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个多月，潘星雨精神恍惚、语无伦次、头痛心慌、大汗发抖、白天站立不稳、夜晚晕晕沉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睡在床上，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睡在天花板上……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能够正常吃饭、正常说话、想起发生过什么事时，大学报到的时间早已经过了，那个装着“学费”的小包也不见了。

《入学须知》上说，因故不能按时报到者，需要事先向校招办请假说明原因，请假时间不能超过一周。凡未请假或逾期不报到者，取消入学资格。

绝望之余，星雨只得断掉了上大学的念想。

大概知道自己下手太重，差点弄出人命，潘星奎在家里虽然还是板着脸，还是不断发号施令让星雨各种喂猪放牛做家务带孩子，短时间内倒是没再对她动过手。

当然星雨也不敢招惹他，恨不得日日隐身，变成家里的一道墙壁。

不久，潘星奎听说常粮县附近的远阳市新开了一家农贸市场，于是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做起了菜贩子。家中的农活遂交给潘德庆和萧金桂的哥哥萧有田打理。

为了生意的方便，哥嫂一家在农贸市场附近租了一间民房，房子本来就小，还要留下一部分空间储菜，星雨根本挤不进去。萧金桂于是托潘文汇给星雨在远阳职业技术学校报了个名。

技校在远阳市的北郊，校园不大、专业不多、因是附近一带农村劳动力转移培训的基地而颇有名气，报名的人不少。

星雨去时，一些比较抢手的、或是女生喜欢的专业诸如美发、导游、乘务、计算机等等早已满员，只剩下焊接专业还有一个名额。

看到星雨的高考成绩，招办老师十分满意，说要是保持这个成绩，每年都可以拿到学校的奖学金。

潘文汇也说别看“焊接”两字听起来又脏又累，毕业很好找工作，工资也高，而且技校与一些发达地区的企业建立了长期稳定的用工合作关系，运气好的话还有机会被大型国企录用吃上铁饭碗呢，可谓前途无量。

金桂掰指一算，技校学制三年，在校学习两年，最后一年进厂顶岗实习，实习是有工资的。花费全部算下来不到五千块。她帮星雨交了第一年的学费和住宿费，至于生活费及后面两年的费用，让她自己打工或用奖学金来解决。

“你成绩这么好，最高奖学金肯定是你的。”金桂说，见星雨冷冷地不回话，又加了一句，“你包里的那些钱你哥没拿，那几天正好有人讨债，就全交出去了。根本不够，我们自己还垫了不少呢。”

星雨对“焊接”二字毫无概念，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家，当天就办了报到手续，搬进了学校的宿舍。

收拾停当后，她翻出新生手册，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专业。上面介绍说，焊接专业的主要就业方向是焊接工艺技术、焊接生产管理、焊接产品检测和质量管理、焊机及焊才销售……等等。星雨琢磨着这几种职业的区别，只觉一头雾水。

小册子里列出了三年学习的重点课程：

第一年：机械制图与CAD、材料力学、工程力学、金属材料与热处理、电工电子技术、钳工实训、电子综合实训。

第二年：焊接材料的验收与管理、金属熔化焊原理、焊接方法与设备、焊接应力与变形、焊接结构生产、金属材料焊接、焊接生产管理与检测、计算机控制技术、电焊工高级技能鉴定、气割实训、电弧焊实训、氩气保护焊实训、二氧化碳气保焊实训、特殊焊接与设备、无损检测原理与实习。

第三年：焊接综合实训、毕业设计、焊条电弧焊实习、氩气保护焊实习、顶岗实习。

星雨一边看一边发愁，她高考报的是文科，在数理化上毫无天分，成绩之所以不差，全靠死记硬背加大量刷题。就算不上大学，她也想学一些跟语言文字打交道的专业，比如行政、营销、广告、旅游之类，这“焊接”压根儿不在自己想象的范围之内。

既然走到这一步，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去学了。

* * *

【原木不求鱼！】：鱼兄，在吗？

……

【原木不求鱼！】：Hello？

……

【原木不求鱼！】：鱼藏大大？

* * *

第一学年快结束时，星雨在学校的计算机房里登录过一次众神传奇网，惊讶地发现自己错过了三条原木的短信。每条之间相隔数月，除了问候没有更多内容，也不知找她何事。

于是，她试探性地回复了两个字：“我在。”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星星眼的表情跳了出来：“哇，你终于上线了。”

“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也就是……你很久很久没更新了，大家都在猜——作者大大是不是病了。”

她想了想，决定老实回答：“作者大大没病，只是没有时间。”

代笔事件后，两人再无联络。为了应付日常开支，星雨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找了一份工作。

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周末也不能休息，需要去哥嫂那边帮忙卸菜、守摊、看孩子——业余时间全部占满，写作之事早已抛在脑后。

“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会更新？”

她陷入思索。

“鱼藏大大？”

“不打算更新了。”她终于说。

“Why?”

“我退圈了。”

对话框里跳出了一堆emoji，外加一个满地打滚、哇哇大哭的婴儿……最后是四个加黑加粗的大字：“那可不行！！！”

他的孩子气把她弄笑了：“怎么就不行了？”

“你是一位倍受喜爱和期待的作者，你不能这样对待你的读者。”

“……”

“我也有不想写的时候。一想到有那么多人在等我更新，再怎么难也得写下去——”

“哪怕花钱请人代笔？”

“因为我不能辜负他们。”

“这不是辜负，是欺骗。”

“鱼藏大大，也许你对钱没什么概念，但我要告诉你，当初付你千字五百，是很多的钱。”

“那又怎样？”

“至少说明我是认真的。你呢？”

“……”

“请你务必更新。”

“再说一遍，”他越执着她越抗拒，“我退圈了。”

写作这件事，本来是秋喜的爱好，星雨是在她的怂恿下成为写手的，渐渐也喜欢上了，但始终没有秋喜那么狂热。

听萧金桂说，在她与哥哥冲突之后，秋喜来找过她一次，见她卧床不起胡言乱语，只好走了。等到星雨去找秋喜时，她已经离开了石淙。

魏峰有个亲戚在厦门开了家旅行社，生意很不错，最近缺人手，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帮忙，魏峰就介绍了秋喜。亲戚说先去打杂，以后的职业方向是导游，公司负责培训。大家都觉得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那边要得比较急，她很快就走了，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星雨没有手机，就给秋喜的电子邮箱发了一封信，问近况如何，安顿好了没有。

秋喜回复说一切都好，因为经常要上大巴跟车，没什么时间上网。

之后星雨又陆续发过两封邮件，都没收到回复，众神网那边秋喜也没有更新，整个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星雨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她春节总会回来探亲的，到时候再聊也不迟。

不料之后的春节，秋喜没有回过家，星雨为了多挣生活费，利用假期在餐馆做全职也极少回家，加上春喜生完孩子后搬出了石淙，两人就这样断了联系。

【原木不求鱼！】：“对了，忘记问了。”

她以为原木被气跑了，没想到过了二十分钟，他又上线了，这回换了个话题，“你毕业了？开始工作了？”

“嗯。”

“如果我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会是一个冒昧的问题吗？仅仅是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她蓦然想起上次为了挣到稿费，谎称自己是名校动物学专业的大四学生，当时以为是一锤子买卖，没想到事后又联络上了，一下子慌了神，只得硬着头皮往下编：“那个……我是一个重视**的人。鉴于你我有过愉快的合作，满足你的好奇：我在动物园上班。”

“好酷！请问你最喜欢的动物是?”

第一个跳到她嘴边的是帝企鹅，但她没有说。为了显示自己的“专业修养”，她在大脑里把那本《神奇的动物》飞速地翻了一遍，找到一个比较奇怪的动物：“天竺鲷。”

“是一种鱼？”

“嗯。一种生活在亚热带海域的口育鱼。”这是小丽最喜欢的故事，为了哄她睡觉，她讲过无数遍，“每当夏季，雄鱼就会向雌鱼求爱，如果雌鱼接受它，就会跟着它去一个洞穴产卵。雄鱼会把这些卵全都塞在口里孵化。一般来说有几百颗，一张嘴勉勉强强装下。”

“那它还怎么吃饭？”

“没法吃饭。只能保持饥饿，直到一两周后小鱼孵化。”

“跟你聊天就是涨知识。”

“这些鱼卵就是我要写的故事。我把它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孵化，只有确定它们会变成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才会吐出来。我不随便写故事，如果它们不够好，我宁愿它们都死在我的嘴里。”

“啊哈。”他说，“看来，我的小说还没到达鱼卵的级别。”顿了顿，又说，“我来找你，除了问候，还有别的事。”

“哦？”

“我又遇到急事了。能再帮我写六章么？价钱我给你涨点儿。”

“……”

“放开写，它不是你的鱼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