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名字

“报告——并没有在爆炸后的军舰残渣中发现有人体残骸,怀疑并没有身亡,下落不明!”

一场史无前例的绝杀结束,结果却令人唏嘘,不仅仅是被绝杀者的下落成疑,甚至在政治上的疑点也不减反增。

希斯兰地面对银尾的绝杀令其实早就下达过了,但迟迟没有追踪到真人,相反地面怀疑过不少其他人。

对银尾的所知,好像仅有那一点:他窃取了希斯兰最大的秘密,并且已经成功向外将机密传递了出去。

也没人想到,这窃取是5年前了。

到现在,巫诺的秘密被公开:这位小公子智力正常,但社交沟通能力匮乏,有刻板行为,兴趣狭窄且对某种事物有单一迷恋,是一位高功能的轻度自闭症患者。

其实对自闭症的研究,还有许多学者发现另一个有趣的现象:这类人群往往有着正常甚至是吸引人的外表。

而自闭症患者还有一个特点,他们的信息处理方式与普通人不同,甚至可能在某些方面存在另类的天赋。

譬如问他一个具体的日期,而他就能不带思考地回答你那一天是星期几。

——而机械视觉记忆也是一种。

相关研究方向的研究员也被调过来了,研究员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说:“但这种记忆是单纯的死记,没有理解那种。”

密多和阿迪伦对此无话,他们是最早察觉巫诺异常的。

疑心到达顶点的时候甚至将巫诺引进了测验厅去进行精密复原的验证,要求在观察过内容之后立即使用纸笔复原。

测验用的那一幅超精的悬浮结构工程图其实是巫诺在十几岁就完成过的——但现在的巫诺无法完成。

他不仅无法完成,还试图采取数据手段攻破测验厅。

“报告——已确认小公子在5年前被星际独立主义组织策反。”

令人惊悸的信息依旧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但是配合星独行动也只有一次,代号‘银尾行动’,也就是将人体征收的核心泄露出去了,之后他们就断开联系了。”

地球代表团也在,听了之后林奕抱臂挑了挑眉尾,说:“那为什么星独这次也要参与绝杀?他没必要去杀一个自己人吧。”

过了好一阵儿,才有人踟蹰地开口道:“或许是杀人灭口?”

没有人回答,但都心知肚明。

杀人灭口?要灭早就灭了,哪用等到现在来大费周章。

而且……

“交易官??”

梅里姗姗来迟,落座后利落道:“银尾调查的详细过程,汇报。”

于是调查专员上前来递交了文件,将调查过程中的线索和疑点一一呈现出来。

道:“泄露事故之后我们才追踪到代号‘银尾’,但当时的调查结果显示银尾是泄露事故的主谋。”

后来随着调查的深入才窥探出银尾其实是核心泄密人。

整个过程中也发生过一件怪事,就是会议厅围捕那天,有一个来自力力的恶作剧。

那封来自力力的银尾名单,名单上有很多人,基本都是希斯兰高层或者领域内的负责人,其中甚至包括梅里、密多、陆冥北、莱伽宁以及阿迪伦。

那天参与高层会议的很多人都位列其中,没有巫诺,唯独没有巫诺。

对这一切的疑点现在有了另一个骇人的解释——

“力力受命于星独。”梅里开口,“银尾调查就是星独刻意引导成的。”

他们所有人都被这个极端组织玩弄于股掌之中,力力为什么要制造裂合爆破?

因为星独需要制造一样事端来嫁祸给银尾,来引出银尾的罪名,让这个埋没多年的间谍重现于世。

于是在泄露事故之后,银尾调查也如期开始。

而力力死后给出的那份银尾名单,那被所有人当做是一个可恶的玩笑,荒谬至极,但其实已经为他们排除了所有的错误答案。

……

厅内倏然陷入了一派诡怪的死寂,但在场的众人已经想到了一处——

银尾调查甚至于最后四方绝杀的场面就是星独想要看到的,这就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他们大费周章,只要巫诺以最无望的姿态、在最难测的局势中被截杀致死,而巫诺在这精心打造的关卡之中能够支撑哪一步呢?

就像看一出惊心动魄的电影,他们坐在观众席位上随意观赏,是那么刺激而有趣。

……

莱伽宁对于巫诺的研究报告也已经公开了,这份震惊四座的科学报告并没有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不相信的占了大部分,他们要求科联台评估莱伽宁的精神状态。

但也有人信,因为……

“星独内部有很多黑禁科学家,他们用活人做了大量血腥实验,甚至进行人口贩卖,他们很可能掌握了外界不具备的技术和理论,所以换人也有可能。”

“星独没有理由对小公子下手,只有那不是小公子才能够解释。”

……

随后终于有人纷纷质疑一些得不到结果的问题——

“现在的巫诺对星独来说一定是非死不可。”

“原来的小公子去哪里了?那现在的他是谁?”

“是谁值得星独挑动各方矛盾?”

“是死而复生还是两个活人互换?”

……

对于这些问题众说纷纭,大厅内人声嘈杂,人心纷乱,也越来越悚然和细思极恐。林奕递了个眼神将梅里叫出去。

现在有谁对星独来说非死不可,这个问题或许无法求解,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

这个极端的组织只这样对待过一个人。而现在的巫诺对星独也是特殊的,他被星独绑架过,为什么呢?

如果是那一个人的话,才可以在这绝杀之境中搏一线生机吧,那是对太空的绝对掌控,是吗?

林奕开口:“他被你带到布烈文去了吧。”

梅里:“还没醒。”

随后也默然无言,仿佛大爆炸过后的余波,也像是时空被折叠。

半晌,梅里道:“他问过你信不信死而复生?”

“……嗯。”

要知道他是谁不难,其实有一个直接干脆的办法,他们不需要过程,只需要结果。

“等他醒来。”

-

【还没醒。】

梵希在通讯那头告诉说。

【生命体征维持住了,还输了人造血,但他还是太虚弱了,受了好多伤,身体很多内部的参数都不稳定,他好惨。等他醒了我再联系你好了,但是不知道,他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简直战损啊……】

大厅内的众人仍旧在思索和争吵,素来以效率为追求的一批人此刻竟然束手无策,只觉空洞和茫然。

林奕听得头疼,依旧待在厅外,与梅里道:“你知道爸爸来了吗?”

“鹿总师?”梅里微垂眼睫,开口,“我不知道。”

“爸爸待在洛菲尔星已经很多年了,卸任之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那里,不为外界所惊扰。就算是地球决意层几次三番请他再出山他都不答应,但是……”

他将视线落远,嗓音缥缈:“最后数据引爆的时刻他却到了。”

如果不是鹿天河阻拦,巫诺根本就没有机会伞降了。

有阅历的长者,尽管真相不明,但他是唯一一位没有陷落局中的人。

“你见过爸爸吗?”林奕忽然又问。

“……没有。”

-

研究报告上面最早有莱伽宁给出的结果,现在还有了人体部门其他所有研究员追加的结论。

他们通过紧急的专项研讨,贡献出一切的积累,发挥出平生所有的才智,对所有可能性进行了严肃查筛。

对于这项实验,他们最初的考虑是人格变动,也考虑是由感染度引发的特殊异变,这些可以影响行为习惯或者思维观念。

但最后却发现这些都没有办法解释巫诺在知识与技能上的异常。

于是一众科学家又相继提出了其他的假想,提出再否认,否认再提出,如此往复……

最后的最后,他们只是验证了莱伽宁的正确,只能无可奈何地认同莱伽宁的看法——是换人。

“实验数据你看过,你的看法呢?”林奕问,“或者结合残片实验的结果。”

梅里无话可说。

这不仅是一道政治难题,也是一道学术难题。在科学角度上,他也同样认同这个结果,尽管不知道原理。

而他,比其他人甚至多知道一个信息,那就是在米克发生的那一瞬间,机毁人亡,但鹿商白的神经元却对巫诺的神经元进行了联结还有吞噬。

……

很快,那份所有研究员都费解的报告被递到了杰卡尔面前。

杰卡尔自绝杀开始就被请到了审讯室做客,直到现在同样还是“客人”,因为他什么也不肯说,也不配合。

但现在局势倒转,在多方施压和这份科学报告面前,他无能为力,崩溃开口:“好吧,就是这样……他跟我说他再醒来就是这样了,我最开始怀疑他精神病。”

有线索,审讯员瞬间振奋:“还有什么!比如他有没有说过他是谁?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

“没有……”杰卡尔双目无神,僵硬答道,“他没有说过什么,只是让我帮忙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关于意识转移的验证资料。”

审讯员焦急追问:“再想想你们相处的细节,他的谈话中有没有指向什么信息?他都了解些什么内容?”

似乎是察觉到他有所隐瞒,审讯员不得不下了死命令强调:“这关乎到星际安危!”

杰卡尔垂下头,最后丧气道:“……是转务。”

-

这关键的审讯内容几乎是刚得出就对外同步了,如今多方政治高层都齐聚希斯兰地面,被一连串的线索轰炸得头晕目眩。

两方的交易官依旧选择与大厅保持距离,耳边充斥着喧嚣,在最新的消息来临之际他们只沉默地互瞧了一眼,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梵希的通讯到了……

【CI009,他醒了,昏迷了快两天。你回来吗?】

林奕靠在墙边,他没听到内容,但猜测:“醒了?我也要去布烈文。”

“没醒。”

-

布烈文荒星实验工厂临海,海水清透,但被赤红沙漠环抱,也成了一片赤红的海,浪花层层叠叠,在红石沙滩拍开细碎的沫。

常年里梵希一个人留守在这里,这座星球任他打造,在海边有一处精致的景歇台,可挡风沙,视野开阔,是沙滩之上便于观景和休憩的绝佳之处。

尽管是夜晚了,梵希还是支了户外阳伞,颇为自得地介绍:“我最喜欢这里了,这里的风刚刚好,很舒服。既然你想出来看看的话这里最合适了。”

转头又瞥见躺椅上巫诺惨白如纸的脸色,他连忙加了毛毯将巫诺搭住,安慰说:“不用说谢谢,不舒服就不要说话了。”

巫诺用眼神示意了感谢,随后无力地阖上眼皮。

景歇台的风轻盈极了,除了发丝的细微颤动和微弱的呼吸,他失去了所有的动静,一如再次陷入昏迷。

他醒来时睁眼看到了力力。

果然还是升天了。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但不对,那不是力力,这个酷似力力的人失去了半条手臂,很快他知道,他叫梵希。

这竟然是……力力的哥哥?!

这里是布烈文荒星,他本来打算迫降的那座私星,没想到兜兜转转地还是来了,这里却是梅里的私星。

不知道如果在这里迫降会是什么结果……

据说梵希是被卖给了黑禁科学家,跟星独有什么关系么?或许梅里也跟星独牵扯不清?

他依然看不透梅里。

……

海的呐喊忽远忽近,布烈文本就少人,没人说话,四下就轻悄悄的。

梵希望见有人回来了,在远处,于是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景歇台往另一边去,对已回归的荒星占领者遥遥一指。

说:“他在那边,你要去看看吗?”

可是梵希没有等到回答,甚至没有发现对方有看自己一个眼神,他只无言地注视着一个方向,就像注视一座海市蜃楼,一眨眼就不见,不可追寻……

梵希捕捉到什么,他无声地笑了笑说:“他想出去透透气我才带过去的,但他情况很不好,我扶他过去也走了好一会儿呢,刚好你回来了,就由你带他回来吧。我要休息了,还要陪森森玩会儿。”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回了室内,传来森氏犬迎接主人的欢快叫声。

……

风偶尔有沙沙的响,布烈文有三分之二的面积都是沙漠,全是红沙,夜幕掩盖着它的神秘,也掩盖了脉络的走向。

路上多出了一排清晰的足迹,一步一步,随后被砂砾侵蚀,悄无声息。

景歇台中的人仿佛已沉沉睡去,他卧在绵软的躺椅当中,半搭着一条毯子,灯光也昏沉沉的,在夜色中映衬出惨白的面容,没有血色、不带人气。

左臂有枪伤,已经处理过了,缠了一圈一圈的洁白绷带。外套他只穿了一边,受伤的一边就搭着肩。

他忽然动了动,难受地挪动身子寻求一个更安稳的姿势,浅淡凝起的眉头彰显出在忍耐痛苦。

那张被造物主吻过的面庞,令他即使是在战损之后也依然迷人,极致的病态,一如被霜雨浇打过后的花朵,落了一地凄美。

一个原本精美的破布娃娃,仿佛连呼吸也消失,连动静大一点都会令他破碎,他变得越来越透明,马上就会被海风吹走,永远无法追回。

他突然咳嗽,牵动了周身的疼,也睁开双眼。

巫诺坐起来喘了喘气,赫然发现陪他在景歇台中的已换了人。

沙地里的脚印被流沙吞噬,巫诺想,他可能已经到这里很长时间了,就只看着他。

他总在梅里这里瞥见不同的眼神,要杀他的时候那样决绝疯戾,再睁眼见面,那感觉完全变了……

仿佛走到这里已经费尽了一生。

是什么这么快地改变一个人?

“梅里。”于是他撑着沙哑的嗓音,问,“你还是要杀我吗?”

他没有力气反抗了,如果不杀的话,那么他有一个问题。

梅里知道他问的并不是自己,只是透过自己问希斯兰、问地球这几方面的态度,他想知道一个生与死的答案。

就像帕西死亡事件后,鹿商白问:你会杀我吗?

他现在问:你还是要杀我吗?

他给他带来的,永远都是这样无望的话题,只有无尽的痛苦。

而在那道直白坦率的目光下,他不得不收敛起情绪,在湿润的海风中只纹丝不动地望着他,道:“你不是巫诺。”

巫诺护了护手臂的伤,不经心地笑:“我当然不是。”

——他终于不是了。

幽微的声色紧接着响起:“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一定要知道吗?”他看向对面的男人,却只在对方眼眸之中窥见了难以掩藏的、不可名状的情绪,那么复杂深讳……

“你会信吗?”他微抿唇,问。

“我一定要知道。”一向平稳的嗓音甚至也在颤抖,“你说的我都信。”

海风拂开头发,发丝轻轻地抚上脸颊,他站起来在另一人跟前,扬起那张苍白的脸用一双大海般的眼眸直视他。

对方是一个自小在希斯兰长大的地球裔,因此他多问:“你会地球语吗?”

话毕的晃眼间,他好像再一次在梅里身上看见了杀他那一刻的疯戾,但似乎又不一样,比那一天那一刻更甚……

于是他不打算再等梅里回答。

“你一定知道我的名字。”

景歇台外的风忽然扬起铺天盖地的红沙,海浪涌动,波涛呼啸而来,浪潮推开到了台下不远,再缓慢退回,落下湿痕。

“我叫……”

风、沙、海,布烈文漆黑透着暗红的苍穹之下,毫无遮挡,天地开阔,一切都无处遁形,一切存在也都仿佛被消磨。

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个他最大的秘密,他用母星的语言,一字一字告诉眼前疯狂求知的人——

“鹿商白。”

小鹿,做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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