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向苏一瞳时,也吹来一股血腥味,混合着药剂和腐烂的气息,既浓烈又带着令人反感的甜腻。震耳欲聋的呐喊像子弹般穿透她的左耳,右耳似乎有蝴蝶的振翅声在东游西荡,她像被反复拉扯濒临断裂的橡皮筋,随即熔化在眼前的火光中。
停战前一分钟,她向前倒去,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苏一瞳从未想过,给她施展复活技能的居然是自己的敌人。她艰难地抬起头用视线追逐寻歌的身影,用脚用手爬也要爬到同等的地方。她用尽了全力说等一下,但是喉咙颤动的声音完全传递不出来。耷拉的眼皮终究是合拢了,她的世界重新回到一片黑暗。
苏一瞳想要成为寻歌那样的存在,嫉妒着、憧憬着、爱着、恨着。这份爱带来的疼痛宛如附骨之蛆,这份恨带来的遗憾像阴雨天的阵痛。她无法像把虞寻欢抛之脑后一样将载酒寻歌从脑海中扔掉。
那天光很亮,她几乎以为那个家伙会转身,可惜没有如果,她们注定是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自从泽兰战败后,苏一瞳就被剥夺了枫苜的身份,等待她的是载酒法庭的指控和关押着载酒政敌的监狱。
她有点不记得被关进去的那条路了,被赶下车就是又长又黑的甬道。她想啊,那些人怎么会这么防备她呢,好几个现在比她实力强横的大人物过来当看守。
反正枫糖又不会过来了。
她是装傻又不是真傻,枫糖只承认枫苜,于是她也只能当枫苜。现在没有这个身份的她,充其量是个拙劣的仿品。这天底下哪有为了一个假货闯大牢的道理。
是啊,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份感情是虚假的不是吗?爱在迟疑间生恨,她第一次学会了爱,而这爱刺穿了自己。
枫糖是苏一瞳一整个夏天的太阳,又是潮水般绵延的月光,照进来,又悄然退去。她梦见枫糖在高塔的时候问她要不要飞高高,醒来时,铁窗外只有风的声音。
她们其实没那么恨对方,但正如爱没说出口那样,不恨也说没说出口。
不正确并不代表无意义,苏一瞳选择了对当时的她来说最好的一条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未有过物质上的短缺。他们总是说这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苏一瞳总会在闲暇时品味这句话,她想要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她也是得到过宠爱的,她总认为苏家发展到现在不可能忘了她的功劳。她凭什么放弃也不甘心放弃,但又清楚的知道现实是就是没有自己的一份。不甘心呀,就像笼中鸟一样被困住,进不得又退不得。
苏家给了她野心的种子又不肯给她养分生根发芽,她无法骗自己放弃野心。就像是骄傲到不愿慢慢枯萎的山茶花,苏一瞳只会整朵花一起坠落。
鲜红的山茶花就这样落地,静悄悄地陷进了潮湿的牢房,那么无声又那么热烈。来看敌人最后一面的寻歌只觉得那抹红太刺眼。
现在就轻易自裁的话,那上辈子寻歌狼狈的逃亡算什么。
“你当初不是很支持梁鱼川契约我当奴隶吗,苏家大小姐?”她凉薄的话语只有自己能听到,上辈子的事太久远又太刺眼。苏一瞳自裁的红色就好像寻歌拼命逃离梁家时那样,全身都是血窟窿连走路都打颤。
那时的她在苏家梁家虞家眼里和丧家之犬没什么区别。直到看到苏一瞳自裁,寻歌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遗忘那时候的苦楚。
“你一定要坚定不移的走向自己的地狱,我会在你的身后为你鼓掌。”
苏一瞳不愿在这样的地方慢慢的失去光彩。她一直这样,在听到可能会宣判无期徒刑的时候,就已经不打算在这漫长的时间苟活。
在这个时候救下她的人……是那个人吗。
苏一瞳擦干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的眼泪。
“恶心的泪,滚出我的脸。”
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她也不想自寻死路。
苏一瞳从高塔重回载酒的那帧照片,此刻又发表在报上当头版了。
小贩拎着一叠“号外”,不停叫卖。
“球奸苏一瞳明日公审!公审球奸!”
法官严正地宣读:
“所谓‘球奸’,即于载酒协助泽兰,与泽兰共谋,违抗载酒,犯叛逆罪之卖球贼。立法院对定罪者之惩办,乃处以死刑或无期徒刑。”
苏一瞳一边听,一边不以为然,根本没把法官放在眼里,只待宣读完毕,突地把头伸到她面前,法官一愕。
“法官大人,”她好整以暇道,“我可以来根烟吗?”
法官示意,递她一根烟,苏一瞳衔着烟,望了法官一眼,她只好让一旁的人给她点了火。
苏一瞳倨傲地先狠狠抽一口,徐徐喷出白雾,接下来的问罪一概不认。
“我是泽兰枫苜,不是载酒一瞳。”
法官拿她没办法,只能让温尔雅出来。一瞳看着那个女人,缓缓地转过头发问:“她是谁?”
“她是你血缘上的母亲。”
胡说八道些什么,现在她的身体是枫苜的呀。
“她不是我的母亲。”
法官彻底没有了办法,因为就连世界战场的认证都是泽兰枫苜。她本来以为温尔雅会让苏一瞳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在前程面前,那个家伙永远会选择自己。
苏一瞳缓缓吐出烟圈,白烟覆盖了那个女人的面容,连同自己在染缸里挣扎的过去一起开始模糊不清。
她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就永远不会后悔,理应这么一直走下去。如果是错误的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自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苏一瞳从未想过载酒寻歌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她太小看这个曾经和自己站在差不多起跑线的小贼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向那个人学习强大自己,结果又走上了一条前途不明的路。事到如今苏一瞳也只能怪那总是欲壑难填的野心。
如果载酒寻歌没有那么明亮就好了,如果太阳不会照常升起就好了,这样她走出阴森的囚牢时,就不会忽然想起那个急着枫糖教自己干杯的“假枫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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