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倾的剪影在火焰中若隐若现,望过去像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画中人。
那副微垂着头一动不动的模样,昭示着他与重黎相同,神识已然进入另一处地界。
楼连霄只是多看了两眼,心中就生出一种莫名的低落情绪。
但理智很快就将这种没来由的干扰驱散。如果楼处现在有空闲,肯定会扶额叹息,不该相信钟九倾的保证,也不该有丝毫松懈。
可如今也只能相信钟大所长自有分寸,早些找到破局之法,带着他同样不让人省心的下属安然回来。
手中的召魂铃一经启动就无法逆转,定格身边的信徒是此前没想过的额外作用,但不变的是需要有人不停摇铃。
火焰已将视野所及的一切吞没,每一道铃音响起时都会再度向上涨,楼连霄立于仅存的一片净土上,与不远处祭台之上的监正隔空对垒。
对面也看见了钟九倾冲过去的动作,嗤笑他不自量力,挑衅道:“不错不错,如此一来,仪式的源流又能多一个人供应,成功的可能性也能增大,还要多谢你们啊!”
监正歪头微笑,望着楼连霄继续说:“你不会以为,没有这些魂魄和乌合之众,仪式就会失败吧?”
他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在九域四处广埋暗线:所有喝过了然茶的人,等同于喝下一部分他的血肉,而他会在合适的时刻收取部分或全部魂魄作为报酬。
信徒和虹膜则是他遍布四处的眼睛与最忠实的仆从,负责从各处聚拢仪式所需的养料。当下前者暂时被克制,后者却仍蓄势待发。
楼连霄忽视他的话,镇定地对着通讯器提醒:“联系警察、武警和网警,注意外界的任何变动,一旦出现异常立刻掐灭。”
霍临渊坚定地应道:“已经通知了,时刻准备。”
“还有空通风报信?那就看看你的帮手们能否应付吧。这个方法牵涉甚广,我本不想启用,可惜如今还是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刻啊……”监正口中满怀期待,全无遗憾之意,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说:“这都是你们逼我的啊!”
背后巨大的眼睛骤然睁开,眼珠愤恨地盯着楼连霄。
一股又一股黏稠的、浓艳的红从中生发溅落,顺着下眼眶流淌出来,浇在苍白的火焰上,四周都是二者互不相让的滋滋啦啦声。
而在快递站外的许多地方,虹膜无声无息地入侵和接管了人们身边的电子产品。
红色星球图标变得更加灵动邪异,蛊惑着每一个与它对上视线的人。
调查处的门卫亭里,门卫大爷正在听的逆袭爽文突然剧情一变,成了某种晦涩不详的祷语,合成的AI语音变得更像人声,却显得更加阴森怪异。
大爷以为是手机放在那里自己切进了什么奇怪的广告页面,想着拿起来切回去继续听,但他的手刚接触手机,意识就变得模糊不清,忘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嘴皮子也开始不听使唤,喃喃念着八个字:天行人治,同归天演。
所幸网警们提前得到了调查处的消息,对此早有防备,异常情况刚出现就立刻开始追溯源头,寻找破解的办法。
而结果不出所料,正是灵伴智能的机房,也是孕育和成就虹膜的核心与起点。
几天无人上班的办公区已经落上一些灰尘。周宥恰巧来考察,正带着技术团队的几个人检修各类器械,顺便打扫一下,也许在事件解决后还可以迅速恢复正常运转。
于是周宥也十分恰巧地撞上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所有电脑同时亮起,虹膜的巨大图标占满屏幕,如同无数只血红的眼睛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周宥战战兢兢地远离屏幕射出的刺目红光,尝试往某个方向挪动几步。
可不管怎么挪,那些眼睛依旧阴魂不散地紧粘在他身上,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屏幕里伸出无数只怪物的手,把他整个人抓进未知的空间里。
周宥刚要打电话给楼连霄求助,却又对上手机屏幕上的眼睛,瞬间烫手山芋似的扔出去,“咣当”一声,飞出的手机反扣在地面上,声响将在场几人的理智唤回几分。
周宥手软脚软,差点被吓晕当场,被这一声转移了注意力才缓过来一些。
他西施捧心似的捂着心口,深吸几口气,清清嗓子,好歹维持着老板的风度:“这这这里不对劲,我们先、先撤退。”
技术团队的状况不比他好,听到这句指示身体已经下意识动起来,赶紧躲着虹膜一步一步往出口捱。
*
在某些时刻,人的大脑中会短暂地出现某种指引式的言语,带着难以言明的前瞻性,点出正确的选择、做法或方向。
也许是人类意志的片刻高峰,也许是虚无缥缈的神明护佑,那道言语转瞬即逝、难以追溯,就连想象中的声音是否出于自我都难以考证,更从未有确切的答案。
如果有人问起钟九倾为何如此果断地冲进一道专家都不知道怎么解的阵法,他可能会象征性地思索一下,回答:“没什么原因,只是当时脑袋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想救她就走进去,命运即将在此交织。”
“交织”一词触动了深层的记忆,钟九倾接着想起十三年前和重黎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重黎找上他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指引我到这里来,还说我和你的命运之后会交织在一起。”
两句话在脑海中相互呼应,彼此缠结成一条线。
但在试图去追寻其来源时,那道声音已经消隐,而钟九倾已经身处阵法之中,以一种奇异的上帝视角观看着一段影像。
“这是什么,幼年重黎?”
钟九倾立刻认出其中的一位主角正是重黎,稍显年轻版。
而他的第一反应是尝试找回自己的双手,捂住眼睛避免冒犯。可惜现在他对自己的躯体全无感知,只能眼睁睁看着。
钟九倾无奈地对着空气吐出一串空气:“未经允许就窥探别人的记忆,好不礼貌啊。但为了救你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可不要秋后算账哦,重黎……”
这句话引来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脑袋里,又像是直接将想要传递的信息塞进他的脑袋里:“你果然还是进来了,希望你是带着逃出去的方法来的。”
钟九倾询问:“重黎?”
“是我,”重黎淡然应道,告知他自己刚刚探索得知的线索:“这里是由许多层阵法和术法共同构建的回忆时空,其中不乏一些罕见的禁术,原料的提供者是监正,针对的人自然就是我。我试过各种法器,似乎都无法干涉……调查处那位懂阵法的年轻人怎么说?”
两人看不见对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感知和控制,沟通像是直接在识海中进行。
钟九倾假装回想两秒,才心虚地说:“很遗憾,小霍也看不出怎么解。不过你别担心,楼楼正在外面干扰仪式,能为我们拖些时间。你看,我就说不要擅自行动吧,这不,你果然被监正摆了一道?”
重黎差点被他气笑:“……我好歹提前算了一卦,也找了帮手。你呢?同样是毫无把握地直接闯进来了,还敢说我莽撞?”
钟九倾让步:“行行行,咱们俩谁也别说谁,赶紧一块儿想想办法。书天地还在我脑袋里睡大觉,揽日月有没有反应?”
重黎:“没有,我再试试。”
下一秒,揽日月缓缓从识海中浮现,层层阵法构筑的空间猛地为之一顿,但它似乎无意关照主人当下的境况,仍旧保持静默,对两人苦恼的问题不做任何应答。
钟九倾竟也感知到它的一部分,一边惊奇地描摹一边说:“我还以为之前是你蒙我的,原来揽日月真的是一个黄铜罗盘,看起来比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小巧精妙多了……”
重黎没有理会他话中夹杂的吐槽,抓住重点:“你是说,你能感知到揽日月?”
钟九倾托着下巴——如果他能控制自己的躯体的话——思索:“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通过识海直接沟通么?我猜想这可能是此处阵法的特殊机制,本来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但设计者没想到我这个无关人士会闯进来打乱计划,所以阵法自动给我安排了相同的旁观视角,却变相实现了部分的思维共通……”
重黎问:“听起来你有办法?”
钟九倾笑得温柔,说出的话却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我打算把消极怠工的书天地揪出来,看看能否出现转机。”
重黎:“……”
她对提议表示默许,以及某种微妙的稀奇:有时候真的很难分辨事务所中谁更依赖直觉。
在重黎短暂出神的时候,书天地已经被拽出来。她从那只努力伪装普通毛笔的法器上感知到了混杂着疲惫、愤懑和心虚的情绪。
看起来书天地的客观功能并未受影响,只是主观上对自己的主人有些怨言,不想回应他的调令,以至于装病装得以假乱真。
它的主人则似乎还没意识到这点小九九,重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帮忙点破。
钟九倾说:“我总是开玩笑说揽日月和书天地名字格式这么像,模样和特征也差不多,简直像是一块儿出厂的。可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同时把它们两个祭出来,不如正好让它们两个碰个面?”
法器各有其“领地范围”,过分靠近彼此就会因相互排斥的阻力影响效用,像冰箱里串味的食物,术法构成不再纯粹。
亏他想得出来这种办法,也不怕一不小心把两个法器都炸了,进而殃及他们两人的识海。
重黎叹道:“能同时用到两个神器,这可真是一件大事。但也没办法了,再耗下去我们两个都要被这里耗干,我押注。”
两人凝神感知,有条不紊地推进一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实验,尝试将两个法器推到一起。
这下书天地装死是彻底装不下去了,反应走向另一个极端,变得格外活蹦乱跳。笔杆四处乱晃,柔顺地笔毛不时炸开一圈。
不知为何,两个法器靠近时的阻力并没有想象里或传说中那样明显,推进几乎堪称顺利,仿佛真的应了那句“一起出厂”的调侃。
它们的边界不断靠近、靠近,直到只剩下豪厘间隙……直至本体相触。
那一刻,钟九倾耳边再度响起轻微如幻觉的碎裂声。愣神时,无形的波动由一点轻柔地向外荡开,撞得两人头脑嗡鸣,接着又四两拨千斤,将兀自演出的过往剧目强制中止。
他们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刹那间找回了自己身躯的控制权,赶紧扫视周围寻找异状。
重黎在自己的视觉中并未发现异常,转而将希望寄予钟九倾的眼睛:“我看不出什么,可能是阵法对我的防范太过完善,连视觉和感知都考虑到了。你那边如何,有没有什么发现?”
“……”钟九倾静默片刻,表情变幻莫测,斟酌良久才说:“我看见了……很多悬在空中的金色文字。”
重黎语气凝重:“你是说,和书天地写下的文字相似?”
“没错。这些文字像积木一样构成了我们身处的这个空间,好像只要把它们擦掉或者删去就可以打破束缚,但这些到底是什么呢……”
为您解说仪式现场情况:
钟九倾灵机一动分割战场,成功与重黎会合,书天地和揽日月的组合技即将到来!
楼连霄正在牵制**oss,强力队友们蓄势待发,**oss使出了动静更大的plan B!
而另一边,可怜的小周总正好赶上虹膜发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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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揽日月书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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