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域门开启前一段时间,周宥突然带着几个人火急火燎地冲进调查处,拦下正准备下班的傅瑾向他求助。
“傅哥,我们分公司有人中邪了!”
傅瑾一只脚都要迈出调查处了,硬是在中途扭转动作,转身垮着脸把楼连霄叫来一起了解情况。
周宥带来的几个人里有分公司总负责人、法务代表、安保负责人和HR高管,还有一个症状比较轻微的受害者。
他们七嘴八舌却又支支吾吾,说了好久才将事件的大致情况拼凑出来。
“中邪”主要是指分公司里有好几个员工突然茶饭不思、无知无觉,无论旁人怎么喊怎么推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只剩下一具凭本能运转的躯壳。
这些是目前发现的最严重的症状。
根据回忆,其实早期受害者身上就已经出现部分不寻常的现象。
可惜分公司的负责人和HR总管发现最初的受害者后,没有及时向总公司上报,也没有承担起关心员工健康的责任,而是沆瀣一气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最初的几个受害者在表现出反应迟钝、失忆、电子产品上瘾等症状后,就在公司安排下离职的离职,请假的请假。
而分公司照常运转,没有任何受影响的迹象。
两个大聪明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等到情况急剧恶化,症状大规模爆发,实在捂不住了才让总公司知道。
如果不是他们拍脑袋想到的馊主意,周宥本来能更早报案,调查处也能更早介入。
周宥和调查处的两位并排坐着不说话,双手撑住下巴,只用一双眼睛斜睨着对面分公司的几个人。
他平时待人随和又自来熟,工作之外没有架子,好像和谁都能侃上两句。这次却拿出了上位者的姿态,只是沉默地听着他人的阐述,说明是真的生气了。
几位证人一旦被他的目光扫到,立刻吓得大气不敢出,说话的声音都越来越小。
只有唯一无辜的受害者全程无法感知氛围,表情怔愣懵懂,不停地四处张望,像个误入其中的孩子。
HR总管小声说:“他刚开始还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总忘记安排的工作,我以为……他是消极怠工,罚了奖金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谁知道后来就、就不怎么能听懂别人说话了。”
他的话就是字面意思。受害者有个共性,像是青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智商突然回退,记忆错乱难分,思维退化后的水平甚至比不上一般的孩童。
安保的工作不算失职,今天来也只是提供一些额外的证言,说话比他硬气一些:“我查过最近半个月的监控,他们工作时没有接触过任何可疑的人或者东西,一日三餐也都是在公司食堂解决,变成这样实在是……有点奇怪。”
她显然接到了指示,率先将公司的责任撇干净。觉得奇怪也并非扯谎,她更想说其实是“邪门”。
那些人经历的变化起初都太过平常,不过是记忆力变差、反应迟钝、时常走神……就像是长期熬夜后身体变差的自然反应。现代人谁没这样的毛病?
可隔几天再来上班时,熟悉的同事就变成一具空壳,谁能分得清是什么时候中了招呢?
楼连霄翻看着周宥提前准备好的纸质文件,在症状描述那一页停顿片刻。
傅瑾同样先注意到症状,低头按着那几行文字:“这个早期症状和姜望的情况有点相似,但是……”
楼连霄侧头看他:“但是二者并不存在关联。”
接手姜望的第一时间,调查处就同步从警方手中获得了她的人际关系和社交网络。
她出生在之江往南的一个小城,之后到之江读书工作,至今为止都没有到过黎都。
而周宥的分公司开设在黎都的企业集聚区,员工近三个月内没有来往之江的职位调动或出差行程,不太可能接触到之江的人。
二者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却出现了相似的症状。
两方受害者究竟是被以同样的方式拿走了某种东西,还是真的有人掌握了改变记忆的术法,刻意抹去了关联?
楼连霄听完几人的供述,不动声色地将用于记录的本子合上,对周宥说:“受害者留在调查处观察,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最近这段时间要保持联系,不要离开黎都。”
周宥点头,抬手轻挥示意他们离开,几人才敢开始动作。
等人走得差不多,他才靠近楼连霄问:“楼处,现在没有外人了,你能不能跟我稍微透露一下,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今天来调查处不是作为编外人员,而是作为报案人,严格来说需要自觉回避。
但分公司的突发状况影响重大,直接逼停了最近势头正猛的新业务。
他实在担心类似的症状会逐渐扩散到整个公司,到时候全线瘫痪可就糟糕了。
楼连霄肋下夹着本子起身,瞥他一眼,答得滴水不漏:“现在还不好说,得等傅瑾诊断一下才能有结果。”
周宥没再坚持追问,长叹一口气,疲惫道:“那我也先回去了。受害员工的手续都已经办好,如果有进展还麻烦楼处尽快通知我。”
楼连霄不置可否,目送周宥上车离开,又回到会议室拉开椅子坐下。
傅瑾手上正在记录观察对受害者的结果,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低声问:“你在防备周宥?”
楼连霄隐晦提示:“上一个案件中,我察觉幕后的人似乎对调查处有一定的了解。要么是为此布局许久歪打正着,要么就是有渠道了解我们的现状。”
在之江第一次见萧沉暮时,他并未显露身份,平常人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猜到特赦调查处。宋知微却能精准地找到他入住的酒店,还对万钧的存在有所了解,试图用“不能对普通人拔剑”的限制拖住他。
只可惜宋知微就是幕后之人的一把枪,除了一句“赵哥告诉我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傅瑾心领神会——
楼连霄是担心调查处里有内鬼,而周宥是首先被怀疑的那一个。
调查处众人和周宥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周宥本人可能也没什么问题,但身边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人旁敲侧击打探消息,还是要谨慎一些。
“先不说这个。”楼连霄对上受害者清澈过头的双眼,问:“傅兄,你有没有从这个受害者身上看出些什么?”
受害者像是知道他们正在谈论自己,头先朝这边转了过来,接着一对眼珠才跟过来盯着他们看。
傅瑾靠在椅背上叹道:“我一直在尝试观察他身上的异常,但很可惜,除了青耕视角下的色彩缺失之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楼连霄:“幕后的人果然开始收集另一种东西了么……”
傅瑾伸出一手轻抚头顶的青耕稳定心神,继续说:“关于最严重的症状,我倒是有个不太好的猜测。可能是……离魂。”
调查处保存的资料中有这样一句描述:灵台蒙蔽,如堕晦暝,魂离之兆也;形骸空置,无知无识,乃魂魄游离之象。
意思是:神志不清、灵思迟缓,是魂魄即将离体的征兆,而徒有形骸却对周遭无感无知,就是魂魄已经离体。
当初傅瑾读到时还不太理解这句话在描述怎样的现象。
这次见到受害者的症状后,书上的那行文字又突兀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本书叫《万钧集》,据说是人间界一位前辈留下的经验总结,后来成了每任成员的入门读物。
只是其中大多叙述显得过于天马行空,大家都当故事看。
现在看来,书中所写可能都有现实依据,只是他们还没遇见。
楼连霄想到另一段文字,表情凝重:“我记得书中还说,魂魄不能在阳世久驻,无论生魂死魂都会被阴差拘回冥界。如果真的是离魂,我们还来得及找回他们的魂魄么?”
本以为是个有些棘手的普通案子,没想到却牵涉生死规律,还与异界扯上了关系。
傅瑾起身:“我再去翻翻那本书,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
楼连霄顺着他的动作往一旁看,余光突然瞥见某处无声的异动。
两人同时看向调查处正中的那面黑板。
燕以乐拍下的照片正一排一排整齐地挂在上面,其中几张从各个角度对准湖面,此刻也如实映照出了湖水的变化。
傅瑾随口说:“今天界域门会开?”
楼连霄起身说:“我知道该找谁了。”
他差点忘了还有人正盼着界域门开,好送委托目标回到妖域。
片刻后,他站在照片墙前,注视着湖中深不见底的漩涡,拨通了钟九倾的电话。
*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傅兄说得没错,那副样子就是离魂之征。”
钟九倾听完他的描述,想起自己曾跟着钟灵应对过一个类似的案例。
那次的委托人魂魄本就不稳,容易离体。某次受的惊吓过大,灵魂就直接出了窍,现实里只剩下一副空壳。
所幸魂魄离体还没多久亲属就及时发现不对,求到了钟灵门下。
在魂魄飘到冥都边界、阴差赶来之前,钟灵及时唤回了那人的魂魄,又留了一个压魂的器物。
之后那人的形魂逐渐稳固,也就不必再怕离魂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规模且毫无预兆的离魂。
最早的一批受害者离魂的时间不算短,魂魄很可能已经进入冥都或接近边界,情况不容乐观。
他谨慎地回:“楼处长,我也不能妄下定论,你先等我问问专家,有什么消息我稍后青鸟转达你。”
“专家”自然是指江烟。
养鬼千日用鬼一时,关于冥都的消息除了钟灵也就只能问她了。
楼连霄没有过多追问,道谢后就耐心等待回复。
双方交换信息的这段时间,钟九倾已经从界域门走回事务所。
他挂断电话,推开院门,一腿刚迈进去就喊:“烟姐,有事找你帮忙!只有你才能……”
话还没喊完,一道轻飘飘的鬼影就从头顶垂下来,绸缎似的黑发如瀑落下,把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细看之下,向下流淌的发丝还在不停滴水,如同无数条紧紧缠绕着彼此的小蛇。水在半空消失无踪,像她看不见的小腿一样,始终无法落到地面上。
江烟倒着和他对视,红艳艳的嘴唇带笑:“什么事?”
钟九倾已经习惯了鬼族奇怪的出场小癖好,忽略她反重力的衣裙,绕过去淡定道:“我想问问,生人魂魄离体该怎么办?”
江烟在空中游动几下,把身体正回来浮在一旁,轻啧一声:“终于有人发现做鬼的好处了?反正人都是要死的,生人离魂那是少走几十年弯路啊。”
她总是这样觉得活着不如死了,还喜欢劝人都别活。
刚到事务所时江烟每天都轮番劝,想找个人和自己搭伴当不愿投胎的“钉子鬼”,后来碰的软钉子足够多,她就不怎么提了。
钟九倾循着灯光走入室内,在一层的暖光中舒适地眯了眯眼,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懒懒道:“烟姐,别闹了。”
江烟把嘴角压下去,收敛神色问:“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钟九倾打开手机找到楼处转过来的资料,将案子的情况简单跟她讲了。
她思索片刻,虚指着推测的最早受害时间说:“看这个时间,最早离魂的恐怕已经到了冥都,好在所有魂魄都会滞留一段时间……
江烟提出另一个猜测:“就算是被别人拘走了,你们想把生魂找回来也得亲自去一趟冥都,找十殿阎罗看生死簿,再问阴差借召魂铃。”
钟九倾也早已料到这种可能。他对江烟提到的“生死簿”更感兴趣,但并未直说,只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无论生魂在哪里,召魂铃都能将它们召回?”
江烟:“我也只是听说——冥都易进难出,为了减少误入的生魂数量才有了这样一件法器。生魂本身并不知晓自己到了不该到的地方,总得有人替它们去求取召魂铃,才能让它们明白自己时辰未到,引领它们回归躯壳。”
“如果真的要去,烟姐能给我们带路么?”
江烟隔空弹他一个脑瓜崩说:“你一个生人说得轻巧,真当冥都是那么容易进去的?生人误入其中动辄就一去不回了!我可不带你去!”
钟灵曾经讲过,冥都虽与妖域合称妖鬼界,但实际并不算同一个界面,只是人类为了方便才将人间界之外的世界统称为妖鬼界。
冥都实际是一处独立运转的里世界,与妖域和人间界都存在某些隐秘的交界。
两界生灵死亡后,魂魄会不自觉地被冥都吸引,逐渐走向交界处,之后就会被阴差拘走进入冥都。
在那里,他们可以自由选择留下还是投胎。
鬼的触碰不会留下痛感,只会让人感受到一丝凉意。但钟九倾还是捂着额头,“嘶”声委屈道:“烟姐,你既然说了要借召魂铃,总有办法有去有回的,对吧?”
江烟和他对峙两秒,还是败下阵来,破罐子破摔道:“生人想去,必须先服下心跳草保住生魂,再在交界处用朱砂黄纸印下自己的一张脚印,交给外界的人守着。”
“脚印先不说,那心跳草又是什么东西,该去哪里找?”
江烟:“心跳草只在里世界与表世界相接的缝隙中生长,人间界这边术法浓度太低,恐怕千百年都不一定能长出一株,我看你还是得先去一趟妖域。”
钟九倾第一次知道她懂得这么多,狐疑地盯着她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烟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江烟一副英雄往事休提的表情,轻轻昂首道:“你忘了?我记忆被封之前和阴差玩了好几年的捉迷藏,可打探出不少消息呢。”
钟九倾只知道江烟曾经是个在人间界四处逃窜的厉鬼,逼得原本只在边界出现的阴差破天荒地跑出来搜查,双方周旋数年,江烟愣是没被抓住。
后来却被人间界一顿最寻常的饭栓住了,没能及时逃开阴差的拘魂锁,被封了前世记忆才准许留驻事务所。
江烟不觉得自己妨碍了阴差的工作,只觉得自己险些被诈骗:“我本来都和阴差说好要跟着去冥都,但无意间听说那里的魂魄都不吃饭,我就赶紧溜回人间界了。”
没想到她和阴差还有这样的过节。
钟九倾:……也难怪她不愿意带路。
这一案告诉我们:只上班不玩耍,聪明小孩也变傻,一定要劳逸结合,别把自己的灵魂弄丢了(物理)
楼处开始怀疑了,调查处难道真的有内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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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何故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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