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安静一瞬,十支羽箭正入壶中。
清涵郡主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周围人随之一片叫好。
叶瑾舒回到原位,离郡主两步远,客气而又不失礼数。
余下的队伍依次上场,自然是不敢越过清涵郡主的。
叶瑾舒瞧着一支羽箭不动声色掷偏。倒不是为引人注目,如若她不投中十支,剩下的人怕是要输得更难看。
毫无意外地,清涵郡主同她以十二支羽箭拔得头筹。
得了这对金寿桃,清涵郡主难得对金玉之物如此欢喜。
她欲分出一只给叶瑾舒,叶瑾舒辞谢不受。
被她有礼地拒绝,素来娇惯的清涵郡主也不恼,让一旁瞧着的几位公子好生羡慕。
明眼人都能看出郡主对叶家三公子的好感,但不会有人真正往心里去。
原因无他,二人身份相差实在悬殊。康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怎么可能配北梁降将,不过一时新鲜,当个好看的玩意儿罢了。
听闻康王府有意给郡主议亲,那瞧在眼中的至少得是如宁国公世子赵凌一般的人物,天子近臣,军功在身前途无量。
叶家这位三公子也知分寸,与郡主离着距离,并无逾矩。
若是换了旁人在郡主身旁,无论是否避嫌,怕都要让人觉得攀龙附凤。
偏偏对着三公子清冷如玉的面庞,愣是没人往此处联想。
清涵郡主兴致正浓,让侍女收了金寿桃。她围在叶瑾舒身旁,除了他,连个眼神都吝于给其他人。
对着这么个娇贵姑娘,叶瑾舒半是无奈半是纵容。
远处的棋局刚散,由一年轻人继续坐庄。
叶瑾舒心道清涵郡主大约不会观棋太久,干脆同清涵郡主告了句话,过去讨教棋艺,以期脱身。
那位公子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样貌清俊,礼貌对她颔首。
叶瑾舒在他对侧的空座落座,接过白棋。
清涵郡主坐到一旁,侧头对叶瑾舒道:“这是翰林院修撰刘喻刘公子。他的祖父是我朝太傅,刘崇刘老大人。”
刘太傅乃国之圣手,他的名号叶瑾舒在北梁都有听闻。
“这位是叶家三公子。”
二人见过礼,既是坐庄打擂,规矩自然是不同的。
刘喻面容沉静,有条不紊地开始摆上棋局。
“请。”
叶瑾舒便从解局开始。对手布的这手棋局颇有意思,白棋破局游刃有余。
白子一枚枚落下,刘喻的神情变得认真。
清涵郡主不精于棋道,但却一直安安静静坐着观棋,并不出声打扰。
感受到她时不时望来的目光,叶瑾舒也不知道她是看棋还是在看自己。
要不是秋日里衣衫穿得厚,她还真怕让这个小姑娘盯出端倪来。
棋局解开,刘喻道:“叶公子,不妨对弈一局,如何?”
棋呆子主动相邀,清涵郡主惊讶地眨了眨眼。
“却之不恭。”
刘喻让了黑子,棋逢对手,叶瑾舒眸中神采奕奕。
开始二人落子都迅速,渐渐放缓了节奏。
观棋之人来来去去,叶瑾舒看着仍陪在一旁的郡主,本想开口让她去做些旁的事,免得在此处耽误辰光。话未出口又觉不妥,像是她刻意赶了人似的。
刘喻的棋路,隐隐让叶瑾舒觉得与萧询有两分相似。只不过刘喻棋风温和许多,不似萧询那般杀伐果决,毫不给人留退路。
二人落子愈来愈慢,一子错,满盘皆输。连观棋的清涵郡主瞧着都紧张起来。
棋局蓦地中断,赵府的管事来禀,宫中赐的寿礼即将至府中,阖府都要出去相迎。
接过寿礼谢恩,马上便要开宴。
“改日再下罢。”叶瑾舒先收了黑棋。
刘喻手中摩挲着白子,仍盯着棋局,口中应道:“好。”
去宴厅的路上,清涵郡主道:“他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棋痴。若是不与公子分出胜负,怕不会罢休的。叶公子可得做好准备。”
“哦?”
清涵郡主俨然将叶瑾舒当作了自己人:“他么,跟赵世子一样,自幼是堂兄的伴读。虽说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实在是老成,人也无趣,开口就像是长辈说教似的,叫人敬谢不敏。”
她口中的堂兄便是萧询,叶瑾舒明了,对清涵郡主道了声谢。
趁着人多,她借势与清涵郡主分别。
正欲去前厅寻二哥,叶瑾舒却被熟悉面孔拦住去路。
“叶公子安。”
朝宸宫的总管高进,此番是他奉帝命来宁国公府赐寿礼,彰显陛下对国公府的看重。
“陛下召您即刻入宫一趟,车驾已经备好。”高进说话客客气气,“请。”
寿宴上人多眼杂,北齐皇都权贵相聚,不现身也好。
叶瑾舒交代平淮照实带话给兄长,自己则随高进入宫。
她处事利落,并不拖泥带水。
高进在前为人引路,叶家这位姑娘聪慧,识时务,从不让他们难办。
入宫换了衣裙,朝宸宫书房内萧询正在阅户部的奏案。
高进领了人候在书房外,殿中只余叶瑾舒一人侍奉笔墨。
这样的事她从前在代郡中也做过,多是在萧询闲来读兵书时。彼时的她还会从只言片语中探听些军中的消息,现下只觉无趣。
困在北齐皇都之中,只需安分守己即可。
御案上堆叠的奏疏与税收相干,单调且枯燥。
叶瑾舒侍立在旁,殿中寂静,显得辰光过得愈发慢。
无聊得紧了,叶瑾舒偶尔也看看翻开的奏案内容。翻来覆去提到的田制与租庸调,她不擅此道。北齐大概是想革新税制,不过事关民生,非一朝一夕之功。
待到茶水凉了,叶瑾舒重新去沏茶,趁势去殿外走动走动。
高进却早就命人备好,等在了外间。
新沏的茶水冒着热气,是江北新来的贡茶。
叶瑾舒接过盛着茶盏的描金托盘,无可奈何转身回殿中。
穿着衣裙,脚下要格外留神。
除了斟茶递水,润笔磨墨,叶瑾舒在此也无事可做。
萧询对自己诸多试探,将她放在此处,亦是笃定她不会生事。
她百无聊赖陪着,眼见着日头渐盛。如若不是萧询横插一脚,或许自己已经赴完宴回府。
茶水沏了两回,等到正午已过三刻,高进方求见道:“陛下,午膳已备好,您看——”
萧询目光仍在奏疏上,欲挥退人时,瞥见了身旁的叶瑾舒。
顿了顿,他道:“传膳罢。”
高进松口气,忙退下吩咐人安排。
午膳就摆在书房旁边的明和阁中。
站了一个多时辰,叶瑾舒的确是饿了,以至于和萧询同桌用膳都能保有些胃口。
帝王膳食自是讲究,只不过饶是色香再如何俱全,都比不过口味寡淡。
“寿宴如何?”
膳桌上的沉闷被打破,叶瑾舒道:“宁国公府晚辈一片孝心,令人称颂。”
她的回答简短,避重就轻挑不出错处。
“可遇见了什么人?”
“赵世子待客周到,带着引见了些人。”叶瑾舒记人极快,报了三两个名字。
有问有答,不会多说一句。
萧询面上看不出是何情绪,淡淡道:“你同清涵相识?”
皇室这一代没有公主,宗室中以清涵郡主为贵。
叶瑾舒撇开自己的干系:“郡主相邀投壶,推拒不妥。”
她怕萧询给叶家安上一顶结交权贵、心怀不轨的帽子,补了一句道:“哄小姑娘高兴罢了。”
她应对得宜,萧询的问话出乎意料:“你多大了?”
沉默一瞬,叶瑾舒道:“过了年就满十九。”
上位者一声轻笑,连侍奉在旁的高进都忍不住带了笑意。
真论起来,郡主殿下可比瑜安姑娘还年长三月。
差不多的年岁,心性反而大不相同。
用过午膳,叶瑾舒思忖着脱身之法。
眼下的局面不能维持太久。若是长此以往,二哥那边必定是瞒不住的。
可若是告知二哥,他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徒添他的烦恼罢了。
萧询心思难测,不知道这一场逢场作戏,他到底还有多久的兴致。
叶瑾舒未多弯弯绕绕:“陛下可还有吩咐?”
她没有掩饰想要离去之意,萧询把玩着手中茶盏:“京中宴饮,少出席为宜。”
“是。”
不消萧询提,叶瑾舒自知要避开。
“退下罢。”
叶瑾舒施礼告退,她回到偏殿更衣,踏出朝宸宫时心情并不轻松。
攻守之间,今日是躲过了,下一回又该如何。
回到魏宁侯府,兄长尚未归来。
“告诉二公子,就说我先行午憩。”
叶瑾舒交代了侍女,自里间锁上了房门。
眼下的局面,于她而言实在太过被动,毫无还手之力。
目之所及,从前读过的卷帙兵书整整齐齐藏于书架上。可眼下这里不是战场,没有可以运用自如的计策。
得想办法破局才是。
叶瑾舒在书案后坐下,话虽容易,奈何自身与父兄受制于人,无论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战场再如何凶险,总有解局之道。
可眼下的形势,除去等萧询厌倦,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场上位者的游戏,开始与终止,全凭萧询心意。
但她偏偏猜不透半点萧询的心思。
他究竟想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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