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择绅分开前,他找她要走了手机号码。
韩沉鱼也没将他这一反常的举动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觉得微信联系不太方便,会偶尔联系不上她。
结果没多久就接到了美团跑腿小哥的致电,让她报一下房号,好让机器人把包裹给她送到客房门口。
酒店管理严格,不让非住店客以外的人员进出,不报房号他没办法送单。
韩沉鱼的警惕性依然强,但她在办入住的时候确实看到一楼有好多外卖员都在用酒店的机器人送餐派单。
疑虑消散了一半。
韩沉鱼挂掉电话的两分钟后,长得像空气净化器一样的机器人出现在了客房门口。
送来的包裹是各式各样的感冒药。
板蓝根、维C银翘片、阿莫西林、头孢、999感冒灵……
网上非处方药的套餐这么离谱吗?
功效分明都是相近的,是让人把药当满汉全席吃吗?
要不是周择绅掏腰包,她不会当这个冤种,让钱白白打水漂。
但周择绅的冤种行为虽然没让她心里过意不去,但确实令她替他懊悔。
难为周择绅了,她就只在他面前咳嗽了一声,就让他费了这样的心思。
如果不是记挂她的病情,他本人未必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韩沉鱼叹了口气,略一忖,给周择绅致电道谢:“周总,药收到了,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好好养病,争取快点养好精神,为您效力的。”
真是三句话不离工作,真拿他当包工头了。
周择绅也不问她怎么知道是他送的这种略一思考就知晓的问题,默默应下了她的答谢,问道:“药吃了吗?”
韩沉鱼本就是个实心眼,头昏脑胀的更难思考,实话实说道:“还没吃呢,我怕吃了想睡觉。上午已经因为不在状态效率低了,吃了药就更没办法工作了。”
她现在就像是期末考试考完了第一门,自知结果不如心理预期,所以拼命想在下门考试中力挽狂澜。
但凡再发生什么阻挠了她奋起直追,都会感到格外烦躁郁闷。
周择绅倒是笑了:“不着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周扒皮,让你在病中还打黑工?我看你微信名是有点埋怨在里面,是挺不满的。”
微信名?
韩沉鱼皱着眉头想了想:她的微信名是什么来着?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披上几层马甲。
她取网络昵称一般都是当时随便乱取的,一两年想不起来换一次,还嫌重新起麻烦。
此时此刻他突然提起,不知是什么用意。
韩沉鱼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自己的微信名,便打算用别的理由蒙混过关。
“不是的,我胃也有点难受,也是怕吃了药伤胃。不好意思,辜负您的心意了。”
周择绅闻言在那端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问的这话像是在阴阳她缠绵病榻体弱娇贵,可是他的语气分明又像是在认真询问。
韩沉鱼自认愚钝,确实听不出他的话音,便不想再费心揣测,老老实实地描述真实感受:“手腕手指都有点僵硬难活动,头也昏昏沉沉像里面灌满了水银,冷意借着血液在四肢里流淌。”
周择绅似是在笑,含着满满的笑意随口夸赞:“不愧是作家,连描述病症都这么生动,已经能感同身受了。”
韩沉鱼受不起谬赞,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如果是这种带着痛苦体验的生动描述,不会也罢。她都难受得只想苦笑了,周择绅还这样客套,未免就有取笑她的嫌疑了。
周择绅半天没等到她的答复,便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了:“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先别工作了。酒店有泰式按摩的配套,我给你刷一个90分钟的项目,具体的你过来自己选,算是初次合作的见面礼了。”
韩沉鱼骤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问:“这份见面礼是每个人都有吗?”
周择绅避重就轻地反问:“重要吗?你早日康复才是重要的。”
他这话说的暧///昧又耐人寻味。
让人摸不准他的话里到底有没有内涵。
恰恰是这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
在她怔忡之际,周择绅问她:“还有事吗?”
韩沉鱼知道他贵人事忙,不敢占用太久他宝贵的时间,连忙说:“没有了,您忙您的事吧。”
周择绅“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前体贴地备注道:“到了按摩馆,你报你的姓就好,我会给你预约好的,不用你额外费心。”
韩沉鱼下意识回“好的”,等电话挂断了才回过神来。
怎么就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大家都忙得应接不暇,她悠哉游哉地享受按摩,真的好吗?
可是周择绅都给她预约了,她其实打心眼里愿意接受这份公款消费。
世上没几个人能真正顶得住金钱的诱惑。
就让她贪心一次,就这一次。
不要为男人着想,更不要替资本家省钱。
是周择绅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是她没脸没皮讨要的。
既然他诚心诚意地收买她,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这纸醉金迷,终于还是成功诱惑到了韩沉鱼。
为了克服心里强烈的道德感,韩沉鱼在到了SPA馆以后还掏了一百大洋给原有的项目做了升级,给自己加了二十分钟的草药球熏蒸。
就为了让这份便宜恩惠变成名正言顺的薪水报酬。
原本就该是这样。
她始终认为她创造的IP不止合同上的那个价格。
她贱卖了她的作品,反被PUA,戴上了道德的枷锁,压抑内心的物欲。
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她应得的,哪些是来自上流世界的施舍了。
韩沉鱼在做按摩的时候,为她服务的芳疗师一直在跟她聊天,听起来是把她当成不出名的十八线演员了,三句话不离这行挣不挣钱。
韩沉鱼精疲力竭,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一开始没打算搭理对方,但在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心肠一软,站在对方的角度,想着对方出苦力的时间这么长,聊一聊应该能帮对方分散分散精力,消磨寡淡无趣的时光,便和对方聊上了。
外行人不懂什么叫IP,只知道编剧,于是韩沉鱼也没有解释那么多,直接说道:“我不是演员,我是编剧。”
芳疗师还是问:“编剧挣钱吗?”
在打工人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挣钱重要。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挣钱,作者却不可以。
卖了自己的作品就像是卖了自己的孩子一样令人憎恶。
韩沉鱼想了想,笑着回答道:“好的编剧挣钱,我不是好编剧,所以不挣。”
对方也笑着回:“那你可要加把劲,努力成为好编剧,挣的就多了。”
韩沉鱼惆怅地叹了口气,意味颇深地说:“当好编剧很难的,当好演员也很难。每个人都在努力,但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一方面是能力天赋有限,另一方面实力比不过运气。不像你们这行讲究熟能生巧,我们这行,小红靠捧,大红靠命。总归是被人拿捏在手里,自己不能做主的。”
这一刻,她想起自己的微信名叫什么了。
——生产队的打工鱼。
原是聊以自嘲,焉知不是道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只要她的身份立场没变,大概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周择绅。
许是周择绅嘴不严,把她的病情透露了出去,到了晚上,一大群人组团来她房间串门,名曰探病送温暖。
韩沉鱼一打开房门惊呆了。
以姜筱云为首的众人,拎果篮的拎果篮,提牛奶的提牛奶,还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堆膏药,震惊韩沉鱼一万年。
韩沉鱼虽然没有社交恐惧症,但也从来没见过这阵仗,顿时呆若木鸡。
还是姜筱云笑眯眯地问“我们可以进去坐坐吗”,才让她慢一拍地将众人迎进房间里。
姜筱云进门就随手开了空调:“有空调你不知道开,你不生病谁生病?”
“资源在这了你不知道用,你不……”梁淮程接腔接到一半差点说错话,幸好机灵地把话圆了回来,“你不被人欺负谁被人欺负,有事别总自己扛。”
韩沉鱼向来深居简出,甚少交际,他们这么热情反倒让她不知所措。
白天她见过周择绅,此时没见他来,鬼使神差地问:“周总呢?”
姜筱云一头雾水:“周总?他不是招待张总和李总去了吗?怎么问起他了?”
不等韩沉鱼回答,梁淮程就打趣道:“他来我就不来了,不然总有种被校长盯着不敢调皮捣蛋的不自在。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想趁着周总不在搞点动静出来,才打听他的动态?”
韩沉鱼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
她最向往平静安宁了,能搞出什么动静出来。
梁淮程又给她当了回嘴替:“别乱猜,尘鱼老师很乖的。”
倒不至于用乖来形容她。
韩沉鱼就算之前不懂为人处世,在见到周择绅的第一面也学到了一些,礼貌沉静地招呼道:“大家都找个位置坐下吧。我打内线让前台送桶水,大家边喝茶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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