心，聂小姐拉着他，朝海中神山走去。

几息之后，两人身影就从海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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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山看向唐先生：“父亲，姑姑为什么不予你长生？”

唐先生笑了，拍了拍少年的头。

小剧场：

计九崖：我就这样，长生了？

聂明月：因为你认输快，又姓计，这是你应得的。

作者注：文中关于明堂与灵台的阐述，参考自《礼记》《汉书》与《道德经》，在此不做赘述。

计家的存在是作者杜撰的。特此说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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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须弥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