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一连三日,宁甘棠都是跟在裴敛之身后,充当着一个侍婢的角色。她做事比云泽细腻,把云泽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云泽自然乐得清闲。

晨起她便去伺候裴敛之盥洗,接着跟在裴敛之身后与他一起给裴老大人诵经。

诵经罢便与裴敛之一同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裴敛之不言,她便不开口,似是不说话的影子一般,二人除了晚上就寝,几乎未曾分开。

起初妙梵大师看她的目光带了些无奈,到后来竟也习惯了。

庙里旁的僧人未见过女子,但见宁甘棠不是个轻浮多事的,与他们一同日日茹素也毫无怨言,便也习惯了裴施主身后那道青色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在青刹寺住了七日。接连的抄写经书让宁甘棠几乎是习惯了,倒也似刚开始那般累。

今日白日里是个大晴天,夜里的星星也格外的灿烂,她看了一会儿,便阖上窗子睡去了。

如水的月光洒满了院子,裴敛之看着院外的月光,哑然。

一墙之隔,隔壁客房榻上的女子辗转反侧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楚。

他向来浅眠,起初只觉难以忍受,到后来,却也逐渐习惯了。

他阖上眼,缓缓睡去。

在夜半时分,却猛然听到了一阵哭声。女子的啜泣声,分外清晰。

他猛然清醒,披了衣裳。

推开吱呀吱呀的木窗,入目是蜷缩在榻上的女子。她似虾一般弓着腰,以一个极为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抱住了自己。

裴敛之皱了眉头。

即使是“吱呀”的木窗声,女子也未曾清醒过来。

“咚咚——”裴敛之以手叩窗子,发出更大的声响。

此时已是冬日,青刹寺内寒风呼啸,有时候风卷过院子,拍打直棂窗的声音框框作响。隔着一堵墙,女子被惊醒后会似生气一般将被子蹬了,到风声止住,一切恢复寂静时才会将被子再拢回来。

她虽不似他浅眠,但这般大的动静,也足以她醒来了。

装的?裴敛之负手而立,倒想看看她还能装出什么花样。

然,女子的哭声止住了一息,复又继而啜泣。

“……”

裴敛之自窗外跃了进来。

榻上的女子蜷缩在一起,身量娇.小。借着月光,他看到她的乌发凌乱覆于额前,脸颊酡红,似酒后微醺。还有……因寝衣凌乱露出的锁骨。

白腻的肌肤,晃了裴敛之的眼睛。他下意识的别过视线,但她的哭声却愈发的大了起来。

魇住了?

裴敛之眉梢轻挑,以指尖戳了戳宁甘棠的脑袋。

黑暗交织在一起,宁甘棠只觉得这世间唯有她一人踽踽独行。身后跟着一群人,死死的追着她,手中端了一碗断魂汤药。

“俪妃娘娘,喝了这碗药,陛下之命不可违……”

“俪妃娘娘,上路吧……”

四面八方,皆是逼她喝下那碗药的声音。

她不似前世一般坐以待毙,大步奔跑,不住的往前跑,仿佛这般就能将他们甩在身后,好似这般就能摆脱命运的桎梏。

可下一刻,却又无数只手将她按住,钳制住她,好将那断肠的汤药灌给她。

“不要……”

她不想死。

喝下汤药后,五脏六腑好似绞在一起,似腹内燃起了一把火,将她烧灼,烧的她体无完肤,口干舌燥。

此时微风拂过,似有一根冰锥递到她的面前。她迫不及待的吮住了冰锥,好似这般就能缓解断肠毒药带来的烧灼感。

……

裴敛之看着自己被攥住的衣袖,皱了眉头。他的指尖被一阵温软碾过,湿·漉·漉的。

分明不是利刃,却比利刃活剐更加难熬。

裴敛之想抽出手,却被她攥的更紧。

“不要……”她低声呓语,声声缱绻。

腹下滚·滚·烈火灼过。他猛地想起,佛龛前,女子跪在蒲团上,露出纤长的脖颈,似一朵一折就断的花。

她抄经书时,手中执狼毫笔,虽握笔的姿势不对,指尖纤细小巧,却又极为庄重的对待着笔墨。

榻上的女子,衣裳凌·乱,已然出了一身汗,乌发黏在了白皙细腻的脖颈上,似条条小蛇。

他的掌心覆上宁甘棠的额头,已然是滚烫一片。

然而他并没有即刻唤人为她请大夫。

指尖依然被一片温软包·裹。窗外的月光依旧皎洁,只是天边高悬的月亮不再皎洁,殿堂的佛像不再庄严悲悯,欲·念缠身。

他的指尖探入几许,摩挲她的后槽牙,似孩童发现了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绮念,一寸一寸染上他的眼。愚民在他的心中纵火,妄图烧毁他的明堂高殿,心中筑起的高墙颓然坍塌,他消耗着体内的兵荒马乱。

下一刻,他的指尖一疼。

榻上的人猛然睁眼,桃花眼朦胧潋滟,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裴太傅,救我……”

“裴太傅,不要丢下我……”

宁甘棠的梦中,追着她灌药的太监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群侍婢,身后是穷追不舍,要取他性命的太子妃。她毫不犹豫,爬上了东宫的红墙,外面,是一袭紫衣打马而过的裴敛之。

她依然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

裴、太、傅。

一瞬间,裴敛之的眼中恢复清明。

妙梵大师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他说——

“爱·欲缠身,七情六欲,不是你该沾染的。”

他该是万年雪峰之巅的雪,永远清冷。但不知何时起,寒冷的山巅上,拂过一阵暖风,自此,新雪初霁。

窗外树影婆娑,落叶卷过庭前青砖,檐下的瓦片,划过清澈的露水。

宁甘棠复又阖上双眼。

裴敛之看着榻上朝他缩来的女子,收回了手,替她拢了衣裳,哑声道:“云泽,去请大夫。”

无人应答。

下一刻,廊下最偏远的房门“哐——”一声打开,云泽自梦中惊醒。

闯入眼中的,是裴敛之。

“……太、太、傅……?”他猛地自床上坐起,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年?

“去请大夫。”裴敛之的嗓音极为沙哑。

“……啊?”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大夫?云泽腹诽,一句“太傅你是在说胡话吗?”还哽在喉中。

下一刻,他听到裴敛之的话,恍如雷劈。

他一字一句道——

“她染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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