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求之物

先前为两人引路的光团或许就藏在周边环境之中,但在满目灰白的底色里几乎相当于隐身,极难辨识和寻找。

钟九倾摘下眼镜扫视四周是否藏着不寻常的东西。

一回生二回熟,近一个月里他的双眼已经过载两次,再多一次也无妨。反正除了短暂的疼痛和后续清理的麻烦,似乎不会产生什么不可逆的损伤,抗压能力不可谓不强。

楼连霄看出他刻意隐藏的疲惫,伸手欲拦,但在接触到钟九倾目光后又悻悻收回手。

两人什么都没说,又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也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别担心,这双眼睛才用了二十几年,不会出问题的。”钟九倾不以为意,两手食指抵着太阳穴,把自己当扫描器:“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闪?”

楼连霄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在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底色里似乎存在一个斑点,明度有细微的不同。

“我看不太出来,以你的知觉为准,是那里吗?”

钟九倾目不转睛,点头道:“没错,我再凑近看看……”

楼连霄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说:“这地方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你留在这里,小心周围,我过去看看。”

再抬头时他的身体已经朝着指引的方向追去。

被盯住的斑点吓得原地震颤几下,却没有往任何方向挪动。

楼连霄伸手向前,眼前只剩下那一处稍亮的斑点,却在即将触碰时听到身后的一声惊呼:“右后有偷袭!”

随即耳边又传来一道极轻的“唰”。

但千钧一发间,楼连霄无暇思索那是什么声响。

他对周遭早有防备,钟九倾给出的提示又及时而准确,话音未落剑鸣声就已响起。

铮——!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楼连霄回身格挡,还没看清那团灰绿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万钧就已出鞘挡下攻击

二者相撞发出刺耳的嗡鸣声,所幸攻击并非冲着他的要害而来。

楼连霄向后撤步转换重心,手腕持剑向右翻转卸力,任攻击落到自己侧后方。

转头再去查看时,攻击他们的东西已经彻底消湮,满目只有灰白色。

“有东西守着,而且很强。但这也说明我们很可能找对了。”钟九倾下了判断。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握着书天地快步与楼连霄会合,防备随时可能到来的二次袭击。

左边的胳膊脱力垂下,麻意像电视雪花屏一般蔓延开来。但他依旧面色如常,将真实的感受尽数隐藏。

方才情况紧急,书天地来不及书写完整的四个字,只能匆匆隔空挥出一道笔迹,竟然真的将那道袭击打得偏移几寸。

代价是执笔者的手臂被力道反震,迟迟无法恢复知觉。

楼连霄手中的万钧因感知到强敌的存在而微微震颤。他持剑上前半步,将钟九倾挡在身后,凝神望着袭击的来处:“那东西要来了,躲在我身后。”

钟九倾坦然接受他的保护,身体被挡得严严实实。他探出头来,举着毛笔说:“我用书天地给你加点增益效果。”

话音未落,空茫的场景中突然传来几道极明显的蹄声。

“哒、哒、哒……”

一只倒行的羊型异兽在灰白的背景中撕开一道通路,从虚空中缓步走到两人面前,九条尾巴以不同的速率摆动,铺天盖地,张牙舞爪。

“……!”

钟九倾抬头向上,猝然从尾巴的间隙中对上异兽背上的双目。

两只横瞳如同死物,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映照在其中。

他短暂为自己的轻敌后悔几秒,当初真该听黄叔的话带上那堆东西,遇上强敌是否有效尚不知道,但起码能增加一些胜算。

异兽的眼睛不能久视,可能被视为对它的挑衅。

钟九倾立刻移开目光,翻阅自己的记忆寻找对应的特征,蹙眉低声道:“九尾四耳,目生在背,这是猼訑……真没想到,取个心跳草还会遇到这么个厉害角色。”

楼连霄随即反应过来:“……是山海经中的异兽。”

世间奇珍草木附近常有同等的异兽伴生,两人提前做好了与强大敌人对抗的准备,但这位看上去还是超出了能力范围。

九为仙神之下的至高之数,代表绝对的实力与地位。猼訑生了九尾,实力不容小觑,若是在妖域,恐怕能与九尾狐族的最强者平起平坐。

守护者就在面前,而疑似心跳草的一部分则缩在两人身后不敢动弹。他们被夹在中间,退无可退。

钟九倾紧紧攥着书天地,脑中迅速思索当下能用上哪些四字词汇,对楼连霄说:“它的攻击应该没那么简单,千万小心。”

楼连霄紧盯着对手的每一个动作,缓缓点头。

猼訑在距两人几米远的地方停步,没有继续迫近。

它没有即可发动攻击,先缓慢地将身体转过来。正面本是羊脸的地方只有口鼻,显得十分怪异。

可它没有眼睛也看得清楚,站定后就张口就朝着两人所在之处吐出几团灰绿色的东西。

攻击脱口之后再次分裂,朝各个方向四散,齐齐选择了刁钻的角度从四面八方袭来。

剑鸣声几乎同时响起。楼连霄用万钧挡下大部分攻击,守住要害,却仍被其中几团击中四肢。

奇怪的物质还想继续扩散包裹住他的皮肤。

他的反应已快到极限,立即将试图粘附在身上的东西甩掉,伤处仍在瞬间的接触中受到腐蚀,变得焦黑一片。

“嘶……”

钟九倾替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上动作不停,可书天地写下的所有命令都无法生效,无法提供任何助益。

“你闹脾气能不能看看场合,别在这个时候装死!”

书天地不顾他的疾声厉色,再次拒绝了一个施术请求。

钟九倾上下猛晃毛笔,试图把它晃晕趁机施法,嘴上继续威胁道:“好啊,有本事我们一起死?”

书天地依旧不声不响,仿佛已经死了,从未表现得如此像一只普通的毛笔。

楼连霄一边抵挡一边说:“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还撑得住,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如果这是拿到心跳草前的考验,先考虑怎么通关。”

伤口的痛楚尚能忍受,掌握攻击方式后防御也更得心应手。

但猼訑不需要喘息,攻击接连不断,仿佛无穷无尽。

楼连霄要分心护住身后的人,很多能躲过的攻击也只能接下,身上不时添一道新伤,看得钟九倾更加心焦。

钟九倾咬牙道:“我来试试。”

他单手举起毛笔,快速在空中书写可能生效的词汇,诸如“金刚不坏”“豁然开朗”“原形毕露”之类,简直是一部成语大杂烩。

精神力不断流逝,但书天地生效的清响始终没有出现。

危急之间,脑中蓦地闪过一个极端的办法——拼尽识海中的精神力,是否能解放更多书天地的能力?

“算了,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钟九倾蓦地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提笔欲写。

书天地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时才突然活过来,卯足了劲往反方向用力,想阻止他透支识海。

金色的墨迹不断从毛笔边缘向外迸溅,无声昭示着双方的激烈角力。

可那只单薄的手在当下变得坚硬如铁,书天地的自主意识再强也拗不过主人的念头,终是被按着写完了四个字。

“叮!”

命令生效的清响和某种东西的碎裂声一同响起,书天地形体溃散,融入干涸的识海,彻底失去反应。

所幸钟九倾写下的“洞若观火”四字落笔后顺利生效,墨迹分散投入两人的眼睛,助他们看清真正的破局之法——

光团制造恐惧,猼訑消解恐惧,二者彼此伴生、相互依存。得到心跳草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将二者结合起来。

钟九倾双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强撑着跟楼连霄说:“把攻击引到那个光团上……”

他第一次体会到识海瞬间被抽干的滋味,这时才知道之前经历的那些痛楚都是小巫见大巫。

失去意识都成为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幸福,但他只能强忍着让人宁愿即刻死去的疼痛。

楼连霄也在术法作用下勘破真相,在听到提醒的同时手上已经使了个巧劲,用万钧将其中一块灰绿色的物质甩向一直隐藏在背景中的斑点。

看着克制自己的东西直奔自己过来,光团颤抖着要逃离,却被吓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击即中!

铺天盖地的攻击戛然而止,奇异的空间顿时重归寂静。

猼訑的攻击本就是朝光团而去,只是他们恰好被引到了二者之间,成了光团的挡箭牌。

光团被灰绿色的物质吞没,起初还在其中不甘地四处戳弄挣扎,可反抗越发力不从心,最终只留下了微弱的鼓动。

外层的壳子逐渐凝固,呈现出类似草叶的模样,“扑”地落在灰白色的地面上。

而猼訑九尾一摆,转眼就不见踪迹。

楼连霄仍维持着防备的姿态,确认敌人已经离开,停顿两秒后才收剑捡起心跳草。

手指接触心跳草的瞬间,身上的伤口也尽数愈合,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

也许这就是拿到心跳草的最后一道关卡,考验的并非武力而是智慧?

他将这个没用的念头抛在脑后,收起来之不易的“任务奖励”,赶紧回身扶住自己的通关搭档,问:“成功拿到另一株心跳草,你怎么样?”

钟九倾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连蒙带猜,勉强扯出一个笑,用气声撒谎道:“刚刚不小心被猼訑打中了一下,好疼啊……”

识海的损伤没法立即恢复,疼痛的刀刃仍持续不断在各处划拉。他只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随意夸张,掩盖住真实的情况。

可惜神识相接的娃娃出卖了他。

原本精神抖擞的娃娃脸上笑意已经消失,正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全身都蒙上了灰败之色,差点滑出来栽倒在地上,怎么看也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楼连霄小心地把娃娃安置在口袋里,瞥一眼他的后颈,说:“你看起来确实不太好……抱歉,我可能要用一下急救手法。”

钟九倾心想:急救为什么要道歉?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身体就软下来,彻底失去意识。

——楼连霄不由分说,快准狠地在他后颈一击,直接把他打晕了捞在怀里。

傅瑾的话在耳边重现:“对付不知深浅的识海损伤,最好的急救办法就是先让患者的识海停止运转,而物理暂停又是所有方法中最有效成本最低的一种。”

楼连霄支撑着怀里的人,毫无诚意地重复道:“实在抱歉。”

估计等他醒过来又要算账了……

钟九倾平日养尊处优,尽可能避免一切多余的运动,身材虽高挑匀称,和柔弱沾不上边,但抱在怀中却很轻,还硌手。身上没几两肉,好像稍微用力勒一下就会受严重的内伤。

因为识海的痛楚,本就偏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与周遭环境的色彩“交相辉映”。

他眉心紧皱,长睫不时不安颤动几下,微弱的呼吸蹭在楼连霄的耳侧,明显不太平稳。

这或许是这位钟大所长看起来最无害的时刻,可他的几缕发丝却仍在不安分地往楼连霄身上钻。

两人靠得足够近之后,还有一股独特的暗香在鼻端萦绕不散。

楼连霄吸吸鼻子,有些不习惯。

他本想随意一些,当个包袱来搬运,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放轻,比划好几下都觉得别别扭扭。

心跳草成型之后,边界缝隙就自动显现出一道出口,外面的景象正巧通向他们进入的地方,好歹免了一些不必要的路途。

楼连霄一手穿过膝弯将钟九倾的身体横抱起来,另一手稳稳托着后背,总算找到了两人都舒适的姿势。

“这么轻?”他轻松地掂量两下,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从出口迈出去。

*

“嘶,感觉有些不对劲。”

重黎把即将跨过路肩的左脚收回来,重新换右脚,还是不太对劲。

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妙,但不知道是钟九倾那边寻找心跳草出了问题,还是自己这边会遇到什么埋伏。

现在卜卦也晚了,顺其自然吧。

铜钱随走动的动作轻轻碰撞,重黎摸摸兜里的项链,迈步往前走。

面前是一条不宽不窄的街道,两边的建筑装饰着人们印象中五花八门的卜卦用具,铜钱串、水晶球等等,最近的一座小屋顶上还向外斜挂出一张红底的旗帜,上书“占卜街”几个大字。

占卜街是黎都近几年才兴起的一条网红街道,很多人都会来这里凑热闹,据说这里的商户汇集了古今东西各类算命算卦的方式——传统的有六爻梅花、奇门遁甲、四柱八字、仙家出马,新潮的有塔罗星座、人格类型,还有AI电子算命。

只是关注的人多了,就必然有逐利的混进来,如今这条街上不乏有真才实学的大师,也多得是学个皮毛就拿来唬人坑钱的半吊子。

钦天监四散后,原本的成员各有去向,但只要还靠自己的手艺吃饭,大概很难拒绝来这里,总能撞上一两个。

现在重黎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把他们找出来。

她今日出门特意选了套最低调的衣服,力求走在慕名而来的游客之间不显突兀。但她白布蒙眼的模样一看就像干这一行的,路上被不少人拦下询问会算什么。

重黎用一句话应对:“算一次一万。”

瞬间耳根清净。

她装作普通游客,看眼缘随机选择商户,进去只四处看看,什么都不说。

店里等待生意上门的“大师们”有的装得高深莫测,同样什么都不说,等她开口询问,有的则配备了助手,负责热情招呼揽客,问她想算什么。

这样的八成不是钦天监的人,重黎一概转头就走。

在那里待过的人大多有些奇怪的傲骨,起卦算命全看心情。

有客上门时,若他们想算,客人刚迈进去一只脚,他们就能张口说出对方想算什么;若不想算,就给客人指个方向找别人去算。

重黎踏进一间略显破旧的店面,站在无人的前厅里看墙上的装饰画作。

一个女人从里间走出来,开口便是:“这位客人……你好像不是为占卜而来啊?”

重黎面上不动声色,心道,找到了。

书天地今天也在和钟九倾对着干,其实是想保护主人,但主人只想解决问题,所以书天地一起强制下线了(

但经过一次磨难后技能就会升级啦~

好消息:是公主抱!

坏消息:被抱的当事人晕了,还是被抱人的那个打晕的

楼处亲自展示识海损伤急救法:一记手刀!

山海经元素最明显的一集(并不是),猼訑(音同伯夷),出自《山海经·南山经》。

"基山,其阳多玉,其阴多怪木。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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