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异闻控制中心前,衡念才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份工作为什么能给她开那么高的工资。
他们每天面对的确实都是一些人类不太好承受的东西。
她低头望向蜿蜒地流过大理石地板的鲜血。
这些血来自于不远处一个胳膊和腿交换位置的人。她视力很好,一不小心就看见了大腿只有中间一小圈和那人的肩膀相连,而大腿多余的一圈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无数细小的血管肆意生长蠕动,像是有生命般四处试探。
在不祥的血管达落在全副武装按住他的安保人员身上之前,一队医务人员匆忙出现在,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那些仍在自我扩增的肉,将他抬上病床。
“快点,带他去六号隔离手术室!叫钱医生!”医疗人员大声叫嚷着,匆忙将担架上的人推向病床电梯。
紧接着,清理人员迅速赶到,在那滩仍在试图接近人群的肢体上撒下一种漆黑的粉末。
那种如同碳粉一样的细碎黑灰落在蠕动的血肉之上,像是将水倒入热油,剧烈的血雾腾起又消散,很快,那些肢体彻底安静下来,不再生长。
清理人员将那些东西扫在一起,又浇上助燃剂,擦亮火柴。
“刺啦——”
火焰在清理人员的手中跳动,他扔下火柴,剧烈的火焰猛地蹿升,即使是站得很远的衡念也感到了那股灼人的热量。
A071号玩家在衡念的记忆中看到过,从这是一种用于消除污染、防止异常二次扩散的手段。
黑粉能够稳定物质和精神的边界,驱散无形的力量。
但可惜的是,这种手段只能对付异常残余力量,充其量只能阻碍异常的二次污染。
在吵杂的大厅里,病床轱辘滚动的声音和受伤者的惨叫哀嚎是如此的刺耳。
她不再多看,短短驻足的这几分钟里,像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起。
说实在的,只有寥寥几笔的NPC剧情根本无法打动她,这一切对她而言都不过是渲染世界观的一部分。
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转向前台上方的地图,确认了控制员专用电梯的方向后,衡念自然地向前台持枪执勤的男人露出微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径直走向电梯。
她掏出身份卡,在通往办公室的电梯前刷了一下,绿色的灯光亮起,电梯门随之打开。
衡念走入电梯,她完全无需操作,电梯内部的系统自然根据她ID卡内的行程信息,将她送到了刘月衔办公室的那层楼。
踏着柔软的深红色地毯,顺着位于踢脚线上明灭亮起的路线指引灯,她慢吞吞地走到了那扇门牌上写着“行动部门B10队长刘月衔”的房间前。
门自动打开。
刘月衔坐在数个半透明的虚拟屏幕后。听见开门的声音,女人转头,露出一双车矢菊蓝的冷肃眼睛。
刘月衔并不年轻,据衡念所知,她大约四十多岁。细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银色的发丝和黑发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丝绸般的光泽,她此时正抿着唇,微微蹙眉,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衡念看不到这个女人的双腿,但在她的记忆中,刘月衔因为一次外勤事故深受重伤,脊椎受损,从此再也无法正常行走。
“刘队。”衡念率先打招呼,也许是受到衡念记忆的影响,她对这个女人的第一印象好得惊人。
“来了?”刘月衔上下打量了一下衡念,她的视线落在了衡念的胸口,“有空还是去医疗中心看看吧,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衡念低头,明亮的鲜红在暗沉的红衬衣上晕开,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丝缕般蔓延。
也许是痛觉设定不够稳定,这一路走来,她竟然什么都没感觉到。
衡念自然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一点犹豫的接受了[前往医疗中心]的任务:“放心,我一有空就去。但我现在还是得先解决我身上的麻烦,关于[如影如形]的新线索是什么?”
她是个尽职尽责的剧情党,扮演好主人公的角色,亲眼见证故事的兴衰向来是她最喜欢的事情。
刘月衔伸手滑动,一份文件被投递到了她们之前的光屏上。
那是一份档案,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这是清梨这段时间溯源调查发现的,这应该是第一个因为[如影随形]而死的受害者。”
刘月衔轻轻敲了敲桌面,屏幕中的档案自行展开。
“不算你,在异闻控制中心成立后的三年里,根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已经有568人遇难了,他们里的大多数,都被认为是患了心理疾病,最后死于自杀或精神恍惚导致的意外。”
“这个东西杀人的目标几乎都是患有心理疾病或者社会边缘人士,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还没有发现这是个怪谈。”
衡念望向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份尸检报告,死者面部被烧毁大半,下半张脸却完好无损,青白的嘴唇大张着,嘴角两侧恰好生了一对对称的黑痣。
“死者名叫沈瓷羽,男,二十四岁,自由职业者。”
衡念一边仔细阅读游戏提供的详细文案,一边听着刘月衔的概括。
“失血过多而死,只有胸口一处贯穿伤,面部烧伤是他自己做的。”刘月衔调出了案发现场的照片,沈瓷羽仰面躺倒在厨房的地板上,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尸体周围是一片血迹,他的手指弯曲,仿佛想要握住什么。
“凶器是什么?”衡念提问。
“现场没有找到,但根据对伤口的分析,我们推测这是一把长约25厘米,宽3.6厘米,刀刃上具有复杂花纹以及特殊血槽,刀柄下方有蛛网般裂纹的匕首。”
“大概是这样。”刘月衔调出当时调查的报告,里面有关于凶器的建模。
衡念盯着正在光屏中缓慢旋转匕首的建模,越看越觉得眼熟。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它大概率是躺在道具栏里的那把仪式匕首。
“我应该也是用这把匕首自杀的。”衡念说,“但我根本记不得这东西是怎么到我手里来的。”
“溯源追查后,我们发现五百多个人中只有7个人都死于这把匕首。但很可惜,这把匕首从来没有被真正的找到过,我们对它的全部了解,都是根据死者伤口反推出来的。”
这似乎是这个怪谈最后的保障。一旦有人能够挺过漫长的精神折磨,那么它就会强制操控受害者使用这把匕首自杀。
这把匕首很不一样。而现在,[如影随形]的最后保险落在了衡念的手里,这看上去是个好消息。
但马上,衡念就知道自己还是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系统平静温和的机械音在衡念的耳边响起。
[您的被动技能:感官过载已触发,现在为您提供额外情报。]
[怪谈:如影随形已经苏醒,如果无法在倒计时结束前解决该怪谈,您将失去生命。]
[距离无可挽回的最终时刻还有3小时37分15秒。]
她猛地睁大眼睛,震惊的表情还未从她的脸上褪去,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变化。
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她的脊背一点一滴的爬升,没来由的,有人在她后颈吹了口气,冷若冰霜。
衡念触电般地回过头去,一道无形视线牢牢的锁定住了她,恨不得将她拆开,露出每一根骨头每一缕血肉,方便它仔细观摩,她四下张望,却没能找到源头。
窥探、疯狂、病态、憎恶、无情、苛责、暴怒……
衡念从未想到,人类的视线中竟然还能包括如此多的负面情绪,它们直直的盯着她,满怀恶意的等待着观看她的凄惨下场。
细密的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此刻,甚至连伤口处不断传来的疼痛都不再重要了。
这游戏对她而言有点太真实了。
刘月衔看到了衡念的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
“我想,它又回来了。”衡念擦去额角的冷汗,她压下心头的恐惧,“直觉告诉我,我的时间不多了。”
“暂时逃离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刘月衔说道,也许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哀,但那太快了,衡念几乎无法确认。
“之前的好转也许只是[如影随形]反扑前的沉寂,你坚持过了第一个阶段,但却没办法一直赢下去。”
刘月衔叹气道:“我们已经联系到沈瓷羽的母亲,你可以去他的家里再看看,不过五年时间过去,很可能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文件你在路上看吧,我已经给你授权了,我之前通知过清梨,他毕竟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会和你一起去沈瓷羽的家,但如果……”
“我知道,如果我感觉不妙,我会让他先走的,你放心,我不会让它扩散的。”
刘月衔深深地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衡念,最后只能说:“清梨在车库等你,快去吧。”
“还有,衡念,祝你好运。”
衡念立刻起身离开,这个限时任务实在是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做,现在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
更何况,如果无法按时消灭[如影随行],她很可能在游戏中死去。
介于无法退出游戏,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在游戏中死去的后果是什么。
她心想,因为游戏而脑死亡听上去怪可笑的。
她太急躁了,因此没有注意到刘月衔在她转身后颓然地佝偻的身形,刘月衔喃喃低语:“……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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