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三百年的时候,楚惕清与杨谨遇入了天穹秘境,那一次,天琅的幻境十分恐怖,竟然会蛊惑人心,楚惕清和杨谨遇差点折在里面,后来得到一股灵力相助才相安无事,
但那时的楚惕清还以为是自己获得了大机缘。
安平三百年的某一日,天穹裂缝又开,妖族肆虐,人间生灵涂炭,他的师父身死,卢斯身死,仙门一瞬间失去了无数人,
虞持平持刀也上了前线,还有他的师妹柯星纤,
所有人都在为活着而战,
那时,楚惕清才刚过元婴,好不容易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被打破,杨谨遇不愿再让他遇到危险,可是楚惕清却说,若是妖族占领人间,那他们二人就算神通再大也绝无可能相守一生,楚惕清也上了战场,然而就是那次,
楚惕清再也没有回来。
在一次妖族突袭的对战中,楚惕清意外发现自己的的灵力竟然能弥和裂缝,他愣了一下,发现并不是自己错觉。天穹裂缝竟在主动吸收他的灵力!
紧接着,楚惕清回望了一下后方的人,师兄、师妹、师叔,仙门子弟,和暴虐的妖兽,唯独没有杨谨遇,
他想:谨遇也许还没有回来吧,
又想:幸好,谨遇今天不在身旁。
楚惕清叹了一声,如此也好,就不必留恋。
他并非为逃避赴死,而是当真是想要守护。
若无仙门,怎有小爱。
何况是天把他送到了这里,送到了这条路上。
他对这样的结局感到喜悦。只是对不住谨遇。若是可以,
他也想为自己留下些什么。
楚惕清在最后的时候将一丝心头血汇于掌心,默默地把最后一丝灵气留在了世间。
此后很久,楚惕清的灵魂都在漂浮着,他不知道这是哪里,然而也再无清醒过来的可能,漫长的静寂的时间里,楚惕清时而感知到什么,时而进入无休止的睡眠当中,
直到某一日,一丝灵气从遥远而来,迸入他的脑海间。紧接着,楚惕清开始了新的人生,到再度归来。
原来,初来的时候的感觉他都感受过,春日里他踏入广阔的草地,夏日里他褪去一身灵力跋涉,秋日里他站在高处看滚滚流水,冬日中,他也看见过雪压红梅,他甚至走过冰川,感受过最深的孤寂,
楚惕清就是他,他就是楚惕清,
怪不得,
牵丝线要两人有过肌肤之亲才能有,他与杨谨遇早在很久之前就缠绵恩爱过,牵丝线要两人都要同意才能种下,也早在他留下灵力的那一刻始,他与杨谨遇便深深羁绊在了一起,
原来一切的一切,他能走到今日,不仅是因为杨谨遇没有放弃过他,还有他自己从未曾放弃过自己。
楚惕清流了一颗眼泪,他抽出袖子擦了擦眼泪,身合大道,化神飞升,漠然间,天地变幻了颜色,七彩流云漫天盘旋,楚惕清的头上掠过一层金光,
脑海嗡嗡的声音尽数褪去,楚惕清听到一声极为旷远的声音问他可还愿意选择飞升。
楚惕清没有悲戚,反而笑呵呵的问:“飞升是什么?”
那声音静了一瞬,楚惕清却不要他的回答:“我想要无上灵力,但我不想要飞升。我留恋世间,想与爱人相伴,想听晨钟暮鼓,想观夕阳,赏遍春光。
神啊,如果天道有情,那便请赐给我无穷灵力去弥补裂缝吧,在此之后,我惟愿有一世相守的安乐。”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别无所要。
然而一瞬之间,那个声音消散,一切便都散了,楚惕清在原地静默良久,眉头紧蹙。
因为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答案。
夜里,他一个人在裂缝旁边来回踱步,刚想要走到禁制之后,
莫春晚远远就看见了他,几步上前同楚惕清打了个招呼,并开门见山问:“楚公子是飞升了吗?”
楚惕清想摇头,但立马又想到那个神秘的幕后者,他微微笑了一下:“莫公子觉得什么是飞升。”
莫春晚笑了笑:“我觉得,大概是一条无情的路吧。”
楚惕清却摇了摇头,他意味深长:“道友,天道有情。”
他点到为止,徒留莫春晚愣在原地,半晌,莫春晚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苦笑着说:“天道若有情,寻安也不会死。”
楚惕清也没走很远,而是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凝眸望着天穹,一弯月亮的惊人,他浅浅地说:“出来吧。”
四下无人应答,他笑了笑,已然觉得很是无畏了。楚惕清先回了无度山,多年以后,他又站到了冰山处,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来毁了它的!
楚惕清飞上了天,一掌劈下,无尽灵力从掌间缓缓流动,汇入冰川,他又飞到了侧面,缓抬冰川,虞持平被他的动静给惊动了,他跑过来拦着楚惕清:“惕清,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找证据!
找到让幕后黑手不得不现身的证据。
虞持平怔然看着灵力充盈的楚惕清,愣愣的想,师弟果真是,飞升了?
然而下一秒,虞持平便看见冰川内部藏着一个庞大的符咒,他猛道:“借灵符!”
“无度山怎么会有借灵符!”
楚惕清看着庞然巨物,随手一挥,两种灵力相撞,发出极强的灵力波动,楚惕清无力地对师兄说:“师兄,我想,我知道一切了。”
“惕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眼里默默地,沉静地,还带有一丝歉然:“师兄,我可能,要打破你们的平静生活了。”
“什么意思?!!!惕清?”虞持平担忧地望着他,
楚惕清平静的向外走去,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还是那般不真切:“我要徒手撕裂裂缝!”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弥和裂缝,而今,楚惕清却说要将其撕裂。
仙门聚首,几位掌门在下面极力劝阻,可是楚惕清一身皎月洁白的衣衫,纵身飞在裂缝前,竟无一人敢靠前,
两百年前如此,如今也如此,
他想,可能很早之前命运就已经注定,他与这裂缝,注定是会有一个终结的。
楚惕清甫一扬手,在月光下无声一笑,
却见杨谨遇踏着星月赶来,对着他喊了一句:“师兄!”
楚惕清手微顿,还以为他要劝自己一番。他背过身去,嘴唇微动,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然而杨谨遇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往前疾行了几步,又背对着他而站,为他撑了一层透明的幕:“师兄任何决定谨遇都支持,师兄,我做你的后背,请让我为你扫平障碍吧,师兄安心。”
楚惕清感受到后方紧实地肩背,以及隔着衣衫透过来的热度,深觉杨谨遇这份情竟是如此之深重。
杨谨遇眉目弯弯的,为能与师兄并肩而战而欣喜,二人手上牵丝相连,共享明月,亦共担一切,
底下骂声烈烈,
“你们真是疯了,仙门怎么有你们这样的败类!”
“无度山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能养出这么两个孽障。”
“楚师兄,不是,他已经不配被大家叫楚师兄了,楚惕清,杨谨遇,真是两个畜牲!”
“他们死还要拉着大家一起死,不如我们冲上去杀了他们吧!”
………
此起彼伏,然而这次,楚惕清终不是孤军奋战,他的挚爱与他一同,无论裂缝之后是什么,楚惕清都会好好面对,再不寻死。更何况,他们不会死。
他微微一笑,默默之间将双手一抬,又用力往旁边一扯,霎时阴气四溢,楚惕清并不惧怕。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裂缝居然如此顽强,
他额上满是汗水,不出片刻,竟又觉自身之力被裂缝吞噬,而裂缝,竟然悄悄闭合!
怎么回事!他一骇,猛地加大灵力,又在一瞬间分神的想:“师叔是出事了吗?”
就在此时!远方忽然传来几声巨物倒塌的声音,不出片刻,倒塌声更甚,就连众人脚下都颠簸了一下,
虞持平抬头看去,天空中逐渐凝出了一个虚幻的身影,虽然面目全非,虞持平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风蕴!!!!!”
风蕴脸上有千万条伤痕,灵体带着死前的惨样,她竟是被人用剃尽灵魂的刻刀凌迟而死!!!
风蕴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底下悠悠众生,她却笑了:“不必忧伤。”这句话,是对虞持平说的。
风蕴一般很少笑,她总是那般潇洒如风,快意的不像是仙门子弟,虞持平一直都知道,风蕴其实更适合广阔江湖,烟火人间,
可她毅然的留在仙门,受规矩束缚,不能潇洒人生,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义”字,一个当年虞持平弱小之时的随口诺言,
虞持平心尖一颤,眼角彻底地红了。
怎会不忧伤………
风蕴看着悠悠众生,仙门,百姓,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从不曾有差:“人间十三处借灵符已尽数被毁,我已无憾,持平,记得我们所说的,这一次,绝不做后悔之事。”
她说完,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直撞上裂缝,以卵击石,楚惕清哑声喊了一句:“师叔………”
虞持平握紧了手中的剑,无声擦掉眼泪,他猛地飞身上前,企图助楚惕清一臂之力,柯星纤默默随在他的身后,包括无度山几位长老,陆承昭,陆衍明,风默,风影,叶醒,莫行,
甚至于于扶摇殿前求长生的谢久眠,
庞肖暗骂一声:“无度山弟子不是该同心协力,齐首共进吗?兄弟们,老子要名扬天下去了。”说着,他快步上前,又飞快转身对无度山的弟子们说:“兄弟们,这种仙门抉择百年难得一遇,还不跟上来吗?”
杨谨遇道:“多年前,师兄以灵力修补裂缝,最终身陨,仙道欠师兄一命。如今,仙门为求自保,又一次要将他逼上绝路。生而为人,诸位可有心吗?”
“妖兽肆虐,凌虐百姓。裂缝能裂两次,岂非没有三次,四次,若无师兄,谁能相抗。”
“不如趁师兄拥无边灵力,战出一条血路!”
虞持平一改往昔火爆的脾气,难得对着所有人叹了口气:“于私,谨遇和惕清是我弟弟,于公,我信他们的判断,生死有命,裂缝一开,是什么便是什么,我自己的命自己承担,老依着别人做什么!!!没断奶吗?”他说着,又忍不住教训起人来,无度山绿衣以上弟子多承他教化,虞持平此话一出,无度山便彻底投入了这方,陆承昭身形如玉,目视着儒门弟子:“师父师叔为妖王所杀,儒门几遭毁灭,诸位可愿与我一战,为我门,报仇雪恨!!!”
陆衍明弯刀一出,锋芒毕露,儒门弟子本以济世为己任,他们纷纷迈出一步:“弟子愿随掌门,报血仇,护天下!”
两门弟子千万,灵力汇聚,裂缝已开了半条,墨阳门掌门见如此,想起莫寻安的死,他与莫春晚两人血气上涌,带领墨阳全门上前,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上前,
楚惕清心间一动,展开了一张巨大借灵符,将所有人的灵力入符,
说不出是种什么感受,楚惕清抽空对着后方大喊一声,有些哽咽,又有些调侃:“都说的那么悲壮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去赴死。”
他声音微哑“诸位,裂缝后方,是真相啊!”
语罢,楚惕清猛地将借灵符推入裂缝之中,几刻之后,他快速念诀,符在裂缝间猛地一炸,劈开万千浪花,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听到耳边有什么东西破了。
楚惕清负剑而立,眉目有一丝讶然,不远处,妖王端坐于某地,手里把玩着天琅秘境,他的侧手处,
一颗红色耀眼的灵石正往一个几乎要被完全风化的石块上输送灵力,以减缓石块的风化速度,
虞持平率先叫了一声:“师父………”
此人,竟是无度山长卿门主刘别易,楚惕清等人的师父。
长卿门主刘别易已经石化的只剩下了一颗头颅与几根手指,闻言,他笑了一声:“终于来了啊,惕清……”
那一声中,刘别易忽然很怅惘,哪怕心变成了个石头他也忍不住酸涩,他的四个徒弟,各有千秋,各有本事,而他最心爱最寄予厚望的惕清,
竟终完成了他的愿望。他觉得此生,永生都无憾了。
另一边,妖王笑着抬起手说:“有仇找他啊,可别找我。”
陆衍明咬牙切齿,弯刀飞去:“休走,你杀了我师父,今天我们要报仇!”
妖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是不是有病?”
陆衍明瞪大双眼,看着眼前之人变幻身形,变成了一个面具男人,风默一愣:“你,你不是!”
他手要往面具上放,又拿了下来:“算了,媳妇还没看过我的脸呢。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贺云来。”
贺云来!他竟是那云来客栈的老板。
贺云来悠悠道:“小朋友,你们的师父可不是我杀的,已死之人,有人想拿他做个戏,怎么啦?再说了,我都那么明显提示了,你们还不明白?”贺云来将那句好蠢吞了下去。以免群情激愤他被这些人打爆头。
陆衍明没明白:“什么意思?”
贺云来说:“问旁边这个人咯,他控制地脉,我打不过他,为了我家小妖怪们能够好好活着,当然得配合他演演戏,但我又实在是个好妖怪,所以悄悄送了个分身进去,哦,你们认识采哑吗?那可是我最无害的亲信,还救过你们呐。”
他意有所指,看了眼楚惕清,楚惕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别说废话。”
总被人捧着的贺云来神色一凝,又对上楚惕清那双真想杀人的眼睛,想到未来这个世界还得要和这个人商量,他暂时咽下了不满,但他又十分好奇一件事。
“你是何时开始怀疑的?”
显然,这个问题刘别易也很想知道。
楚惕清在风月里淡定的摇了摇扇子:“天琅秘境。”
他定定地说:“我在里面,看到了天裂。”
贺云来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他慢慢转过头来跟众人解释:“就是啊,原本你们和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但是由于某个人呢渡劫失败,无缘飞升,又总是想飞升,恰好得到了个徒弟注定就是飞升的命,有人觉得徒弟也算得是自己了,便做了一场大局想帮助徒弟飞升,最开始他只是单纯想造个幻境,没想到啊好徒弟给他的提供了一个再造世界的想法,哦就是你拿的那个,他偷偷的又给你了”他指了指楚惕清,然后继续道:“之后他就开始埋棋呀,然后顺势改了所有人的记忆,为此他当然付出了代价,但好不巧的是,你们所说的什么安平三百年裂缝开了,楚惕清的灵力与裂缝融在了一起,死了,原本他都要放弃这事了,结果又有个傻徒弟给他递枕头,献祭自己来换了另一个徒弟生,毁了因果,乱了你们的记忆,他干脆就顺便不怎么费灵力的全给你们改了。后来好徒弟回来了,他以为好徒弟能很快勘破飞升,没想到唉,好徒弟这次不间断地迈入情劫,他气的不行这不就快速变成了石头。但好徒弟最终还是飞升了,他高兴,现在觉得让你们知道真相也没关系。但这个人真奇怪的很,他突然又不想死了。”
他忽然止住,看着傻眼的众人“话说多了。其实很简单,你们知不知道人造偶啊,有一种特别逼真的人造偶,是他小徒弟搞出来的。孙叔平早死啦,早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死啦,不过不是死在妖手里。你们没看见他心口的劫光吗?”贺云来看了眼握拳的陆衍明,和站在陆衍明身前的陆承昭,继续道:“他是没有度过飞升的劫,因为执念死的。那天其实我就是想给你们看这个光,但没想到他这么有个性,执念如此深,都死了还能有点意识写什么“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现在想想,大概当年劫火之后,一丝灵力尚存,才让你们发现不了他其实是人偶吧。”
贺云来叹了一声,又说:“我说完了,这和妖族可没关系,我只是借了一点儿远古你们和妖族征战的记忆罢了,你们这些人难道都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们自己又不会死,只是没有灵力而已。那也是因为你们的灵力被借灵符抽走了,灵力越低的人自然成了普通人,还有前不久啊,可没有妖族进去杀你们,也是假的,只有最开始口子里的是真的,好啦,我在这里看了几百年的戏,终于要落幕了,有什么账你们自己算吧。”
贺云来说话很欠揍,但这些年来,活在里面的人记忆散乱,又岂能知晓自己原本已活了那般久,或许就连造局的刘别易都没那么用心的去维持这个幻境,而贺云来巴不得里面的人早些知道真相。
“那师叔是怎么回事?”楚惕清虽是问着贺云来,视线却一直看向刘别易,
刘别易缓缓转动了下眼珠:“我杀的。”
虞持平几步跪坐在刘别易面前:“师父!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师妹!”
楚惕清眼神复杂:“值得吗?师父。”
或许,他并不该问这句话。
谁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一切的一切,竟源于一个人贪心的执念,贺云来看着楚惕清,好似又想到什么,突然说:“但沈北离和采哑是真的死了,被他做局害死的,我还和他打了一架,让他的心变成石头了,嘶,那这里真没我的事了,我走啦!”
贺云来说完,摇着折扇翩然而去,那些妖兽也随之离去,有人问:“就这样放他走吗?”
楚惕清说:“让他走吧,和他的事不急,而且他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刘别易。
楚惕清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又问:“小斯是怎么死的。”
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刘别易说:“我杀的,抽了他的魂丢在了幻境里面。”
“至于风蕴,她非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我本以为她性格潇洒,拿得起放得下,没想到这孩子性子这么倔,我就用剃魂刀威胁她,脸也划破了,都成那样了还要拦着我,但惕清啊,你能飞升还是要谢谢这个师叔啊。”
虞持平忍不住,一拳砸在他的身躯上,那些石块顽固,虞持平手上立马流出大量鲜血,被柯星纤抖着身子握住了。
刘别易没理他俩,继续说“沈北离也是我杀的,是我借谨遇的手杀的。游医是我,采哑被我拿来做阵了,那个怨灵也是我放的。执法司是我骗的,惕清是被我赶到冰川的,当时都是为了借灵力不得已为之。”
刘别易说的风平浪静,然而字句背后,他们都知道这场悲剧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楚惕清哑了声音,刘别易说:“我并不后悔,我只是有点疑惑,惕清,我哪一步算错了?”
楚惕清缓缓摇了摇头:“师父借谨遇的手,是否也曾盼着谨遇成魔,谨遇身体的魔种可是师父种下。”
杨谨遇原本沉默着,忽然瞪大双眼,但楚惕清既然敢把事情放在这里说,自然有应对的本事,刘别易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能发现这个:“惕清是真的厉害啊!这都能看出来。是啊,持平性子虽暴躁,但实际心里柔软,把你们几个当成亲弟弟的疼,小斯一门心思扑在机关符道上,惕清生来就适合飞升,谨遇爱而不得,总是容易入魔。我其实只是想试试,你们两个成功一个,我也算是夙愿得偿了。”
楚惕清压下心头一切情绪,他的眼里连悲伤都涌不起来了,只是凉飕飕的,甚至比那近百年孤身于冰山上还要冷,可他的话语却是极为镇定:
“师父以为谨遇爱而不得,会因爱生恨,因爱生怖,从而成这世道一代之魔,又以为弟子能勘破情爱,一步飞升,却未曾想弟子却弥足深陷,自甘其苦,数次飞升皆以情败。师父以为强行扭转谨遇的记忆,便能使我二人反目成仇,却不知我二人情根深重,宁愿同死也绝不有负对方。师父为求仙道的玄妙之心没有错,用心良苦,布大局,舍弟子,只错在小瞧了这人间的情爱,错判了天道,以为天道不许有情爱的人飞升,殊不知正是天道有情,才不许坠入爱河者破开一境。”
他平静的说完,杨谨遇神色一变,陆衍明惊了一下“杨师兄!”
只见他眉间一点红,眼里一点红,但是那红色又被压制的极好,他竟已有魔骨,却还能镇定己心!杨谨遇并不在意的触了触一到这个世界便显现出来的东西,他只是没想到师兄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遗失了记忆,知道一切。
杨谨遇有些自傲的说:“我执念虽深,却未必不能克制。”
只要师兄在身边,那便都好。
楚惕清与他深情对视一眼,又回头来叹道:“师父啊,无度山是我们四个人的一场美梦,安平五百年是仙门的一场美梦,天裂之前的岁月平和是世人的一场美梦,从一开始一切便都是假的,师父为了助我一人飞升,造了人间这一场大梦境,为了勘破天道的秘密,不惜石化肉身,万古不传,师父这场梦造的好,弟子们,是当真差点也出不来。
但师父,惕清还想问一句………您难道就真的不曾后悔吗?天伦之乐,岂非不比这样的惨烈要好,好好活着,难道不比数一数二更要值得珍重吗?师父画地为牢,不觉得自己已错的太远太远了吗?……”
但刘别易既能做的出那些事,又怎能听得进去这些话,他只是笑笑,并自觉这一辈子无憾。
“惕清啊,我并不遗憾。飞升就是我的追求。”
有的人就是这样,固执的认为自己一生都对,任何选择任何手段得到结果便也正确,他一点儿也不接受旁人的意见,只把自己以为的好当作好,石化于他而言,并不能算是惩罚。
楚惕清闭了闭眼,说了实话:“师父,我并未飞升。”
刘别易就要石化的眼睛忽然瞪大,但是他的嘴已不能动,楚惕清看着他扭曲的脸庞,再不多说,直到他的额头也被彻底的变成石块,整个人彻底变成坚硬的石头,上方的红色灵石仿佛失去了作用,哐当一声,将石块砸了个破碎。
楚惕清脚步缓慢的向旁边走去,虞持平想叫住他,又觉得楚惕清这个背影太孤单了,他回头看了眼杨谨遇,那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出惕清的身后,无论多少艰难险阻都不曾撼动。
楚惕清又走到了那个他最爱的小坡上,
脑海里映过一场一场曾经,
那年楚惕清看着漫天红霞,与白云流动,伴着镀铃与暮鼓,他侧头看了眼风里那里的少年,一颗心就陷了进去。
“谨遇,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说,也许你我之间,是我先动了心呢。”
他知道杨谨遇会来,听了这句话,他身后的杨谨遇不疑有他,眼中盈润,黑色的袍子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往前几步走到人前,看着楚惕清认真的面容,
那一刻,他最先尝到的不是喜悦。
而是酸涩。
又酸又涩,
楚惕清无奈地看着他,问:“不高兴吗?”
高兴,如何能不高兴?
那是他梦寐以求,求而不得。亦是他行差踏错,还能追逐与握住的缘。
他笑说:“高兴,师兄”
这份喜悦是在重重碾压过的酸涩之中,从犄角旮旯里的细碎之处才品到的,
还能握住你的衣角,一起赏风与月,
杨谨遇轻轻地向前走了一步,想往人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又克制的回退了一步,楚惕清望着他有些苍白的嘴唇,唇齿微开,道出比一生一世更珍重的承诺。“谨遇,我此生,必不负你。”
因为比起一生一世,于二人而言,“不负一诺”要走的路,要长很多很多。
楚惕清认真地看着他:“那谨遇,那日我所说,你答应否?”
那日,楚惕清说想要同他坚定不移,白首不离,但杨谨遇没有敢回应,如今,杨谨遇满含泪水,泪眼朦胧,他用力拥抱住了师兄:“我应……惕清!”
楚惕清双手一推,周身景物瞬时变幻,一如他来时之景色,他想起那一日的那双巨眼,楚惕清闭了闭眼,把自己缩入对方灵海,看见那巨眼的锁链早已破碎,正对着他笑,
想不到早已忘却,再见之时,他们之前又隔着层层误会,却一步又一步的面对面走向彼此。他走过去抚了抚那双眼睛,又亲了亲,这才退出来,他摸了摸杨谨遇那双眼睛,与之情深一吻。
百年后,人间又是一景,诸多后来者造就后来的故事,而所有的曾经都渐渐被岁月埋藏,
某日,楚惕清为其一生作传,苦想无果,最终写下:“知我罪我,惟千秋尔”,该本因为简洁易懂,被完整保留于后世,多年后,有人看见这八个大字,深以为然,裱于其屋。烈日初升,人间风月正好,天上云霞,地上流光,隔着万千岁月,跨过时光洪流,无数人愿在此日结为道侣,互表心意,历史的因就今日的果,岁月缓缓,总有新人新事新风物,
而人呢,想那么多做什么,只需当下快活便好。
便好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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