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帐篷时,林济长长吸了口气。岛上空气湿润,沁入心扉,令人神爽。微风徐来,远处的溪流晶光荡漾,好似广带翻飞点缀在这片广阔平原上。
石野正架着炉子生火,锅里翻腾不止,咕嘟嘟地响,一股清甜的米粥香气淡淡地扩散在空气里,引得林济食欲大发。
按照唐一彩的安排,第一天是石野值班,负责大家的伙食跟后勤工作。
她端着自己的碗筷,快步走过去,笑道:“辛苦你了,一大早就忙活。”
石野点点头,黑溜溜的眼珠子一滑,看向当中那顶粉色的帐篷:“昨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林济心头一跳,甩了甩头,苦笑道:“我这个状态,就算听见了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对了,你这次有没有准备褪黑素或者安眠药什么的?我明明记得带了,可是找不到了。”
石野摇摇头,说:“那东西只能治标,不能根除。你这是心病。”
林济吃了一惊,倒不是石野说的这些话本身,而是这大早上的石野竟然说了这么多话。她笑着坐在他对面,散漫道:“我还能不知道?只是……如果我的脑子可以控制得住的话,也不用天天失眠了。一到晚上,脑子里的思绪就好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四处蹦跶,从天到地,从南到北,从古到今,从小说到漫画,从电影到电视明星……就好像一张网一样只要点燃了一个节点就亮起无数盏灯,我感觉……再过不久我就要油尽灯枯了。”
“……你怕死吗?”石野沉默片刻后,忽然问。
她仔细想了一会,笑了:“怕,怕死在家里没人知道,然后烂成一滩黄水给社会添麻烦。又不怕,死了就能提前进入那个世界,见到许许多多已经离我而去的亲人,我又能当个孩子了。”
自从三个月前,她仅剩的至亲外婆因脑梗去世后,她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失眠。一开始还能睡上三四个小时,发展到最后,熬到凌晨四五点也毫无睡意。
她整日里浑浑噩噩睁着一双发黄的眼珠子在网络上翻翻找找,不论是中医西医,中药西药都试了个遍,依旧无法入睡。前不久单位组织体检,她的肝指标爆炸式增高,医生见她那副样子就知道缘由。
“年轻人不能熬夜,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死……”林济念叨着这个字眼,一时间又是怅然又是怀念。当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的时候,她就不怕了。
想来最早去世的至亲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了,应该已经在那个世界建功立业,有了一番作为。如今林济过去投奔是最好的时机,她终于可以摆脱这庸庸碌碌的一生,正式开启异世界的大门了。
“就怕,想死不能死。”
林济吃了一惊,看向石野,这话不像他的风格,但此时帐篷外只有他们两个,不是他说的,还能是谁。偶然间,她瞥见石野腰间隐约露出一柄木制的匕首,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手柄上还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
“你这把匕首,是这边的土特产吗?做得怪好看的。”
他低下头看了眼,右手轻轻抚上匕首,语气幽长:“是我家里人送我的护身符,保佑我在外可以平安。”
“我记得……你是在这附近的村子里长大的吧,这次回来刚好可以回家去看看他们。对了,这里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民俗习惯吗?我好研究研究,回去说不准还能写出一篇稿子。”
沉默片刻后,石野取下那柄匕首,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满脸怀恋。
“很多年前,连着下了一个月的暴雨,河水暴涨,淹没了很多人的家。活下来的人……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个个过得面黄肌瘦……”
石野的语调很平静,或许这件事他也只是听说的,所以并没有多切身体会。林济默默地想,听他继续往下说。
“有一天,一个饿得快要死的村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跑进深山里找吃的,想着如果活不下去不如死在山里,省得埋了。他踉踉跄跄走在山里,放眼看去,满目疮痍——眼睛能看见的大树的树皮全被扒得干净,树枝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遍地都是腐烂的枯叶,一棵草都看不见。他继续往深山里走着,发现一颗结满了红果子的大树……”
说到这里,身后帐篷里传来动静,下一秒帐篷拉链被打开,杨万青钻了出来,凌乱的长发随风飘扬,像海妖一样,一贯的大嗓门开始工作:“这个帐篷底下的垫子可真硬啊,硌得我腰疼。阿彩姐,你怎么不多带几个毯子啊,你瞅瞅我的黑眼圈,这可怎么出去见人啊。”
“外面也没几个人。”唐一彩不紧不慢地收拾完床铺,递给杨万青一把木梳,“头发整一整,今天我们要上山访问那些老人了,别弄得龙飞凤舞的。”
果然,唐一彩已经收拾利索,马尾辫一如昨天,柔顺又笔直,这天她没再盘成丸子头,紧随其后的朱雅坤见了,微微失望。
看样子这人一直躲在帐篷里不愿出来,直到听见唐一彩说话才冒头。林济轻轻叹了一声,暗忖道:“这人还真执着,又或者是真自信?”
虽然不干她的事,但是林济时常为唐一彩担忧,瞧着朱雅坤那副‘尊容’,殷勤的讨好,她这个路人稍稍看上几眼就忍不住烦躁,何况本人?
幸好唐一彩一向不拘小节,对所有的同事一视同仁,这才没有伤了和气。
至少表面上,他们很‘和谐’。
天已大光,杨万青打开锅盖,抱怨道:“咦,这都什么啊,黑乎乎绿不拉几的……该不会就让我吃这东西吧?我想吐……”
见自己忙活一早上的成果被如此诋毁,石野面上毫无不快的表情,他悄然收好匕首,淡然开口:“这是新鲜的野菜,据说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我还以为你们会喜欢……”
杨万青立刻不说话了,双手捧着碗靠近锅子,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各个穷山恶水的乡下都能有点古古怪怪的东西可以延年益寿,不然那些村民怎么能活那么老?”
唐一彩皱皱眉:“万青啊,你说话还是留意点,别嘴巴上没个把门的。”
杨万青不甚在意,笑着夸蔬菜粥做得好吃:“你们说,我要是天天吃这种绿色健康的东西,会不会跟那些人一样活到**十还健步如飞啊?”
“人家可不是光靠吃,还得下地干活,就你这样,能行吗?”朱雅坤也坐下吃饭,隔了一夜看上去,朱雅坤似乎更瘦了,腰背弯成了锅底的形状。
“我不行,你就行了?你还没人家扁担宽,看上去多半也骨质疏松吧,一敲就断,别说下地了,你连挑水都难……”
眼见他们又要吵架,唐一彩揉了揉太阳穴,严肃道:“大早上的这么好的精力吗?等会下午每个人都要采访二十个对象,要是谁缺了,别怪我不讲情面。”
见她真的生气,众人也不再吵闹。林济率先吃完,朝石野点了点头:“多谢款待,明天我值班,还得麻烦你有空带我认认野菜。不过,现在我得去工作了,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她急于先去采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甩开杨万青,她可不想带着拖油瓶工作。
此时正处于盛夏时节,这天晴空如洗,蓝天万里,林济没走几步已经大汗淋漓。路过一段缓坡,她站在一片幽深林子的入口处。一阵风从里头吹过来,像下班的路上偶然经过一处地下车库时感受到的凉爽。
只是,地下车库的风带着一股下水道的气味,而这林子里的风,带着草木腥气,好似割草机席卷过草坪后,青草被拦腰折断后淌出的汁液的味道。
草木受到伤害后……流的血吗……林济一脚踏进去,顿时倍感清凉。树木高耸,遮天蔽日。脚下铺满了一层层的枯黄落叶,林济仔细辨认着,每隔一段距离就在树枝上榜上一段红绳。
不知走了多久,林济终于在一处巨石背后发现了人类的足迹。她心中暗喜,想着只要找到第一户人家,由点画线,总能牵出许多住户。一念及此,脚下也加快了步伐。穿过林子有段狭窄的山间小路,两侧有人为砍伐的痕迹,林济只能在左侧的山壁上刻下痕迹,一路向前,抬头看去,半山腰上有间小木屋。
“终于找到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背包,鼓鼓囊囊的触感带给她一阵安全感。听石野说这山里什么都不缺,为了打开这群老人的话匣子,只能另辟蹊径。山中毒虫多,驱虫的药物肯定能得到他们的青睐。由此他们准备了许多驱虫药水作为上门礼物。
林济虽然觉得奇怪,在这深山中竟然不缺其他生活用品,便于携带的驱虫药反倒成了稀罕货。但见石野说得肯定,也只能应下。但她依旧准备了不少吃食,以备不测。
跋涉半日才来到木屋前,她注意到靠近木屋四周埋着一圈石头作为踏脚石,周遭零散立着几个木桩子,似乎有人刻意清理过。看样子,这里经常有人活动。她咽了口唾沫,伸手敲门。
破旧的木门被虫蛀得满是洞眼,松散易裂。见无人应门,林济又敲了几声,这回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有人说话。
“烦死了……烦死了……”
哗啦一声,木门开了,一个野人似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后。他身上披着一块灰色的破布,头发上沾满泥块,丝丝缕缕结在一处,鼓鼓囊囊地也许已经生满虫卵。微卷的刘海遮到鼻尖上头,看不清长相。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才开口一字一句道:“你——找——谁——”
林济愣了一下,原以为这里住着的全是老人,没想到面前这人如此年轻。她支吾片刻后,问:“你……要驱虫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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