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天,阿明清醒过来,颅骨恢复如初,仿佛从没出现过拳头大小的黑洞。他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见人就笑,有点神经异常的症状。
老唐冷眼看着,不说话。三天前,他一脸严肃地跟许攸元说起岸边发生过的事情时,许攸元好似听人说笑话似的放声大笑,这一点严重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然而他不肯承认的是,其实他也怀疑自己所见所闻是否真实。他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可是面上并不表示出来。
现在没了船,岛上信号奇差,联系不上外界,他们只能等待。要是有人游泳技术奇佳的话,也许可以游到另一边。想到这里,他眼睛瞥向坐在门口台阶上时不时发出傻笑的阿明身上。
他悄悄挪过去,低声道:“别装了,现在该怎么办?”
“完蛋了!还能怎么办,我们死定了!”说完,他眼睛四处梭巡,见无人靠近,才继续开口,“那两个老东西给我吃了沾了他们血液的长生果,现在我是他们的下线。他们可以逃出生天,我只能留下,等下一个人出现……对了,老哥你是不是还没吃?”
见他眼神古怪,老唐吃了一惊,但仍强装镇定:“早在宾馆里就喝了那个果汁了,我跟老许一起的。”
“好吧……”阿明萎靡低头,声音极低,“能来这座岛的基本上都已经吃过了,我不能坐以待毙,得去外面拉人。对了,你不是也没下线吗,我们一起吧,出去骗几个人回来,这样就能解脱了。”
“吃了长生果,没有下线的人都会跟阿海一样吗?”想起那个画面,老唐心里直犯怵。
“也许吧,我也没见过。只听说没有下线的人永远不能离开这座岛,至于会不会惨死,还真没听说过。”
“不对劲啊,那你们村以前那些生病的人来岛上求药,也都带一个人当下线啊?这也太扯了……”
阿明眼睛一暗,丧气道:“以前求药是祈求神明庇护,现在不一样,是在用人力违逆天意,是要遭报应的。”
老唐想了一会,呐呐问道:“你的意思是,以前的长生是神明赐予,所以不需要付出代价。而现在的长生,是人们强求的,所以会被惩罚,而找下线是为了转嫁这种代价?”
阿明点点头,眼中愤恨之色一闪而过,又转头看了一眼屋内,见无人走动,继续说:“老哥,就我观察,这些人都已经脑子不正常了,他们也不急着走,打算在这里定居呢。我劝你趁早放弃许哥吧,他已经彻底同化了,对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什么吗?”
“哪天?”
“就是下大雨那天,我们全都来这里……”
吱呀——窗户被人推开,阿明赶紧止住话头,换上一副傻呵呵的笑脸。
“芸姐,早啊!”
“谁是你姐!”她冷着一张俏脸,“做饭了,有闲工夫聊天,不如抽个人来烧锅。你们男人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做点活计啊!”
阿明立刻堆着满脸谄媚的笑,抱起一堆干柴进了屋。
这几天阴雨连绵,村子里的土屋坍塌不少,幸好芸芸姐妹住的这间屋地势高,屋檐宽阔,挡住了不少雨水,这才得以保全。村中其他能走动的人基本都聚集到这里来,只等着天气好转再去修补自家房屋。
贵叔云婶年纪大,加上湿气重,关节炎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能躺在卧室里哀声连天。阿远妈妈手脚倒是勤快,帮着收拾屋子。晓晓跟阿远年纪相近,终日聚在一起用烂泥巴玩过家家。
“对了,许哥呢?还是不舒服啊?”阿明坐在灶膛后,脸上被火光一照,显得红光满面。
“自从……”老唐猛地想起之前欺骗芸芸的话,只好换了一种说辞,“自从我们在宾馆里喝了那个什么果汁后,他就不舒服。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你们……也会有这种症状吗?”
阿明摇摇头,懵懂道:“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会有的,一开始是听见奇怪的声音,像是苍蝇扑翅的那种感觉,然后开始看见怪异的黑影,一开始像是一个球,逐渐……好像变成人形,好像在跟我说话……再然后……”
啪嗒——芸芸手里地葫芦瓢摔到地上,她呆了一会才意识到,弯腰捡起,眼中全是恐怖神色:“那个东西一直跟我说着什么话,可我听不懂。”
见他们像是被吓住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芸芸脸色一红,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我观察过了,生病越重的人,这些感觉出现的时间越晚,但是基本上在一个月左右都会出现类似的症状。早晚……都会来的。”
说完,她盖上锅盖,叮嘱阿明火别烧太旺,转身走了。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只听见干柴被烈火舔舐后发出的噼啪声。慢慢的,锅里翻腾不止,古嘟嘟地响着,有热气沿着木制锅盖边缘冒出来。老唐让阿明别再添柴,掀起锅盖释放热气,又重新合上,用抹布捂好四周。
“这样闷出来的稀饭才好吃。”老唐说。
阿明夸他有经验。
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老唐做完这一切,脑子里才出现躺在床上捂住耳朵的许攸元,他闭上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阿明,要不要赌一把。”
“怎……怎么赌?”
阿明感觉那双原本毫无神采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一股说不上来的癫狂,像家里生了狂犬病的阿黄发疯时的眼神。
飒飒飒飒——耳膜似乎被狂风吹着,下一秒就要碎裂。许攸元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分不清白天黑夜,直到老唐送来一碗稀饭。
“帘子怎么不拉起来?”
“别……我现在……有点怕光……”
“先吃饭吧。”老唐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许攸元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通过他的语气猜测:“你在生气?气我不该吃那个果子,对吗?觉得我现在是自作自……”
“没有,”老唐平静地打断,“你很健康,对吗?之前体检的结果,一切正常吧?”
“怎么忽然问这个?”
“健康的人,也许要不了一个月……”
“什么?”许攸元没听清后面的话,可老唐不愿多说,等他喝完稀饭,嘱咐他好好休息后,带着空碗走了。
这天晚上,天上出现一轮圆月。贵叔带着云婶在院子里赏月,阿远母子坐在廊下,小声说着什么。芸芸跟晓晓姐妹坐在屋里,透着窗户也在朝外张望。
这一切看上去美好得有点过了头,虚假得像电视上的画面。老唐靠在墙上,整个人隐进黑暗里,好似看戏一般看着这群人。
阿明已经准备好一切,接下来,才是表演好戏的时候!
灶膛里火焰迸发,油锅里香味四溢,一群人站在厨房里,笑声不停。就连一直躲在卧室里的许攸元也起身过来凑热闹,他们正在做夜宵,打算好好地庆祝劫后余生。
如今大病得以痊愈,人生即将重新开始。很快,就会有人接他们离开了。
贵叔说:“来这里的事情,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还是在医院里碰见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给我一根红绳作为信物,这才来到这里。很快,就能给孩子们一个惊喜了!这回我们可得好好享受生活,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只顾着工作。”
“早就劝你放手了……”云婶皱巴巴的老脸上全是笑。
不只是是不是睡得太久了,许攸元觉得他们似乎比之前更老更皱,像缩水的海绵,小了整整一圈。
“对了,阿海爷爷呢?”
“他啊,自从阿海走了,就整日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也不肯吃饭,唉,这样不是白白浪费了阿海的牺牲吗?”阿远母亲走过来,一脸不满,“要我说,人老了就不该折腾,白白害了阿海这孩子……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啊贵叔,我只是……”
贵叔大度地摆摆手,脸皮比之前更皱缩了一些,“等会馄饨煮好了给彦儒送点过去吧,他年纪大了,炒菜嚼不动的话,馄饨还是能吃下去的。”
“哎哟,人家也不比你大几岁,就你牙口好!”云婶笑着打趣。
“哎呀,”芸芸忽然叫了一声,见众人的目光扫过来,她脸通红,笑了笑,“柴火怎么没了,我记得下午搬了不少过来啊……”
晓晓跟阿远自告奋勇去走廊上抱柴火,过了一会,他们双双空着手回来。
“柴火……不见了……”
“老唐呢?”许攸元问。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不仅柴火不见了,还丢了两个人。
“可能……出去散步了吧。”阿远母亲尴尬一笑。
“没事,反正闷一会馄饨也能熟……”
他们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焦虑。贵叔敲门,给阿海爷爷送夜宵,可许久也没人开门。他们担心有什么意外,许攸元是在场唯一一个成年男人,只能奋勇上前撞开门。
哐当——门开了。屋子里很黑,芸芸端来烛台,照亮了卧室。屋子里空空荡荡,床上躺着一个人。
贵叔说:“彦儒啊,别想那么多,人是铁饭是钢,阿海肯定也不想你这样……”
一手扳过来,阿海爷爷浑身僵硬,面色枯槁发暗,如同风干发霉的腊肉。
空气里飘来一股烧焦的气味,晓晓鼻子尖,加上原本就站在卧室外,一下子跳出大门,指着远处的天空大叫道:“晚霞哎!”
原本呆滞的几人听到这声喊叫,木然地走向大门,只见清澄的天空上红彤彤一片,浓烟好似一块块灰色的布条挂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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