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听到有容的问话,怔忡之色瞬间转为惶恐,他踉跄着爬向有容,双手紧握,连声哀求:“神婆大人,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吧,我已经知错了。”
有容将宁远扶起,同时开口安抚,“还请您先稍安勿躁,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我向您保证,定会全力以赴,尽快驱除此地的妖邪,还你安宁。”
见有容语气坚定,面色不似作伪,宁远方缓缓拭去眼角的泪水,开始细细道来事情的始末。
宁母一生历尽沧桑,年轻时生下两子一女,初时与夫君携手并肩,虽生活未至富足之境,好歹也衣食无忧。然而世事无常,一日宁父欲外出狩猎,想要为妻儿添补些肉食滋养,却自此一去不返。宁母心急如焚,托人探寻,最终只在悬崖之畔寻到宁父晨间出门时所着草鞋,毋庸置疑,宁父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此后,宁母未曾想过要再嫁,而是决定以一己之力,将三个孩子抚养长大。身为寡妇,独立抚育三子,实非易事。所幸家中还有有几亩薄田,宁母还能通过种地维持生计。在宁远的记忆里,农忙时节,宁母自晨曦直至夜幕,都一直于田间辛勤劳作,且为了方便照料子女,她常常携三子同往,当时宁远和宁盼已会走路,便自己跟在母亲左右,而幼子宁强尚在襁褓之中,则由宁母背负于背上。那时宁母常常白日耕耘于田野,夜晚归家后,仍不辞辛劳地织造布匹以换取银钱。到了农闲之时,宁母则将孩子托付于邻居帮忙照料,自己则独自一人徒步至镇上大户人家,操持浆洗烹饪之事,以挣得些许银两。宁父为家中独子,双亲亦已仙逝,再加上宁母自身娘家兄弟姊妹众多,排行第三的她自幼未得双亲垂爱,故难以开口向娘家求助,在无人帮衬的情况下,宁母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夜深人静之时,宁远偶尔会听到母亲无助的抽泣声,彼时年幼的他,还未能理解母亲的行为,只能装作熟睡,没有发现母亲的异常。
宁远犹记一事,对母亲影响甚深。某日,外祖母携一身着鲜艳红褙子的精明老妪登门。双方交谈片刻后,外祖母便带人摔门而去,母亲则静坐屋内,沉默不语。宁远见状,蹑足上前,温柔环抱母亲,宁母靠在儿子肩头,泪水如泉涌般倾泻而出。宁远后来才知道,那日外祖母携媒婆上门,是想让母亲再嫁,男方是一位年老丧妻的鳏夫,母亲毅然拒绝,双方因此发生争执,自此之后,母亲再未回过娘家,外祖家也无人再来探访。那件事后,宁母性情大变,不再如以往那般娴静温柔,她开始锱铢必较,言语强势,渐渐在村中落下悍妇之名,除邻里婶婶与母亲交好之外,旁人均对母亲敬而远之。因为有这样一位凶悍的母亲,村里再没有孩子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宁远三兄妹,但是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旁人的笑话让三兄妹面上无光,心中对母亲言行颇有微词。
后来三兄妹长大一些后,宁母对他们的管教愈发严苛。然而处于叛逆期的三兄妹缺时常顶撞宁母,令她恼怒非常。农村里的孩童大多无缘学堂,为了孩子的未来,许多父母费尽心思,将子女送往城中学习手艺,期盼他们日后能有一技之长,自给自足。宁母自然也不愿子女毫无立足之本,因此她毅然决然地拿出多年积攒的积蓄,将宁远与宁强送入了城中的铁匠铺,让他们作为学徒学习打铁的技艺,这已经是当时宁母能为兄弟俩找到的最好的门路。然而,不久后,较为年幼、好逸恶劳的宁强竟偷偷溜回家中。宁母见状,怒不可遏,与之发生激烈争执,甚至扬言要与宁强断绝关系。尽管在宁盼的悉心劝解之下,两人最终得以平复心绪,重归冷静,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却降至了前所未有的冰点。此后,宁强变得不学无术,他不再听从宁母的安排,整日与一些狐朋狗友鬼混,宁母虽然都看在眼里,心中满是忧虑,却也束手无策,只能暗自叹息。
一段时间以后,宁远与宁盼相继成家,两人便都搬离了老宅,唯余宁母与宁强相依为命。见到宁强终日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宁母心中暗自发愁,故希望让其早日成家,她深信,一旦有了家庭的牵绊,宁强便能收心养性,归于安稳。于是,她倾尽所有积蓄,为宁强求娶了一位陈家村的女子,二人结为连理后,依旧与宁母共居一屋。成家以后,宁强果然收敛了往日的荒唐,开始下地种田,农闲时也会前往县城,通过干些体力活养家糊口。然而,宁强的妻子,宁陈氏,自幼在家便未受重视,生活颇为艰辛,这造就了她性格中难以避免的狭隘与计较。自与宁强结为连理后,她时常与宁母因些琐碎小事而起争执,总觉宁母对宁远一家格外偏爱。十年之后,宁母步入了知天命的年纪,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她却因早年过于辛劳,身体日渐衰弱,进而疾病缠身,卧病在床,已然失去了自理能力。面对此景,宁陈氏心有不甘,不愿独自承担赡养婆婆的重任,便提出与宁远家轮流照料宁母,宁远一家欣然接受。
起初,两家尚能自觉履行约定,每逢轮到自家,便将宁母接入家中悉心照料。但随着宁母身体状况日渐恶化,宁陈氏的不满日益加剧,每日向宁强抱怨连连,言辞间尽是对宁强无能的谴责,甚至流露出后悔嫁与之意。在这无尽的争吵中,宁强竟萌生了将母亲按瓦罐坟旧俗安置的念头,并将此想法告知了妻子。宁陈氏虽感惊讶,却也并未明确反对。于是,宁强在接回母亲前,暗中修好了瓦罐坟,并将此事告知了宁远。宁远初闻此事,坚决反对,但宁强却如泼皮无赖般纠缠不休,扬言若他阻止,便不再照顾宁母,将所有责任推给宁远一家。宁远在镇上的一家铁匠铺中做工,收入并不算丰厚,家中尚有五个男孩嗷嗷待哺,且他一心望子成龙,欲送家中几个儿子入学堂读书。若再承担宁母的生活起居与医药费用,他实难支撑。一番挣扎后,宁远只能无奈默认了宁强的行径,他一边咒骂自己的无能与不孝,一边安慰自己,村里虽不提倡修瓦罐坟,但此习俗由来已久,母亲应能理解。宁远兄弟二人做出决定后,并未告知宁盼,直至如今,宁盼仍对母亲的不幸一无所知。
几周前,宁强将宁母接回了家中,悄无声息地展开了他那冷酷的计划。而宁远,因不愿直面这残酷的现实,选择了沉默,对宁强的行为并未多问。直至后来,他才骇然得知,宁强为了防止宁母逃脱,竟故意让本就行动不便的母亲忍受饥饿之苦,直至她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而后无情地将她封入了瓦罐坟中,全然不顾旧俗中应先给母亲送饭三天的规定。提及此事,宁远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无比,他怒吼道:“畜生!宁强,他就是个毫无人性的畜生!母亲定是被活活饿死的,他还告诉母亲此事乃我兄弟二人合谋,她当时肯定很绝望,在无尽的痛苦中离开了人世。我们,我们全都是畜生,是罪人啊……”
“母亲,是孩儿不孝,是孩儿错了!”言罢,宁远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这几日,我听闻宁强夫妇不幸离世的消息后,心中有些不安。尽管我未曾将此事与母亲直接相联系,但出于一种莫名的预感,我还是让妻子与孩子暂避至镇上朋友家中。起初,我还心存一丝侥幸,毕竟这世道离奇之事屡见不鲜,加之受害者并非仅有宁强夫妇,或许只是他们不幸遭遇了不幸,与母亲并无瓜葛。然而,今日在宁强的庭院中,当我听见神婆您提及村中作祟之物乃是一只源自于极端进食**的诡异时,我心中的防线瞬间崩塌。那一刻,我恍然大悟,这定是母亲无疑,她就要回来找我了!”。
宁远胡乱地拭去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继而补充道,“于是在惊恐与慌乱中,我匆匆奔回家中,将自己藏匿于房间之内。然而,我深知这不过是徒劳之举。神婆,我恳求您,救救我吧!我还有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我真的知道错了!”。宁远跪在有容面前,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浑身颤抖,一遍遍祈求着有容的帮助。
听完事情的始末,周围的村民无不面露哀伤之色,他们未曾料到,一生要强、坚韧不拔的宁母,竟会落得如此凄惨的结局,真是既可悲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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