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星念念

圆月高挂,清清冷冷月华洒落一地,微风拂过树间,沙沙作响,远处隐隐传来琴声,有若天籁,一声声叩动心弦。

小院中,谢云悠躺在摇椅上,丝帕覆面,一摇一晃,好似沉在哪个柔美的梦中。待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了跟前,她唇角微弯,道:“你来啦。”

萧轻远一拂袍袂,坐到一旁的石凳上,见她穿的单薄,微微蹙起眉峰,冷然道:“我在这儿是学士,可不会再给你治病了。”

谢云悠扯下丝帕,朝他一笑,飞快回道:“不用你治病,偶尔给我做顿红烧肉就行。”

他的红烧肉确实是为她学做的,还记得他初入谢府,那时她娘亲刚没了,小小的人儿到处找娘亲,哭闹不止,连谢常凌都一筹莫展,是他发现她一到饭点就会止了哭闹,于是他向天香楼大厨拜师学烧了红烧肉,先安慰她的胃,再一点点熨贴了她的心伤。

萧轻远难得的忆起往事,看她随着琴音轻哼着曲调,心情甚是不错,嗤笑道:“你今天玩的很是开心啊。”

谢云悠冷哼一声道:“是我被你和臭老头玩的很开心吧,你来任学士合着就瞒了我一个。”

萧轻远把外袍脱下给她披盖上,复坐下端起她泡着的茶水,不避忌的浅抿了口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听说时想着反正要在这里碰面,也就没说了。”

想着他那几日离府,这样想来应该是在那时吧,谢云悠听他缓缓道:“我无意中救了陛下。”

“什么?”谢云悠直起身惊呼道,被他屈指一弹脑门,道:“好好听完。”

她揉揉痛处,听他继续道:“我救了陛下的皇长孙。于是皇长子殿下推荐我来接任医学士一职。”

皇长子,她手一停,心道这天家两父子怎么专挖她谢家墙角啊。

“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被你们弄的一惊一乍的?”她胡赖道。

萧轻远斜睨她半晌,忍不住一勾唇道:“行吧,你剩下的二十鞭刑我不和你爹提就是。”

谢云悠摇摇头道:“那不行,军令如山,二十鞭刑合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我自会领受,这样吧,以后你隔一天就给我做顿红烧肉吧。”

萧轻远哑然失笑,看她就像个活宝贝,眸光幽深,应道:“鞭刑怎么还比不上红烧肉了,行,我给你做。”

后两日,学子们上武课格外勤勉,哪怕谢云悠又是安排晨跑,又是操练阵法,无一人喊苦喊累,有所怨言。

相处中,每个学子的品性、能力和潜质她都一一记下,了然于胸,因材施教,收效甚大。

只是,有些意外的是,自那日之后,莫言依旧被排挤在众人之外,无人与他对谈,连两两操练对阵,都会刻意剩下他一人。

谢云悠不好多言,默默留意,发现他虽被排挤,但乐天旷达,从不自怨自艾,无论学什么都十分刻苦,很是欣赏,于是常在无人时提点他,关照他。

一日,管事周然忽然代陈学士来请她一叙。

一个拿笔的和一个拿剑的有什么好谈的,她带着满腹疑问来到陈琪房中。

出乎意料,陈琪房中的布置比她还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陈琪见她,居然先向她行了一礼,惊的她忙回礼:“陈学士。”

“谢学士。你瞧我这里也就一把椅子,本该让你这客人坐,可想来你坐了,看我站着,你也不安,这样,我也不留你坐,就有一事向你请教。”

拿笔的果然不一般,不想和人有太多交集也能说的那么弯弯绕绕的,谢云悠勉强挤出一笑道:“请教不敢当,陈学士请说。”

陈琪沉吟了下,道:“那么多学子,为何谢学士独对莫言青眼有加?”

谢云悠一怔,想不到他会问这个,也想不到他竟然注意到自己对莫言的特别,垂下眼,静默片刻,复又抬眸,眸光沉定,缓缓道:“世间人被排挤多会自怨自艾,会仇视怨恨,但莫言不是,他心胸宽阔,豁达大度,不沉溺不怨尤,这样的人内心才是真正的强大,学子们有朝一日踏出太常学,都是社稷国祚,可为官有几个能一帆风顺,宦海沉浮,谢某以为唯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陈琪深受触动,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长叹一声道:“好一个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代言儿谢谢学士良言。”

言儿,看她面露不解之色,陈琪接着道:“谢学士不知,莫言是我的亲外甥,是我长姐的独子,我自小改名换姓,离家学艺,后入太常学,一直未曾返乡,故言儿并不知道他是我外甥,因为他被排挤,我也就越加无法公开我与他的关系。”

谢云悠点点头,倒也能理解他的苦处,若是公开了,或许碍于他的面子表面看起来不排挤了,但私底下谁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对莫言来说境况未必会比现今好。

陈琪语罢,畅快述怀,顾自铺纸、磨墨、执笔,画起画来。

谢云悠虽不精画艺,但也看得出山川在他手下蜿蜒,江河在他笔下奔腾,草木在他画中复苏,不多时就将一副新鲜出炉的江山万里图交到了她手里。

谢云悠接过,只觉有千斤重,惊道:“这是?!”

陈琪露出笑容,道:“谢学士胸有千壑,配得上这幅万里江山图。”

谢云悠既惊且喜,暗道可以换好些银两,给阵亡将士们家里送去。

可脚刚一踏门,就听身后响起陈琪的声音:“谢学士,这画乃我心意,若是换成银钱委实可惜啊。”

一趔趄,谢云悠差点栽倒,暗自思拊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急切吗,回头嘿嘿笑道:“陈学士大作,我自当珍藏,您放心,谢云我会当作传家宝,代代相传。”

话既出口,任她再想拿了换银两,也只能就此作罢,初始把画挂在房中,可每每见到就心痛的几欲落泪,索性就收了起来,但心情连着几日也不是太好。

正巧了,门房来找:“谢学士,学外有位白侯爷求见。”

谢云悠没精打采,摆手道:“什么白侯爷,黑侯爷,不认识,不见,不见。”

太常学门口,听了回报。

“你给爷再说一次,她是怎么说的。”

白洵薄唇轻挑出绝世的笑厣,看似如沐春风,轻柔的语调,如呢喃似低诉,却让门房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咽了咽口水,求助般的看了看一侧的温香、软玉,可惜没收到任何回应,只能结结巴巴的又复述了一遍:“谢,谢学士说,什么白侯爷,黑侯爷,不认识,不见,不见。”

“白侯爷,黑侯爷,呵呵。”白洵长眸眯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落在太常学匾额上,重复了一遍,道:“嗯,这倒是谢云会说的话。”

不叫小云,改叫谢云了,主子不但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各自提了一篮子果子、糕点的温香、软玉相互交换了个大事不妙的眼神。

另一个门房犹豫不安的搓搓手,低声道:“那个,要不要小的再去通报一声,没有学士的准许,我等也不敢擅自请侯爷进去,还请,请侯爷见谅。”

白洵一挥袖道:“不必了。”说完,扬长而去。

温香、软玉忙把果子和糕点往两个门房怀里一塞,柔声道:“烦请小哥转交给谢学士。”

谢云悠自然不知道外头这出,这次小日子有点特别,许是之前在西河里来去了一趟,受了寒,肚子一直疼痛不止,硬撑到下了学,勉力走回到房里。

见到桌上摆着的果子和糕点,还放了个汤婆子,她愣了愣,马上明白是谁放的,心头一暖,拿了汤婆子捂着肚子,歪靠在床头慢慢阖上了眼。

睡的熟了,手一松,汤婆子咕噜噜掉落在地,滚到一双皂靴前。

夜色沉沉,沉不过白洵的眼,他深凝着这让他又爱又怨的人,拾起汤婆子瞧了瞧,微微蹙眉,想不明白天气转暖,她怎还用这个。

他放下汤婆子,点上烛火,见一旁是他巴巴送来的果子和糕点,白日里受得气又蹭蹭冒了出来。

啥?白侯爷,黑侯爷,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没良心的坏东西,他坐在床前矮凳上,刚想伸手去捏她的脸泄愤,却细细一瞧发现她面色有些苍白,长睫轻覆下有一圈隐隐的青色,心突然像被什么揪得生疼,之前的怨愤顿时化为乌有。

明明可以做个被宝贝被呵护的娇娇女,偏选了这么条最艰难的路来走,他眸光流转,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乳臭未干,小胳膊小腿,和豆芽似的,为了赢得出征名额,在擂台上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鼻青脸肿,一身狼狈却像是从光里走出的一般,耀眼夺目。

“这孩子注定将光芒万丈。”

这是父亲那时说的话,他也深以为然,记在了心里,然后一直远远看着看着,她当校尉了、被罚了、领兵了、打胜仗了、拜少将军了,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靠近了去,凭着一副厚脸皮,无论收到多少白眼,得到多少冷嘲热讽,可他还是心悦的。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搁她身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支撑你的信念是什么,小云?”白洵喃喃问道,轻轻抚平她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峰,帮她缓缓平躺了下去,盖好被褥。

又守了会,要走之际,他眼珠转了转,想着不能白来一趟,决定还是给她留点东西。

翌日一早,谢云悠醒转,肚子已经不怎么疼了,她一伸懒腰,心情大好。

她打了水拧了帕子擦洗脸,殊不料洗出一盆黑水,盯了染黑的帕子她皱起眉,闻了闻,是墨汁,再一照镜子,白皙的脸上还带了几条黑印子。

哪个混蛋,趁人之危,别让我逮到你。她愤愤把帕子甩回到水盆里。

她想找的混蛋在天光未亮前悄悄回到家里补了个眠,稍微收拾了番,用了点早膳,就准备去皇长子府。

这几日他一直在为皇长子查粮库短粮的事,已稍有眉目。

“哎呀,七叔。”白六娘子一早过来服侍婆母,正好撞见他,开心唤道。

白洵展颜一笑,回道:“六嫂,早啊。”

两人稍作寒暄,白洵将走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她拉到一边,犹豫了下,悄悄问道:“六嫂,我问你个事,这种天,如果有人要用汤婆子,会因为什么啊?”

“噗嗤。”白六娘子一愣后笑了出来,拿了帕子擦擦眼角,才对着莫名所以的白洵道:“七叔这是关心哪家的姑娘?”

白洵一笑,奇道:“六嫂你怎么知道是姑娘用的?”

白六娘子看着自家这个既俊美又柔情的小叔,心道哪家姑娘真是好福气,看看四周让他附耳上来。

小声一番言语,听的白洵的脸渐渐红到耳根。

他怔怔道:“那很疼吧,要怎么才能好呀?”

白六娘子难得见他这般,竟被问住了:“没事,没事,捂个汤婆子,哦,对,喝点红糖水,等葵水走了就好。”

她话音刚落,他已像阵风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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