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娇花

明月悬天,街巷点缀着无数华丽明灯,流光溢彩。

不远处的裕河在灯火映照下,有如天上的星桥银河般壮观。

悠扬的丝竹乐声自河上传来,达官贵人的香车宝辇列在道旁,赏灯的百姓皆衣着鲜亮。

整座城池灯火繁盛,花灯铺就,一片欢歌笑语。

诗云,“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大抵如此。

叶瑾舒守于窗边,长街盛景尽映入眼中。

身后的萧询气定神闲品茗,只在雅间从容观之。

灯会游人如织,街上人头攒动,新涌入的观者几无立足之地。

唯有远离纷飞战火,百姓安乐,方能得享眼前这份盛世太平的欢喜。

萧询为帝王,从来都是自高处俯视。

可叶瑾舒却爱这份热闹。

边地之中,战事消弭,军民同乐,是她最大的祈愿。

不知徐州城中,何时能有这样一场盛景。

一道窗子,隔开两处光景。

虽只能困于雅间中,但外间的喧闹气息,依旧让她觉得自在鲜活。

瞧窗边人一直望着街角卖灯的小摊,萧询淡声对高进吩咐几句。

望过满街灯火,叶瑾舒只可惜,如此赏灯到底无趣,便同萧询早早回宫。

身后的喧嚣逐渐远离,为避开人群,马车选了僻静些的小巷。

夜里有红薯香甜的气息飘来,叶瑾舒将帘子拉开一角,见街边有一老者支着红薯摊子。

她转眸去看萧询,萧询心领神会,命车夫停下车驾。

他陪着叶瑾舒下了车,冷风一吹,显得小摊上热乎乎的烤红薯愈发诱人。

叶瑾舒熟门熟路地挑出两个红薯,老者用油纸包了,笑眯眯道:“您拿好。”

她分了一半给萧询,红薯飘香的时节,就让她想起从前在家中的情形。

咬上一口,是熟悉的味道。

叶瑾舒心情好,与萧询不知不觉说起童年趣事。

这条街虽不是主街,但零星几盏灯火装点,衬着遥遥传来的人声,也别有一番意趣。

二人在街头走了一段,高进为主子付了银钱,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萧询含笑听着叶瑾舒之语,听她说到自己曾拉兄长逃学,就为了在城中赶集的日子,去买上些新鲜吃食。

“赶集一月一次,摊贩都从附近村落来。集市上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还买过一对兔子养着。”

“后来被父亲发现了,还是二哥揽了所有过错,亏得有我阿姊求情。”

对于他们这些小把戏,父亲心知肚明,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护卫们察言观色,在高总管示意下退得更远些。

隔着一条巷子,前处是一盏二人高的仙宫灯,架在高台之上。

仙宫灯灯架通体雕刻云纹,六扇扇面上绘有仙人图案,以木轴相连。这盏灯出自官匠,由京兆尹府运置在此处与民同乐。仙宫灯周围,又布着各式小灯,做出瑶池美景。

这样的巨型华灯,由官府灯会上装点了十余处。只不过此处游人的目光皆被临街那盏最大的万寿灯吸引,加之此地偏僻,显得这一盏精巧的仙宫灯少有人问津。

叶瑾舒驻足去瞧六扇灯面上绘制的神话,起风时,各扇面绕中心木轴转动,美轮美奂。

这一扇绘的是嫦娥奔月,叶瑾舒驻足欣赏,只是在木轴转动声中,却有些异样响动。

她待要仔细分辨,高台上那盏仙宫灯竟毫无征兆地坠下,牵动周围十几盏连灯。

她未及反应,身侧的萧询已揽过她的腰身,急速退开。

宫灯坠于地,火星四溅。

叶瑾舒被他护在墨青色的大氅下,甚至手中的半个烤红薯都未损分毫。

“莫怕。”

她仰头看去,萧询手中长剑已出鞘,闪着寒光。

十余道黑影伴随着宫灯自高台而下,留三人截住出路。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几道剑影闪过,来者出手狠辣,皆是死士。

叶瑾舒武艺不精,这样的近战,弓箭完全无用,更何况眼下她手中没有长弓。

刺客显然是冲萧询而来。他利落结果了当先一人的性命,护着怀中人至一角。兵刃相击声中,叶瑾舒当机立断,她能做的是寻机自保,不必让萧询太分神于她。

萧询长剑染血,三名刺客倒地,余者围攻的招式愈发狠戾。

包围圈越缩越小,叶瑾舒拔下鬓间发簪,投出刺中死士左臂。萧询剑芒划过,一剑封喉。

紧随其后,萧询身边暗卫赶到。其实前后不过几息之间,但刺客皆报了必死信念搏命,让叶瑾舒仿佛在鬼门关前转了一遭。

萧询的暗卫训练有素,摆开阵形,一队将二人护在中央,余者则将刺客团团围困。

胜负并无悬念,刺客落网只是时间问题。

但战局之激烈却超出叶瑾舒预料,这些死士与萧询身边的精锐竟都能五五开。

就是不知,此番要取他性命的是何人。

刺客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四溅。

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遮在了叶瑾舒眼前。

叶瑾舒垂眸,她长于边关,上过战场,从来不是萧询眼中受不得风霜的娇花。

只是她余光望见萧询受伤的左臂,血迹染红了月白的锦袍,终究还是陷入沉默。

……

朝宸宫内,御医为君王查看伤处,所幸剑伤并不深。

好在是冬日里,衣衫比平日更厚实些。

御医为萧询包扎时,叶瑾舒安静地坐在屏风旁。

毕竟萧询是为救她而受伤,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况且,是她执意要出宫赏灯。

“夜深,去明宝堂睡罢。”萧询温和道。

这样的刺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御前无一人为此惊慌。

今夜刺客留下了两个活口,叶瑾舒很想问一句审讯是否有结果。

不过想来,萧询也不愿意告诉她。

她只需要安分地做他的掌心花即可,由他庇护。

叶瑾舒施礼告退,高进亲自送她回明宝堂。

待她离去,萧询淡淡道:“传人进来罢。”

要取他性命的实在太多,甚至无需去猜是哪位叔伯的手笔。

这一夜朝宸宫守卫增添了一倍,温嬷嬷服侍叶瑾舒沐浴时,只知道娘娘随陛下出宫遇险,并不知具体情形。

“娘娘,可是今夜吓着了?”

叶瑾舒换了寝衣,坐在榻上迟迟未睡,温嬷嬷关切道。

嬷嬷有此想法并不奇怪,叶瑾舒未否认,只让她宽心。

主殿中烛火久久未息,叶瑾舒亦是辗转难眠。

虽则知道今夜这一场刺杀并非因她而起,没有她萧询照例会遇刺。但到底是她给了刺客机会,置萧询于险地。

他们之间,谈不上是谁连累谁。

翌日叶瑾舒醒来,萧询已去外朝理政。

元宵节过后,十六朝廷便要复朝。

“陛下伤情如何?”叶瑾舒问向留守朝宸宫的御医。

李御医道:“回娘娘,陛下伤情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叶瑾舒点点头,想了想,吩咐侍女取来笔墨。

她提笔写就了一张方子,供御医过目。

……

用午膳时,御书房内,萧询望着叶瑾舒从食盒中端出来的那一碗物什,不禁陷入沉思。

“这是……从前只要我父亲受了伤,我母亲都会熬这碗药粥。”叶瑾舒想要辩白一二,“御医检查过食方,并无碍。”

只不过她看着碗中这碗黑糊糊的东西,忽而觉得自己更像是刺客。

刚盛出来时,分明还没有这般难看。

大约是被桌上各色珍馐所反衬的缘故。

叶瑾舒默默收回碗盏:“改日。”

萧询失笑,见她神色怏怏,只以为她在忧心自己伤情,难以成眠。

“陪朕用膳罢。”他道。

叶瑾舒依言坐下,午后的萧询照旧忙碌。

御医来为他换药毕,叶瑾舒随御医一同离开。

“去御园走走。”叶瑾舒命其他人先行回长庆宫,只留了圆桃陪在身侧。

“世子殿下,这边请。”

侍从出声,叶瑾舒抬首,看着出现在眼前三步远的人。

来人着世子官服,身长九尺,样貌硬朗,居高临下看来时极有压迫感。尤其是他目光中的审视,令叶瑾舒十分不喜。

叶瑾舒并未在宫宴上见过他,却能大致猜出其身份。

福王世子,萧谈。

他奉帝命巡视江左,年节时并未归来。

萧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清冷美人,自是知晓她是何人。

陛下新纳的容妃,果然好颜色。

美人一袭妃色对襟长裙,纤秾合度。肤若凝脂,不过薄施粉黛,容颜盛然,只一眼便胜过他府中所有姬妾。

绣芙蓉的玉带系于腰间,衬得那腰身不盈一握。

“容妃娘娘家中可有姊妹?若是有娘娘一半美貌,孤倒是想纳作侧妃。”

叶家门楣不过尔尔,侧妃已然足够抬举。

他毫不掩饰言语间的轻佻,如此冒犯,叶瑾舒轻描淡写:“京中贵女如云,世子大可请陛下作主赐婚,何必舍近求远。”

不待萧谈开口,叶瑾舒道:“本宫宫中尚有要务,陛下召见,世子也莫迟了。”

她携了圆桃离开。身后,萧谈的目光有如鹰隼,倒不是个空有美貌的木头美人。

就是不知在榻上,是否还能有这般冷淡。

长庆宫正殿内,叶瑾舒才坐下不久,内廷女官送来了三日后马球赛的安排。马球赛设于宫中安德殿前,陛下特许容妃娘娘观赛。

红蓝两方中,福王世子萧谈的名字赫然在列,为蓝方之首。

圆桃一惊:“娘娘,是否要避一避?”

御园中之事,娘娘告知她对方是福王世子,嘱咐不得对外提起。

福王世子的名号,她在宫中也听闻过,是长庆宫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实在担忧:“娘娘,当真要去吗?”

叶瑾舒一笑:“去。为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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