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同电影胶卷,飞速的在她的眼前展开,又很快掠过,只留下残损的片段。
她看见,年幼的衡念和她的家人正在拍全家福,父亲清俊儒雅,母亲温婉大方,哥哥站在她身后,悄悄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她的脑后比兔子耳朵。
她看见,学生模样的衡念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站在全校师生面前,一点也不紧张,她端正地站在讲台上,落落大方,如竹如兰,青春年少的气息是那样张扬肆意,九月的阳光落在她浅色的瞳仁中,像是落入一片琥珀的海洋。
她看见,衡念如同翠竹抽条,一天天的长大,聪颖的女孩成了聪颖的女人,她的优秀得令人赞叹,品格高尚得令人敬重,她就像所有积极事物的缩写,美好得不似凡人。
只是、可是、可惜。
命运无常。
也许是之前的人生太过幸运,衡念接下的人生中盈满了苦难的泪水。
她看见,衡念的父亲双眼圆睁,细密的暗红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白,接近癫狂的男人张开手掌,最后一枚鲜红的筹码从他的指尖滑落,在赌桌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
她看见,衡念的父母激烈的争吵,她的母亲手握银色的冷光,眼中盛满了无边的恨意,最终血的颜色浸润了温柔的月光,留下一地狼藉。
她看见,脸带面具的追债人静静坐在她的家中,在隆冬腊月里向她和哥哥抛出了一份接近天价的债务清单……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噩梦的一点前奏。
A071在那些烟云般的记忆里还看到了更多。
衡念的那个哥哥,叫做衡朔。
而她的这个最后血亲,得了一种无药可治的绝症——梦渊症。
即使在这个科学技术非常发发的世界中,人脑依旧是精密难懂的复杂仪器。
更何况,梦渊症的本质追根溯底并不是一种器官病变,而是某种强大的诅咒,只要诅咒没被破解,那么梦渊症永远也不会有解药。
因此,不幸身患梦渊症的人只能在逐渐加剧的恐怖梦境中日复一日地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睡眠对普通人来说是休息、慰藉,而对梦渊症的患者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折磨。
患有梦渊症的人,将会在每次入睡后陷入一种奇怪的睡眠状态:他们会身陷无法依靠自己挣脱的梦境,并在那些癫狂混乱的梦境中逐渐失常,并且随着病情的加重,他们的睡眠时间会越来越长。
对于梦渊症的患者而言,要么变成丧失人性的恐怖怪物,要么沉入永恒不醒的长梦。
衡朔不幸地患上了这种疾病。
自那之后,衡朔的人生被迫停滞了下来。
在这之前,他是这个仅剩两人的家庭中的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他们是冬夜聚在一起抱团取暖的小动物,一同祈求着厄运远去,生活好转。
而在此之后,漫长孤寂的黑暗梦境开始逐渐吞噬他的理智。他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像有个是完全陌生的灵魂从内至外,一点一滴地取代了原本的他。
暴躁易怒、畏惧黑暗、生活环境中时不时的会发出巨大的噪音……
昔日温文尔雅、才学渊博的青年人一天天地死去,留下的只是被疾病逼到濒临崩溃的空壳。
衡念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衡朔一起等待铡刀落下,好让痛苦的人获得解脱,留下的人摆脱苦厄。
衡念抽出精力照顾着这个逐渐陌生的哥哥,争吵和憎恶逐渐生根发芽,在愈发频繁的争执中,她终于承受不住。
失望是注定的结局,尤其当人亲眼目睹梦渊症给人带来的变化。
在一年前他们大吵一架,在那个无雪的冰冷冬夜,衡念干脆地从钥匙圈上摘掉了那把属于家的钥匙,狠狠地甩在衡朔的面前,和她最后的血亲闹得不欢而散。
衡念直接离开了她的家乡,来到了现在居住的城市——柳泉市。
在柳泉市,发生了第二件改变她人生的事情。
她加入了异闻控制中心,成为了一名异闻控制员。
这个职业实际上可以说是卖命的职业。异闻控制中心由官方背书,而异闻控制员则干着类似警察的活,只不过犯人是那些所谓的“怪谈”。
她每天在城市中奔走,只为了控制、减缓怪谈扩散,并在一定范围内帮助那些倒霉蛋们逃离必死的局面。
尽管这份工作危险至极,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控制员死亡,但这个职业却出乎意料地适合衡念。
她总能敏锐地观察到异闻事件中的漏洞,而这些不起眼的漏洞,通常能够帮助受害者侥幸逃离。
“你要如何杀死无形的规则、无处不在的诡异、非物理层面存在的生物?”
“我们都做不到。”
入职培训时的宣讲仍时不时地在衡念的耳边回响。
语言的陷阱、规则的警示、举止的矛盾、疯狂的行为,这些遮盖真相的东西,对她而言只是一层浮灰,只要她轻轻吹动,被掩藏的东西就会映入她的眼中。
也许,她天生就该做这行。
她拼了命的接取任务,赚钱还债;时不时见一下衡朔的主治医生,确认他的病情进展,并给那个属于衡朔的账户里打一笔足够他治疗和生活的钱。
出勤越多、解决的怪谈越多、薪酬就越高。虽然她的大部分钱投入了那几乎无底的债务中和衡朔的病上,但她的生活确实逐渐有了起色。
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曾经天真地想。
而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也源自于这个来钱快却格外危险的职业。
正如那句俗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衡念无法永远幸运。
那只是甚至不是她的错误,但她却依旧要用自己的生命为此买单。
在处理怪谈[如影随形]的过程中,她虽然勉强控制住了这个怪谈的进一步扩散,却因新来的策应人员处理不当,导致了[如影随形]重新苏醒。
而这个怪谈,自此之后就缠上了她。
[如影随形]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像身后的影子,始终贪婪地尾随着她。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而她总感觉,自己的周围有无数扇满含恶意的窗口。
她无时不刻都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视线的余光中,总会有漆黑的身影窥视。
衣柜、床下、床头柜、窗帘后、甚至是电源插座和钥匙孔,任何一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都有眼睛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细小的裂缝是它的眼睛、巨大的明月是它的眼睛、甚至动物昆虫的眼睛……也是它的眼睛。
富含恶意的凝视从不停滞,起初是无害的,但一丝一缕的积累起来,最终还是击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变得无法入眠,每当她闭上双眼,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轻轻打在她的面颊。
一旦她睁眼,她的视线中便一无所有,而在她看不见的床下,却又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隔着床垫抚摸着她的脊背。
闭眼是无形的恶意,睁眼是余光中鬼祟的窥探。
而好不容易陷入睡眠,又总会零零散散地梦见以第三人称观看自己的房间,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地排布在房间中,有的藏在窗帘的这周、有的躲在柔软的被褥,甚至于头顶的白炽灯中都会有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球。
而恐惧、不安、焦躁,这样的负面情感进一步催化了怪谈的发展。
她没能再次找到抑制这个怪谈的方法,而她的情况进一步地恶化。
她的身体变得不受控制。
例如,当她想打开衣柜检查里面是否有什么东西时,她会格外从容地打开衣柜,走进去,再将柜门合上。
陷入狭小的黑暗空间,怀揣着恶意的凝视如同黏稠的毒液一样遍布全身。
或是干脆地爬去床底,在灰尘中仰躺面对床板,与无数只不存在的眼睛对视。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压抑下,她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任由[如影随形]操控她的身体,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A071重新睁开眼,这位顶尖的玩家,已经做好了成为“衡念”的准备,带入角色对A071而言,简单的如同喝水一般。
再重新梳理过衡念的记忆之后,A071发现了不少疑点。
作为一名最喜欢深扒剧情的考据玩家,她深知游戏开始的剧情中往往暗藏着巨大的玄机。
在这段回忆里,有太多的巧合,而A071知道,过多巧合的背后往往藏着阴谋。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呢?
从衡念的记忆中来看,他的父亲专心事业,并且可以说是憎恶赌.博;而母亲身体格外孱弱,几乎不可能在搏斗中胜过父亲。
而在她与衡朔背负巨额债务的不久,她的哥哥也身患绝症,生活的一切重担全部被才刚刚毕业的衡念背负。
更不用说衡念的死亡,她被[如影随形]锁定的过程也充满了巧合,本该被控制住的局面却被一个临时顶上来的新人彻底搞砸,甚至导致她被怪谈缠身,最后死去。
毕竟,每年死在怪异事物上的控制员数不胜数,多她一个人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也许有人确实会这么倒霉,但是,真的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A071号玩家,或者说衡念的心底悄悄浮起了这样的疑惑。
而她将会质疑一切,直至披露所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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