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年纪五十上下，两颊凹陷，身材偏瘦，一身藏蓝直裾浆洗得甚至有些发白。

他脸上虽做笑容，却带了几分苦涩：“只是不知三位仙师对赏金有何期许？诚然如您所见，小镇这些年为狐妖所害，越发贫苦，可能……可能已拿不出太多赏金来了。”

这样一副清贫谦恭的形象，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都定然觉得他是位廉政爱民的好官，可凌灵却知道，这糟老头子实际上坏的很。

在原游戏中，狐仙庙支线真正的BOSS就是县令。

这老头儿不仅夺了狐仙的白玉圭，借机修炼成魔，强娶民女作恶一方，还将自己做的糟烂事扣在狐仙的头上，就连德贤镇居民排斥修仙者，也是他设局为之。

果然，县令此话一出，众人的议论顿时停住，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林修当即凛然道：“县令大人多虑了，修仙者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又怎能随意收取百姓钱财？”

“啊？不要钱？”

那县令闻言却好似更加忧虑了，其他人看向林修的眼神也突然敌对起来。

原来村民早将除妖看做了买命的活计，加之先前被修仙者骗过，对于金钱一事十分敏感，便再也不信这世间有做事不求回报之人了。如今县令故技重施，正是想引林修落入他的圈套中，然后借无知村民的手，将他们赶出去。

林修是个憨直的性子，依旧毫无察觉，竟然还在那点头：“是啊，我们——”

“嘿，你这熊孩子又瞎说！”

凌灵却忽给林修后脑勺来了一记响亮的爆栗，瞧的县令不由得一怔。

“不收钱你让我和你师父喝西北风去啊？也不看看咱们宗门里的情况，都快三个月揭不开锅了。”说着抬脚又给林修屁股上来了一下，“是不是看人家姑娘漂亮，你小子动心了？”

林修方才还纳闷小姑姑为何撒谎，但听她说起燕慕云，脸色唰的一下红了，连连否认：“欸欸、我我、我没那个心思……”

凌灵道：“行了吧，我瞅你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林修慌乱的挥手，一着急更是结巴：“没没没……”

“两位仙师，请听下官一言……”

县令眼看话题跑偏，他的计策就要落空，想将这两匹野马拉回，却没想到他们这么一打岔，倒使居民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

有人便跟着瞎起哄，把县令的声音盖了过去：

“嗐，小伙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是啊是啊，人之常情罢了。”

众人连连点头，脸上都露出会意的笑。要说有人行侠仗义不求回报，他们根本不信，可要是少年人爱慕漂亮小姑娘嘛，那就另有一说了。

燕慕云又羞答答地添了一把火：“公子若能解救德贤镇居民于水火，小女愿以身相许。”

众人道：“美事一桩。”

于是林修更加窘迫。

不过他虽然迟钝，却不是傻的，回想起小乞丐的话，也渐渐琢磨过来，原来小姑姑这么做是为了让当地人接纳他们。

他想自己是个男孩子，倒不怕丢面子，可人家马姑娘都说以身相许了，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人家，也实在不好，便默默地不再说话。

凌灵最后一锤定音：“既然姑娘有心，那么这事就算是成了。”

燕慕云故作娇羞之态，拿帕子掩住脸，点了点头：“嗯。”

众人鼓掌。

那县令这才得了插口的空，依旧腆着脸，不死心地问：“哈哈，这自然是美事一桩，但乡亲们总得给马姑娘添点嫁妆吧，不知三位仙师觉得多少合适？”

凌灵道：“那狐仙洞里的钱不也是你们的钱吗，等事成之后，从那里出十万就好，剩下的你们拿回去。”

众居民没想到还有这个思路，顿时纷纷叫好。

那县令脸皮一抽，心里觉得肉疼，脸上却仍堆着笑：“可是，可是万一狐仙洞里的钱不够怎么办呐？”

“你们年年进贡新娘和嫁妆，那洞里能没有十万？”

“可狐仙也要花钱的吧？”

“他一个狐狸能花什么钱？”

“那、那您不会还有什么亲戚——”

凌灵突然眯起眼睛：“你推三阻四问题这么多，不会是不想让我们除妖吧？”

县令顿时冷汗涔涔，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行，既然这么商量定了，咱便白纸黑字写下契约。我们一行全都在这里，就算是困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找你讹钱，这点大家尽可放心。

“只是今夜我们要在你衙门里暂住一晚，明日再去除妖，为保马家姑娘安全，她就和我睡一起。啊，当然了，你们也不必担心狐仙报复，一会儿我们会在城中布下结界，他还不敢造次。”

凌灵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把各种意外情况全都算了进去，那县令也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还有，”她最后又补充一句，“那作恶的妖魔最后也要交给我们处理，我想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县令连道：“是是是，只要能铲除那孽畜，他便随您处置。”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

凌灵突然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县令瞧她那模样，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久之后，凌灵一行已坐在了县令衙门的会客厅中。

房内陈设极为简陋，除了油灯、椅子、几张小茶桌，便再无其他家具。那县令也没有任何仆从，端茶送水陪客的琐事都是他亲力亲为，为凌灵等人准备房间和所需物品的活计，则是他嘱咐县丞和书办去做。

林修环视周围，不由得大为感叹：“县令大人，想不到你衙门里竟然这么简陋啊。要不是那门上牌匾，我还以为那大巫住的地方才是衙门。”

方才众人沿路经过大巫的住处，的确是气派非凡。红墙绿树琉璃瓦，门口还摆俩石狮子，也难怪林修会认错。

县令苦笑：“与民同忧嘛。”

正巧书办收好房间来报，听见林修的感慨，便笑道：“大巫这些年打着筹办嫁妆的幌子，搜刮不少钱财。有些人家里交不出来，便是由老爷垫付的。”

林修肃然起敬：“原来如此！难怪大人如此清贫。”

县令摇手：“都是小事，不必提了。”

那书办道：“哪里是小事，之前几次招募修仙者，赏金是您出的。安抚送信勇士的家人，也是您做的。我们眼看着您忙里忙外，哪怕变卖家财也要帮我们，心里都感激着呢。”

林修又是一凛，拱手道：“大人，您可真是一位仁义爱民的好官！”

县令连忙摆手：“小仙师折煞我也。下官没本事除妖，却让那地痞无赖在镇上横行霸道，便只好在这些事上出出力了……”

“什么玩意儿。”

突然间，凌灵“呸”的一声把刚喝的茶水全吐出来，骇得那县令与书办顿时住口。

“抱歉啊，我是说这茶叶。”

凌灵皱着眉，苦着脸，一抹嘴上的碎茶末：“我说你这茶是不是泡过夜了？怎么苦的发涩？”

“哦哦，实在对不住。”那县令赶紧赔笑，“这几年我们被困在城里，少与外界通商，便只能用这陈年老茶招待客人了……”

“啧，都过期就别给人喝了吧，万一发霉喝坏肚子咋办？明天谁去除妖？去换清水过来。”

“好好好。”

那县令倒似是个脾气好的，拿上水壶，又跑去后厨重新烧水了。书办见凌灵面色不善，也借口要忙，赶紧逃了。

打发两人之后，凌灵又掏出前几日买的符篆，开始专心写写画画。

她虽然能够使用灵力，但由于本身是魔族，总有诸多不便。而且身边现在还有雨冥渊这位第一剑仙在旁盯着，凌灵怕用多了会暴露身份。

于是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用符篆比较保险一些。故而在出发之前，特意从太微垣集市上买了厚厚一打黄纸，想假装自己是个符修。

这符箓的玩法，是《录神簿》的一大特色。

游戏首先向玩家提供一本符箓之书，教授一些基础符号与符文。随后让玩家通过在符纸上随意排列组合，来创造拥有各种有奇特功能的符箓，自由度极高。

最后，系统会根据玩家涂画符号的相似度，以及玩家本身的级别，来判定符咒的威力。若是画的太过抽象，则有失败可能。

其原理与某手游每月免费一抽的神秘图案颇有类似，只不过符号更加繁复，也没那么黑心。策划小邹曾深受氪金之害，于是发宏愿要从自身做起，让天下游戏氪有所值，这才有此玩法。此是题外话，就此打住。

玩家每创造一种新的符咒后，可收在符箓之书里面。随着使用次数增加，即熟练度，也能提高符咒成功率与威力加成。因此许多手残党玩家依然能享受游戏乐趣，甚至还发展出了符篆通关流。

同时，星垣大陆各地还散落着许多系统预设的特殊符咒，威力巨大，玩家需要自寻探索收录。不过凌灵本身是游戏主程，各种符咒早就了然于胸，系统判定方法也是她写的，所画出的符咒自然威力非比寻常。

实际上，这符篆功能还和凌灵进ICU有点关系。

由于她们工作室人手不足，许多人便身兼数职，比如小邹除了策划之外，还负责搞测试。

而凌灵开发所用的游戏引擎叫做Unity，可直接将代码脚本拖到物体上绑定，像极了贴符篆，所以凌灵为了方便小邹调试游戏，便直接给她开了个后门，让她能在符篆中运行简单的代码。

后来，国内版本内测时，游戏服务器突然崩溃，导致玩家骂声一片，反响极为不好，甚至有人还说发现游戏有ACE漏洞①。

产品经理（PM）为此大发雷霆，逮着机会狠狠骂了凌灵一顿。凌灵本来就跟PM不太对付，当时憋着火，凌晨三点爬起来，紧急停服debug，本以为是哪里的黑客搞出来的高端hack，结果最后发现这根本就是PM自己的锅！

原来，由于凌灵和小邹忙着准备申请游戏版号的材料，他们便将build内测版本的重任暂时交给了PM，然而PM没按凌灵写好的文档一步步来，忘了把符篆的后门功能勾掉，所以才被恶意玩家利用攻击她们的服务器。

凌灵白背黑锅，一时间急怒攻心，加之连日操劳过度，便一下子气晕过去，然后就送进了ICU……

思绪渐渐收回，没过多久，凌灵便画好一个护身符咒。

她将黄纸折成小小的一方交给燕慕云，嘱咐道：“马姑娘，除妖结束之前，你一定将这符纸仔细贴身带好，千万不能掉了。”

凌灵是个穿越来的，又是魔尊，许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就只好继续把燕慕云当马姑娘了。而且她猜县令那老匹夫贼心不死，今夜多半会来掳走“马姑娘”，心中已有了计策。

“知道了，多谢仙子。有这护符在身，我今晚便能睡踏实了。”

燕慕云将护符收入荷包，故意将“睡”字说的极重，还眨了眨眼睛冲凌琳嫣然一笑，这是收到暗示的意思。

“不客气。”

凌灵摆摆手，比了个赞。正寻思着等会儿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那符篆后门还留没留着，然后表情就忽然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刚好看到有个小老头，从她头顶飘过，正鬼鬼祟祟地往下窥探，是那成魔的县令。

县令见阻碍他们不成，就开始打下一步主意，使了个隐身咒法，想偷听他们的除妖计划，再一网打尽。想来小乞丐说狐仙会读心术，就是县令监守自盗的原因吧。

以林修和燕慕云现在的修为，虽然未必能察觉县令的小动作，但雨冥渊一定感觉到了，因为他也默默移开了视线。

凌灵想想就觉得可笑，这老匹夫现在的行为简直无异于掩耳盗铃，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偷窥的是魔尊与仙尊吧。

只不过……

这老头现在是透明全|裸的怎么回事？？？真特么辣眼睛啊！！！

凌灵感觉精神受到了污染，san值开始掉落。

正巧燕慕云有所察觉，问她道：“咦？仙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是有点。”

凌灵扶额低头，紧紧闭上双眼。

“那要不要我去叫县令，让他帮忙找个郎中？”

凌灵摆手：“这倒不用。”

旁边林修又问了：“小姑姑，你怎么好像不太待见县令？”

涣涣哼一声，接口道：“那老头问这问那，明显是质疑我家主人的水平，这搁谁高兴啊？”

林修道：“哦？是吗？小姑姑不会在意这些吧？”

三人看向凌灵，只见她摇了摇头：“其实也没啥原因，就是他身上有狐臭。”

飘在半空中的县令老儿一愣，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

凌灵抬手一挥，正好一巴掌把他打飞出去：

“你看他出去那么久，这味儿还散不掉呢。”

① Arbitary code execution 任意代码执行漏洞，是指攻击者能够让目标电脑或目标进程中执行任意命令或代码。来自维基百科。

——

凌姐使用金手指还要再等几章，不过她太强了，也不怎么需要，用的次数比较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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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窈窕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