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屿拒绝了登记信息获得“见义勇为”的称号。
他很清楚自己会跑出去追人只是因为房东追了出去,那人有刀,他担心房东才去的。如果没有房东,他听见那个喊声大概率只会出门看看,然后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柔声安慰安慰丢了包的女人,顺手帮她报个警。
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但在贺庭屿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论心说到底是一个人的自我约束,他心里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有善心,但不足够多,要是放在十年前二十岁出头那会儿,他或许会像房东一样义无反顾的冲出去。
但现在他三十岁了,像大多数人一样心里还保留着一些正义感,但再没有那种追出去的决心。这无关乎什么勇气之类的东西,纯粹就是犯懒,觉得没有必要。
较高的道德感不允许贺庭屿名不副实的获取这个头衔。
房东就逃不掉了。
贺庭屿尚且有理由推拒,但房东这个被失主千谢万谢的主要功臣是怎么也推不掉的。
所以他只能顶着一张冷硬凶戾的脸,悄悄红着耳朵将自己的信息录入系统。
S市每年都会评选一些杰出人物,将照片和主要事迹刊登在商场或公园的公告栏上,录入的信息的小警察还笑呵呵的说房东明年没准会有个位置。
房东脸上一派镇定,实际心里已经尬的想死。
主要表现就是通红的耳尖和生无可恋的眼神。贺庭屿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欣赏,在房东警觉的看过来之前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做了好事能有回报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很高兴房东的正义感与勇气没有被辜负。
房东回了家之后没一会儿,六楼的住客就上门了,手上提了两件牛奶和一大兜子的水果,还有一瓶酒。零零散散的东西将两只手都占满了,垒起来甚至比她人都高,放在门口一大堆。
她大概只有一米五,只堪堪到房东的肩膀,比他整个人小了一大圈。
房东家里明显是没怎么接待过女性客人,拖鞋最小的都是三十八号,穿在人家脚上像是踩了一条船。
“没事没事,能穿的,不麻烦你,”六楼的住客性杜,大家平时都叫她杜姐,“是我的脚太小啦。”
她说自己平时都穿三十四码的鞋,经常买不到合适的号码。
房东将她邀进来,倒了杯温水,随后僵硬的坐在沙发上。
日常的交流房东游刃有余,他除了话少了些,其他方面都没什么可说,就算不招人喜欢,也绝不会被讨厌。但他很清楚杜姐是来跟他道谢的,加上这一层就让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杜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主动开口,“昨晚真是谢谢小东了,要是没有你,我的包还有里面的钱肯定都找不回来了。”
她没说的是,包里除了钱,还有一个新手机,刚买没几天,犹豫了很久才入的最新款,上一个手机实在卡的不行才咬咬牙买的,准备最少用五年,丢了实在心疼。
她平日里嗓音很细,不大声说话的时候有种柔和的甜美,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沙哑,大约是昨晚受了惊吓,回家估计哭了好一会儿。
任谁也想不到在进单元门的时候,门背后竟然藏着一个人,手里还有刀。
杜姐说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脖颈后一凉的感觉,现在想想还是满满的后怕,让她寒毛直竖。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透出点沙哑的哽咽,房东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慌乱地站起来把杯子里的水添满了。
“那人已经被抓了,以后不会再有事的。”他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倒完水坐回去的时候悄悄离远了些。
场面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拉远点距离,希望自己能好受一点。
“是啊,”杜姐笑了笑,很快恢复了正常。
随后她又邀请了房东有空一定要去她家吃饭,说她老公做饭很有一手,一定要尝一尝。还提到了她的女儿,今年上小学,平时老跟她说这楼有个长得很帅的哥哥,她很喜欢和他玩。
说起这个房东就自然多了,跟她聊了好一会儿。
她女儿房东也认识,一个挺乖的小女孩,话不多,经常带着家里的狸花猫到院子里玩。房东也送过糕点给她,小姑娘很有礼貌。
于是房东一个单身青年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聊了大半天的育儿心经,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杜姐在说,然后房东听。他的表情十分的严肃认真,就差掏出个本子记笔记了。
其实他也不是对这个话题有多感兴趣,只是比起坐在那里听别人感谢自己,他更愿意听这个。所以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让杜姐一直说下去,最好不要再把话题转回感谢上。
最后杜姐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拜访。
房东则是经受了一番甜蜜的心理折磨,此时脑袋都有点放空,左右无人,他便放弃了形象管理,像条咸鱼一样摊在沙发上。
房东这个人,平时穿衣服虽然看着很随意,但每一件都是经过选择的,不会出现让人眼前一黑的搭配。就算他的审美或许有些跳脱,有时候喜欢大logo的潮牌,也不能说他穿着不好看。
对于自己形象上的管理就更严格一些,哪怕是一个人住,每天也都要仔仔细细的刮胡子,指甲全都保持一个干净清爽的状态,穿人字拖出门时对于脚上的管理也是这样。和大部分独身居住就会渐渐变得随意邋遢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平时他也不会在不熟的人面前摆出这种姿势,总的来说可以说他有点奇奇怪怪的偶像包袱。房东显然对自己的脸很有一番信心,轻易不会做出有逆自己酷哥身份的事。
“噔噔——”房东结束了自己愉快躺平的时间,熟练开门。
门外站着贺庭屿。
一点也不惊讶。
房东将杜姐刚刚带来的东西挪到一边,请贺庭屿进来。
因为他伤到了右手,所以贺庭屿直接包揽了在他手好之前的所有饭菜,说是感谢他替自己挡了一下。
房东以他能点外卖为由拒绝,但又被贺庭屿以外卖重油重辣,不利于伤口愈合驳回了。
“来过了?”贺庭屿看了看地上的东西,了然的笑笑,抬头果不其然发现房东的眼神比平时多了点呆滞,像一条没有高光的咸鱼。
他温和的笑容上扬了些许,多了几分促狭,不过藏的很好,没叫房东发现。
“嗯。”
房东点点头,在继续躺和端坐着之间果断选择了坐着。
贺庭屿提着一袋子菜进来,走到冰箱前挨个放了进去,填满了有些空荡的冰箱,最后只留下了一些今晚要用的蔬菜。
因为贺庭屿说他家里的燃气灶坏了,最近又要和房东一起吃饭,所以提议干脆在房东家做几天饭。过两天等他有时间了再把燃气灶换掉,于是中午房东就把自己许久不见天日的锅搬了出来。
贺庭屿甚至把他的“菜谱”也一起带了过来。
“衣服脱了吧,不热吗?别捂到伤口了。”他看了一眼房东身上的长袖外套。
这件外套终究是派上了用场,杜姐一点也没发现。
房东脱掉了衣服。他还真忘记了,主要是刚刚实在疲惫,耗费了不少心神,现在回过神来脖颈处都冒了点汗。
有贺庭屿看着,房东实实在在的过了几天安安分分的日子。贺庭屿盯着他的手比房东本人还要上心,几乎包办了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就差每天起床还要帮他穿衣服,房东每天除了在家睡觉吃饭,就是在楼下的院子里散步,最远都没有出过小区的门。
他不是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几天下来感觉骨头缝里都泛着痒,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我要出去!我要运动!”,闲的都快要长草。
可惜在能拆线之前,贺庭屿明令禁止他过多运动,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崩开了线,又要重头修养。看在这个理由的份上,房东控制住了自己。踏踏实实的挨到了临拆线的前一天。
今天又是一个周末,房东约了周天去拆线,于是在周六的这一天,他决定在院子里好好转一转。
怀着明天就要解放的激动心情,房东的眼神都亮了不少。看见对面院子的几个小孩在他面前咋咋呼呼的跑来跑去,偶尔蹦出几句脏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几个小孩跟袁嘉焱他们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明明都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行为处事却差的很多。
房东正想着,就看见袁嘉焱他们三个背着书包朝他走来。
他们三个和对面院子的四个孩子以前有点冲突,这会儿相互看见,那几个小孩撒腿就跑,临走前还骂骂咧咧的朝着他们骂了几句。
袁嘉焱没理。
“小东哥哥在这干嘛呢?”是曹浩。
“哇,你的绷带好帅。”是伍小帅。
“明天可以带我去晨跑吗?”是袁嘉焱。
房东懒洋洋的坐在楼下的石凳上,挨个回答,“在坐着,一般般,还不行。”
曹浩和伍小帅露出了崇拜的眼神,袁嘉焱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前者对房东这样个性独特,长相带着以前九十年代港片老大风格的痞帅反派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尤其是在他漫不经心的惜字如金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瞬间化身大哥的小弟。后者知道房东的胳膊受伤了不能带他去跑步,但没想到竟然过了这么久还不行,一时间有点失望。
袁嘉焱背着手偷偷数了数,都有十天了。
“小东哥哥要不要去那边坐坐?”曹浩指了指对面,眼神亮晶晶的,藏不住的期待。
“干什么?”房东问了一句,还是顺着曹浩的力站了起来,跟在他们后面去了对面。
对面背阴,没有暖洋洋的阳光,让房东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我们可以翻过这个墙了!”曹浩兴奋的说,三人脸上都露着如出一辙的兴奋表情,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
“……”房东看了看那个围墙,他知道这三个孩子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尝试翻越这堵墙,每天放学都要在这里努力半天,所以开口夸了一句:“不错。”
这墙的年纪也挺大,原来这里是一排平房,后来拆除了,就只剩个围墙,墙上的涂料都掉了不少,露出下面灰色的水泥,看起来很是磕碜,上面还算完整的地方也被人用粉笔画的满是痕迹。
围墙后面是一条巷道,原本是用来供住在平房里的人日常进出的。巷道的另一边是一个幼儿园,天天早上房东都能听见从那里传来的儿歌。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喜欢到处翻墙玩,后面的巷道也进不了车,墙也不高没什么危险,所以房东也没拦着。
他小时候在乡下招猫逗狗,翻墙爬树,比这个矮墙可有技术含量多了,在他眼里实在不算个事。
三人只听他的夸赞可不够,纷纷要给他展示一番自己的矫健身姿。
可惜在房东看来没一个称得上“矫健”的。
看着看着,他有点手痒了。
三个小孩翻个矮墙还要踩一踩旁边的小铁门,姿势连滚带爬的样子,实在有些辣眼,看的他特别想要亲身上场示范一番。
房东摩挲着手臂绷带的边缘,舔了舔犬齿。
他的手明天就要拆线了,应该都好的差不多了吧?
而且贺庭屿又不在,他不会知道的。
房东逐渐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
贺老师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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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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