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锦瑟无端

“那小马是?”谢云悠心思通透,依稀记得那日落崖的其中两匹马就是枣红色的,她微抬头,求证道:“之前的?”

“嗯?”沉晔刚在想为何父皇给他的信息里刻意隐去了这个秘密,蓦的回过神,对上她灵慧有神的眼眸,想想自己也是,居然这样也没发现,不由自嘲笑了笑,回道:“不错,这小马正是那日落崖的母马所生,本王看它性情温顺,送给霖儿做个伴,先熟络起来,稍大些就教他骑马。”

两人言语间,出来见谢成的谢常凌和雪姑已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几日许多官员陆陆续续送了很多礼品到了府上,谢成照规矩不收,可他们也不抬回去,就这么堆在大门口,于是,万般无奈只好来找将军示下。

谢成对自家小主人救了皇长孙一事略有耳闻,与府里众人一道皆是与有荣焉,自然明白送礼之人是上赶着来巴结,可见老将军脸色不善,道:“将军,外头如今都说以后咱家少将军在大佑可是能横着走的。”

谢常凌胡子一吹道:“可不是横着走?每天横着抱进抱出。你们别管别人怎么说,回去让雪姑帮着把这些礼都退回去,退不回去的就以对方名义捐给慈安堂、大悲寺。”

一旁雪姑点点头,便与谢成一道回去了。

当谢常凌回芙月轩,鸾飞公主居然也在了,玉钗斜坠双鱼髻,瑶裙素色鲛纱衣,端的是素雅怡人,正挨着那个传说能在大佑横着走之人,与沉晔他们谈笑风生。

鸾飞与沉晔一母同胞,同是苏妃娘娘所出,天佑三年,苏妃染疾出宫静养,之后便一直长居洛河行宫,两兄妹自幼感情甚笃,她前些日子去了洛河行宫陪侍母妃,听说珞霖出了事,便赶了回来。

一见谢常凌,她竟特意起身恭敬有加的唤了声:“谢伯伯。”

众人俱有些奇怪,原来她这次去陪侍母妃,闲话过往,讲起那年胡族南侵,听闻玄帝有个妃子长居洛河,便派军奇袭,想掳了去,作为要挟的筹码,万幸谢常凌当时提前收到风声,当机立断,抄了小路连夜驰援,在宫门即将被攻破、苏妃已做好自尽准备的一刻,打跑了胡族,事后又怕传扬出去,被有心人利用,污了苏妃的名声,当即悄然离去,并三缄其口,严禁任何人提及,是以无人知道这段过往。

她见在场只有兄、侄和谢家父子,是以将这过往娓娓道来,谈及母妃深埋心底十多年的感激之情,加之这次谢云悠救了珞霖,话语间俨然将他二人当作是再造恩人一般的存在。

谢云悠自是知道老头的一贯作派,并不意外,见萧轻远迟迟没来,无人看管自己,悄悄摸了块软心白玉糕尝了起来。

反倒是沉晔吃了一惊,站了起身,郑而重之拉了珞霖,要向面不改色、全无居功自傲的老将军行个大礼:“将军在上,沉晔谢您当日救母之恩。大恩大德,永记在心。”

谢常凌一手一个堪堪扶住了他俩,淡淡道:“殿下,救助娘娘、抵挡外敌本是臣分内之事,何谈言谢。”

鸾飞公主感佩莫名,胸口酸涩,待移看向嘴里塞的满满的谢云悠,禁不住噗哧一笑,亲手端了一碟子红豆酥,款款送到她面前:“少将军再来一块相思酥吧,这是皇兄府里师傅的拿手点心。”

红豆酥就红豆酥,愣是起个那么文绉绉的名字,谢云悠暗自腹诽,忙边咽边伸手去拿。

忽的,横空探出只修长如玉的手先一步取走了碟子。

鸾飞一怔,谢云悠傻了眼,当看清来人,她咕咚咽下点心,悄悄收回手,正襟危坐,仿佛适才她抵挡住了诱惑,不为所动。

休整了一日,一扫颓然之态的萧轻远把碟子轻轻放回长案,拱手向鸾飞致歉,责备的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谢云悠脸上。

鸾飞听说她伤的重,一月之内只能进流食,俏容微现赧意。

谢常凌解围道:“公主不用理睬我这胡赖小儿,她就是个馋嘴猫。”

珞霖护道:“不对,师傅不是馋嘴猫,父王说霖儿才是。”

“哈哈哈哈哈。”

夜色降临,四处挑起华美宫灯,映照有如白昼,佳肴美酒换下了点心瓜果,一时间花香、酒香飘溢,已然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但收到沉晔送的小马,还收了鸾飞和祖母送的贺礼,珞霖更破天荒的被允了尝了几口果子酒,小脸坨红,靠坐鸾飞身侧,一会看看师傅,一会看看父王,只觉得这是自己过的最好最快活的生辰。

谢云悠却是深觉煎熬,老头和萧轻远一左一右伴着,只能闻着酒香,往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勺着鸡汁干贝粥。

等伤好了,一定要找白洵一起喝个痛快,她自昨天后就一直未见白洵,方才才听说这家伙被白夫人召了回去。

沉晔敬酒谢常凌,眼角无意扫到吃两口粥就叹口气的谢云悠,笑意不由的更深了。

忽的,一名内侍急行入内,跪倒禀报道:“两位殿下,陛下驾到。”

除了谢云悠,众人皆起,片刻后,一抹明黄映入眼帘。

珞霖惊喜的立刻扑上去:“皇爷爷。”被玄帝一把抱起举了高道:“哎呀,这不是朕的小寿星吗?”

沉晔眸子沉了沉,携众人行礼,在榻上的谢云悠亦微微躬身。

玄帝挥手免礼,继续打量了番珞霖,伸手爱怜的摸摸他的小红脸,凑近闻了闻道:“霖儿喝的是果子酒吧?你的酒量比你父王好啊,那会你父王像你这么点大,喝了两杯就醉倒了。”

眸光瞥到谢常凌,随即把珞霖放下,拉了小手,向他走了过来,感慨万千的唤道:“常凌。”

谢常凌庆幸雪姑早被自己派回去理事,若是亲见了仇人当如何自处,面上恭敬道:“老臣见过陛下。”

玄帝像多年前一样抬手拍拍他的肩,目光越过他落在不远处的谢云悠身上,道:“你养了个好孩子啊,多亏了他,不然朕就见不到乖孙了。”说完,握着珞霖的手紧了一紧。

他说的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少有的谦恭,让沉晔本有些凝重的面容和缓了下来,望向他的目光少了几分埋怨,多了几分暖意。

蓦的,玄帝朝着一脸平静的谢云悠行去,站定后微微俯身道:“谢云,你有功于皇室,今日又恰逢霖儿生辰,朕打算把给霖儿的贺礼连同对你的赏赐都一并恩赏于你,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朕的皇位都可提。”

什么?谢云悠大吃一惊,身后众人亦是。

除了皇位都可提,简直就是大的不能再大的赏赐。

心念一动,心绪激荡,谢云悠眸光宛若璀璨星辰,那一句想了千遍万遍的我的娘亲在哪已跃到嘴边,却在触及到谢常凌花白的双鬓后,生生咽了下去。

这是最好的时机,但若她开口,无疑是拿刀子扎了老头的心。

感知到她的挣扎,玄帝笑着直起身,好整以暇等着她的答复。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低垂下头,略一思索,复又抬头,坚定道:“臣想代臣的侍女雪姑讨一份恩旨。”

这一瞬,谢常凌下意识的以为听错了,悄然松开袖中攒紧的拳头。

这孩子居然可以憋着,没有讨要那个答案,他凝着她的沉定面容,心一酸,微微仰头逼退眼底涌上来的泪意。

在场除了鸾飞和珞霖,都知雪姑真正身份,闻言无不是十分惊讶。

萧轻远看看谢常凌,又看看谢云悠,露出一丝淡淡欣慰之色。

对这个赏赐请求玄帝挑挑眉,饶有兴味的点点头道:“想不到你是为他人讨恩赏,好,要怎样的?”

夜深人静,繁华退去,谢云悠摸着恩赏的圣旨,眸光凝转,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后悔了?”谢常凌为她拧了帕子,坐到她身边。

谢云悠松开圣旨,乖巧的任他擦手,闷声道:“后悔什么?!以后来日方长。”

谢常凌手一顿,继续为她擦另一只,道:“陛下既知雪姑身份,你如何笃定他会爽快同意你的请求?”

谢云悠微微一笑:“我从救下小殿下那刻开始,就注定往后无论愿意与否,都要和皇长子绑在一起了,虽然他是众人眼中的国之储君,然而一则陛下春秋正盛,二来沈氏有孕,变数太多,加之屈伯伯的事陛下仍在猜忌您,我又在皇长子府养伤,陛下看似是示恩,实则也是敲打。”说完,戏谑道:“就像说,看,一切隆恩皆是朕所赐。谢云,清醒点。”

“难得你倒是看的明明白白,所以想借此把雪姑送出去。”谢常凌看女儿倦怠的打了个小哈欠,道:“不过你送哪个不好,送去太常学给傅老头当闺女。”

虽然他嘴上那么说,却也认为放眼大佑,傅中玉是最好的选择,人品正直,才学渊博,德高望重,背后有太常学和遍布朝野的门生故旧,雪姑做他的义女,远比跟着他们两父女提着脑袋过日子要强多了。

“哼,他以为女儿红白喝的啊?”

“嗯?”谢常凌蹙起眉道:“什么女儿红?”

谢云悠忙拍嘴道:“没,我说雪姑给他当女儿,以后嫁女儿喝女儿红可不乐坏了。”

谢常凌疑惑的摇摇头,换了盆水,重拧了块帕子,再一转身,就见小儿已枕着恩旨,嘴角微翘,呼吸均匀绵长。

他轻轻脱了她的布袜,边擦边数着她脚底的厚茧,积蓄多时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如果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让这孩子为自己固执的骄傲走上这条不归路,其实他方才多盼她能为自己求道恩旨,表明女儿身求赦欺君罪。

“对不起,孩子。”

翌日,忙活完回来的雪姑听着他们二人的转述,又看圣旨上那四方印与从前送到家的一模一样,勾起了深埋心底的痛楚,顿时掩面痛哭。

父女俩黯然对视,等她哭的差不多,谢常凌缓缓道:“好孩子,这是好事,别哭了啊。”

雪姑泪眼婆娑,哽咽道:“我哪也不去,我要一直在你们身边,一直照顾小云。”

谢云悠拍拍胸道:“没你之前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不需要人照顾。你安心去傅老头那,他一听说你要去给他当闺女啊,连夜就让人要走了你的喜好,说是给你置办置办。”

雪姑拉过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小云,我不舍得你。”

说话间,又是泪水涟涟。

如果不是有了她的相伴和慰藉,她早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不是拼死一搏就是一死了之。

谢云悠把圣旨塞进她的手里,眸光沉沉道:“活着还有其他的意义,放开心怀,我们永远都是你的亲人,再说,你进的是太常学,我不是也在那吗?相见的机会反而更多了呢。”

谢常凌亦道:“以后谢伯伯也会常去看你,谢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雪姑破涕为笑,点点头。

傅中玉早年丧妻,无子无女,突然天上掉下个女儿,还是之前来给自己送女儿红的小姑娘,觉得很有缘份,倒很是开心,即便谢常凌把雪姑身世来历如实相告,对她愈加怜惜。

本想早点接她到家里,结果收到她手书一封,说要照顾到谢云康复,字迹清丽飘逸,言辞恳切有礼,愈加满意。

看他得意洋洋,满太常学昭告自己有女儿了,陈学士和上官学士几人是又嫉又羡。

时光飞逝,谢云悠一行返回谢府又过了半月有余,伤势已大好,宫里传来沈贵妃胎象稳固,不但未受谋害皇长孙风波牵连,反而势头更盛,赏赐不断。

白洵本是顶着谢常凌的白眼,日日跑的勤,这几天被沉晔派出去办事,虽然人没能来,但搜罗了各色吃食和玩意不时送到谢云悠这儿。

自从失粮案和皇长孙遇险等几桩案子办下来,他名声在外,加之京兆尹连连被贬斥,京中已传开来他是下任京兆尹人选。

雪姑接过温香、软玉送来的两篮子鲜果,笑道:“小侯爷有心了,正可以冰镇了给小云消消暑。”

两人知其已是傅学士义女,福福身:“谢谢傅小姐。小侯爷说也请谢将军和您品尝。”

雪姑对新称呼还有些不习惯,报以赧笑,捧了便去清洗收拾。

前厅,谢云悠收看了几封书信,已然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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