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间重回豆蔻年

容沬随夫君赴涂中练兵不过六个月,便传来消息,公子歇与公子不克联合蔡国作乱,已陷朝歌。她把这封军中快报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仍不知该作何感想。

和她一同长大的女婢七巧端着茶盅,沉默地侍立着,直到小姐问将军今日行踪,她才回答道:“奴不知。方才是将军身边的江鱼回来,说是将军让递信给您的。估摸着,将军还在军营吧。这封是大小姐来的家信吗?也不对,如今大小姐贵为皇后,若是写信,定然会赏赐东西。”

容沬摇摇头,沉声道:“这是军报,上面说小人作乱,都城朝歌陷落。”

“什么?那大小姐她……”

“信上说,帝后不知所踪。”

不多时,容沬铺开地图思索局势,涂中是东虢国最北境,除去紧挨着的陈国、永国、安定国等一众小国,更有大国南郑虎视眈眈,此地历来风诡云谲。是故,去岁除夕之后,宫中传出新帝的第一道旨意,便是一道调令,将慕祁连调来涂中驻守。

说起这位新帝,行四,弟兄间的争斗可谓惨烈。先帝一生好美色、纵性情,共生育了六十几个孩子。在深宫中活下来顺利长大的,也有四十之数,因此为争帝位,格外凶横。

正思索间,慕祁连一身戎装,已行至厅前,吩咐七巧道:“给你家小姐收拾行李,半个时辰后出发。”

容沬一把甩开夫君拉着她的手,盈盈一拜,“敌军四起,自己逃命的事妾可做不出来!”

“妾愿与滁州共死,请将军自行离去吧。”

慕祁连只沉默着拉过马,目光投向府外陆续撤离的兵士:“我已拿到南郑和书,约定一年内互不攻伐,副将刘丛会领着半数军队继续守城。你我带着半数兵士轻装简行,回救朝歌,或许朝歌还有一线生机。”

容沬歉意道:“是妾误会将军了,请将军勿怪。”她绕过马车,牵过马匹翻身而上,随慕祁连至城外。

日夜疾行,两日后也不过到了凤鸣县,距朝歌还剩两百里。慕将军下令原地扎营造饭,翻身下马巡视军营。

容沬亦下了马,远望着西北方,自然无法望见烽火连绵的朝歌城。她挂念着让她又爱又恨的姐姐,当今东虢皇后容姒。

阿姐啊,自从我随慕祁连远戍南方,你我也有半年未见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也会出事吗?为了权位,你不择手段,原来也有如此一日。

十三四岁时,容姒颇得京城里贵妇人的喜欢,去容家提亲的数不胜数。可惜容大小姐早早嫁入皇家,为当时的公子寂岸正妃,断了无数人的念想。少有人知的是,公子寂岸当时正是容二小姐容沬的恋人。

七巧弄了些吃食,预备着伺候自家小姐洗漱歇息一会。谁知小姐却不在篝火前,七巧寻了一会儿,才在一棵杏树边找到小姐。容沬正扶着树干干呕,七巧张了嘴刚想说话,就听见小姐问将军行踪。

“回小姐,将军巡营后,与骁骑营一道去探路了。”七巧答了话,虽还有有几句话想说,想了一想眼下正是忙乱,这不确定的事儿还是先不开口,遂闭口不提。

“你去休息吧,巧巧,我不饿。明儿还要赶路,早些睡。”

三年夫妻,容沬对这个夫君探知甚少。除了此次奉皇命同来涂中,二人在府里各有居室,极少同寝,甚少交谈。所幸大哥慕翰海一家、二哥慕封胥还有公婆都在戍边,京中偌大的将军府只有夫妻二人,那几年里也算是各自快活。

容沬想着想着,屈膝靠坐在篝火边,抱着双膝枕着手臂入睡。慕祁连探路回来,见夫人睡了,解下披风细心地盖在她身上,将她放在帐中,才返身坐在火堆前用树枝拨动着火焰,心中涌起无限担忧。

确实如他所料,当晚三更时分一队黑衣骑兵来此,其中有一新帝身边的内侍,赐下兵符和皇后的亲笔信。

容沬慕祁连夫妇谢恩,接过后只闻到一阵特殊的香味,便晕死过去。

容沬死时仍不住惊愕,长姐竟然心狠至此。她竟然哪怕生死不明,也要先下旨杀了亲妹妹!

容姒!你居然如此狠心!

哪怕死后去阴曹地府,我也绝不投胎,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杀了你为止!

可当她再挣开眼时,眼前是拔步床,施纱帐,紫檀屏风架上是绣的紫藤与丁香,窗下黄花梨木桌有个香炉正袅袅燃着,是她少年时常点的茉莉香。

年轻好些的巧巧走上前来,端着一碗牛乳,惊喜道:“呀,姑娘醒了,快把热牛乳喝了,好叫六扇伺候你洗脸。”

容沬愣愣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

七巧给她掖好被角,用手摸着她的额头,关切道:“不烧了,估摸是快好了。别担心姑娘,大姑娘说了,今儿午后那大夫还来复诊,这道疤痕不会留下的。”

“什么?”容沬不明就里,朦胧问道。

“姑娘忘了不是,昏睡了好几天今儿才好些了。前两日您和大姑娘去平阳侯府赴宴,那赵家小姐不知怎么回事,要推大姑娘呢。您为了护着大姑娘,自己却不妨一脚踩在滑石上落进池塘里。可把跟您出去的六扇吓坏了。多亏了慕小将军也去送礼,恰好路过池边,救了您。否则可不知怎生是好呢。赶明儿姑娘好了,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慕祁连?容沬垂下眸子,是了。他大嫂正是平阳侯府二房嫁出去的女儿,如今随着夫君远在边境,差他来送礼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我居然这么救过姐姐,怎么我自己不记得。

正想着,门外传来六扇的声音:“大姑娘来了。”

随着容姒一道进来的还有容大人的小妾周氏,丫鬟五音、四序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容姒眼底满是乌青,估摸是一夜没睡好,上前握住妹妹的手,侧坐在床边,关切道:“媺媺,你可算醒了。可吓死我。若你有什么长短,我也无颜面独活在这世上。”

周姨娘站在床边,让七巧去打水,自己好给二姑娘洗脸。

容沬想不出该如何面对姐姐,她直望着姐姐赤诚的眼底,只瑟缩着唇低声道:“我没事的,姐姐。”

周姨娘沾湿帕子,给容沬擦手,感叹道:“二姑娘真是爱护姐姐,老爷从苍山回来,一定会去赵家讨个说法。大小姐也放宽心,错都是那赵家姑娘的,谁叫她好端端地竟要推小姐。”

此时,容沬终于确认这是什么时候。这年是元兴二十八年,四月中旬。父亲容准官至少府丞,因去岁年底苍山郡税收有误,被皇帝安排前往查证,大约会在五月初回来。两个月前,姐姐容姒刚刚及笄,正是外出露面的时候。家里主母早逝,一应是由嫡出大小姐容姒掌管后宅。

平阳侯夫人过八十大寿,所以容姒带着妹妹容沬出席。前世里,这场宴席相安无事,赵家姑娘赵淳雪根本没做这么出格的事,更遑论,容沬去救姐姐反被推下水。

“难道,是因为我的重生,造成了这个小小的意外?”容沬在心底想。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己会回到十四岁,而事情的发展又不与前世相同。心下烦乱,容沬假称自己要休息,打发周姨娘和容姒离开,让七巧把六扇叫进来。

六扇这丫头今年正满十五岁,是姨娘还在时安排给容沬的丫头,最是妥帖温顺。前世里,她和七巧一样陪着容沬嫁到将军府,后来被指给府里的管家。因顾念她身怀有孕,容沬没带她去涂中,反而让她夫妻两个留下看守将军府,也不知前世里朝歌陷落后她们怎么样。

想到她不知生死的前世,容沬的语气都温和不少,轻声道:“你去外面打听一下赵淳雪在做什么,若能联系上她是最好不过。”如今最稳妥的方法,便是联系那发生变故的人。

六扇刚在院子里煎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听见小姐的吩咐,忙应下预备换衣服出去,反被容沬叫住,“这样大的日头,热坏了可怎么好。你和我一同用过饭,晚些松快些再去吧。”

因着大夫吩咐过,病人饮食不宜过于油腻,用些清淡的方好。午饭便十分简单,一道清蒸鱼,上面切着细细的葱丝,一碗用羊奶炖的鸡蛋羹,几样时令小菜,皆用搪瓷小碟装了,置于黄花梨小几上。容沬撑着吃了几口蛋羹,便没什么胃口,都由六扇七巧并几个小丫鬟用了。

好容易日头偏西去,前脚六扇撑着伞往赵家去,后脚那大夫便上门来了。

七巧给容沬换过衣服,又端上茶水,才请五音和大夫进来。抬头一看那大夫,容沬直接愣住,这不是魏去疾吗?

魏去疾把过脉,又细细端详容沬脸上的疤,问过七巧这几日容沬的情况,便去外间开药方,又嘱咐伤口这几日不要沾水,便是伤处疼痛难忍也不要抓挠。

七巧都一一记下,和五音一道把魏大夫送出去后,奇怪道:“那魏大夫不知怎的没出大门,反跟着五音又往大小姐住的书羽阁去了。五音还再三说不要他跟着,可魏大夫偏要跟去。”

“大约姐姐也是那日赵淳雪吓到,寻医问药却没有复诊,魏大夫不放心吧。”嘴上这么说,其实容沬心下已是波涛成海,因这魏去疾魏大夫不是旁人,正是前世里容姒的恋人。

容姒为他推去自幼定下的婚约,虽说最后横刀夺爱抢走公子寂岸前,也还记得一脚踢开他。可在前世里,两人一直是浓情蜜意,今日听七巧这话,他两人这时候为什么会闹矛盾呢?容姒可从来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性格啊。

看来一切都另有隐情,可叹前世里容沬伤心于姐姐横刀夺爱,许多事都无暇顾及。

容沬靠在软枕上,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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