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广济仓开仓投放粮食,粮价从一石一百五十钱下降到了一石九十钱。事态暂时稳住,此前沸沸扬扬的传言也得到了一定的遏制。

傅妁编了几首童谣上呈于我,其中一首颇得我心——

“后土后土,安定南土。仓廪满谷,是为我黍。后土后土,公心吐哺。降世救苦,是为卿主。”

傅妁道:“殿下为国为民之心,所做之事决不能被奸人污蔑蒙蔽。若他们能传谣,那我们也能自己编纂童谣,让天下人都知道殿下为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与内相夜观天象,三日后长安东郊必有一场大雨。东郊大河涨水,届时我们将铭文玉石放入河渠,待到雨停退潮,众人见之,必将以为鬼神之告,后传遍百乡,那在殿下身上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殿下所做的功绩也会让众人知晓。”王铮意道。

我点点头,彤管阁的诸位都是各种能人,有她们帮衬,必定事半功倍。

“近段时间,除了我们开仓放粮外,皇后娘娘也差人奔走各地豪绅,叫他们放粮捐粮,还在长安城、右扶风等地的郊外设立了粥摊米铺,价格都比市面上便宜不少,说是陛下体恤百姓疾苦,特命她这么做的。”陈蕴递上奏疏。

冯曦有些打抱不平:“皇后娘娘此举虽是好心,但裴家之人如何能以常人之心论之。皇后所作所为简单易行容易传颂,易得百姓之心。再说了,他们裴家要几个豪绅放粮,设几个粥摊米铺低卖粮食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殿下所作之事覆盖全国,要权衡整个大齐几百个县,是多么难的事?如今倒好,他们裴家风头一时鼎盛,民间竟生出了殿下不如陛下皇后的言辞。”

我叹气,抬手示意冯曦收声:“百姓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谁对他们好他们自然向着谁。你们所听到的传言不过也只是长安地界的话罢了,再远他们也伸不了这么长的手。只要我们继续开仓放粮,调平粮价恢复到往日的一石二十钱左右,百姓就会照旧过日子了,也不会说谁不如谁的话了。至于往后……我们要做的还有更多,尤其是私铸货币与抑制土地兼并之事,此乃国之根本,若是不妥善解决,怕是会动摇大齐根基。

“与裴家乃朝廷内斗,恩怨之事必了,但切不可拿百姓之事开玩笑,一切都要以百姓之事为先。今日皇后娘娘做的事,虽有于我们不利之处,但对百姓是好的,那就让她去做,做得越大越好。我们也要继续做我们应该做的事,到时候孰是孰非,孰好孰坏,百姓心中有称,他们会自己衡量。”

女官们望着我,恭敬称“是”。

内朝将散,但许是我们讨论了太久的裴家人,真正的裴家人,我们的皇后娘娘竟在这个时候来了,还带来了掖庭令与削减后宫开支的懿旨。

很好。在此之前,未央宫中只有我的懿旨才是最高的命令,连皇帝的圣旨都不曾有。如今来了个裴季蕙,倒是要给我下懿旨了。

“见过姐姐。”不叩不拜,裴季蕙就直挺挺地站着,朝我颔首。

身后的掖庭令瑟瑟发抖,双腿有些站不住,手上捧着一卷懿旨,低眉顺眼不敢吱声。

我笑了笑,靠坐在椅背上:“皇后不在麟趾殿待着照顾陛下,何事来广明殿啊?”

“臣妾今日前来,是为了向姐姐讨要一个公道。”裴季蕙的眼睛和裴仲琊很像,这或许是他们裴家人唯一的优点了。

“什么公道,你说吧。”我摆摆手,让彤管们尽数下去。

“如今粮价尚高,仍旧有许多百姓无粮可食,忍饥挨饿。臣妾于心不忍,设立粥摊米铺望能尽绵薄之力,也想着缩减后宫开支,捐赠百姓以助他们渡过难关。是以,臣妾今日命人拿了懿旨去掖庭,谁知这掖庭令不仅以下犯上还推卸责任,说此事不能直接经由他们去做,应当要彤管阁亲自过目才行。

“可彤管阁与姐姐处理朝政日理万机,后宫小事如何能事事来请示叨扰您呢?必定是这掖庭令怕得罪人,不想干事,这才拉出您来搪塞臣妾。还请姐姐秉公处置,还臣妾公道与尊严。臣妾贵为皇后,若是被这些个宦官侍从作弄,实在是有损陛下颜面与皇家天威啊!”

“殿下!殿下!奴婢当真没有啊!当真没有!”掖庭令“扑通”一声跪下,“您就是再借奴婢一千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着皇后娘娘拿乔托大啊!”

“本宫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我笑看着裴季蕙,“不就是这么点小事儿,皇后不必放在心上。掖庭令也不是推卸责任,只是从前后宫就本宫一个女人,凡事确都是本宫在照料,如今有了彤管阁,这些事便交给楚宛了。皇后啊,你冤枉掖庭令了。”

裴季蕙像是方才知道真相,十分惊慌:“原来……原来是这样,臣妾初来乍到,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只是听闻历朝历代后宫之事皆由皇后执掌。臣妾初为新妇,想着定要替陛下与姐姐料理好后宫之事……”

“曾经确实皇后掌管后宫。”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若是直接给她,那就不是我姜毓卿了,“可现在不是。皇后曾经在家中为小女儿必定是能干非常,管家的一把好手。但管理后宫与管家有十分的不同。在家中,规矩是你父亲定的,你父亲疼爱你,家中奴仆众人自然事事都向着你。但是……”

我倾身向前,注视着她:“这里的规矩是本宫定的。皇后也是知道的,本宫一人要兼顾前朝后宫很是疲倦,前朝皇后差不了手脚,但后宫之中确有一人皇后能帮我排忧解难。那就是你的夫君——当今的天子,我的弟弟姜旻。他身子很不好,还有毒瘾,你要好好照顾他,看守他,不能让他犯错,要匡扶他,指引他。所以……在阿旻好起来之前,你就在麟趾殿好好陪着他吧,外面的事就不必操心了。若有所需,可叫掖庭令来告诉我。放心,这回他肯定听话照做。”

裴季蕙怔愣地看着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喊了萱萱进来:“快入夜了,送皇后回麟趾殿吧。未央宫很大,皇后日后无事就不要乱跑了,免得迷了路,跑到了前朝去该如何是好?殿下年纪眼见着也大了,多想想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物色物色更好的妃嫔人选才是正理。送客吧。”

萱萱带着脸色苍白的裴季蕙出了殿门,陈蕴走了进来,望着裴季蕙远去的身影叹息:“好好一个姑娘,非要来这虎狼窝,也不知道裴开岫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乐见其成啊。裴开项乃旁支的旁支,能被裴开项父亲从琅琊的一个小村庄里薅出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裴开岫没用,不争气,保不了裴家的荣华富贵。他嫉恨裴开项已久,如今能把自己亲生女儿送进宫做皇后,早就关起门来放炮仗了。裴季蕙能干聪明,若知我们与裴家的曲折之事,必定也不想来。

“如今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恐是被自己父亲骗得不轻。什么皇后为中宫之主,后宫一切由你统领,你和哥哥前朝后宫互相帮持,姜毓卿也奈何不了你们等诸如此类的话,必定被裴开岫说得天花乱坠。到底是个单纯孩子,只是跟阿若一般摊上了一个唯利是图的父亲,只能怪她自己命苦了。”

陈蕴道:“如今后宫与前朝尽是裴家之人,日后我们的路……可就越发不好走了。”

“所以,我们要走好现在每一步路。”我递给她光禄勋与执金吾的调动名单,“裴家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们的兵权。阿勒奴一战,主要兵力为北境三郡的守军和从京城调拨过去的北军三千骑兵。但裴家在阿勒奴战役中失利,阿若新秀崛起,北军中有不少人都十分敬重崇拜他。如今他在光禄勋统领下,时常被裴家压一头,即便有我照拂,怕也是难以出头。”

“所以殿下想将小宋将军调去北军?”

“你觉得如何?”

“北军也有裴家的人啊。何况北军虽有五万人,但光禄勋统领的可是宫城禁军,是最靠近未央宫的。要我说,禁军怕是比北军更重要。五王之乱后,各诸侯王都知殿下威武,万万是不会重蹈五王覆辙。如今大齐国力强盛,阿勒奴也不会随意来犯,更不会打入长安城。北军以抵御外敌为主责,若是乱世,将小宋将军放在北军倒是大有可为。

“可如今太平盛世,重要的是这未央宫,是那把龙椅让谁来坐。微臣私以为……还是叫小宋将军待在禁军最好,您可点拨他,叫不要他在禁军中钻牛角尖,多去北军或是方家方宏卫尉那边的南军走动走动,那里多的是赏识他的人。有了人脉、朋友,心情与底气自然不一样了。”陈蕴笑道,“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事事都是靠殿下您了。”

我听她这话失笑:“你也有所耳闻吧?禁军当中老是传他与我有床围私事,说他空有一身本事,却爱干面首的勾当。你说他年轻气盛,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委屈侮辱,抬手就把人揍了。”

“小宋将军是不想别人折辱您。”陈蕴一语道破。

我叹气:“我与他……最近老是吵架,平日里我们都忙,他不来看我,我也不能去看他。如今他受委屈也不肯来找我,我心里很是烦躁,就想着帮他解决一下。”

陈蕴摇摇头:“小宋将军智谋、力气都有,但就是为人处世简单直率,容易吃亏。让他待在禁军历练历练,这方面的长进必定比在北军快不少。”

陈蕴言之有理,我点头允诺,将调任的懿旨撤回。

“你放才说的方宏,我倒是很少想到他。不过方家子弟做事向来认真严谨一丝不苟,坐着卫尉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算来,我们姜家与方家也算半个亲戚。”

“半个亲戚?”陈蕴疑惑,“哪儿来的亲戚?他们家出过什么嫔妃?”

我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年旧事了。方通的外祖母是永安大长公主姜瑉君,论辈分……我得叫永安公主一声姑老太太,叫方通……”我算了半天没算出来,“就是爷爷的爸爸的堂妹的女儿的儿子。哎呀早出五服了,半个舅舅都算不上。”

陈蕴也翻着眼皮算了半天,最后失笑放弃:“算了算了,我们家人丁稀少,我又从不参加亲戚聚会,算这种东西,我还是更加愿意天天算数看星星。”

我也笑:“永安公主和亲去了禺戎,生下一个女儿嫁到了乌善,这个女儿呢又生下一个儿子。后来乌善被灭国,这个女儿就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到了她母亲永安公主的家乡齐国,将孩子抚养长大后,自己走了,孩子留下了。我太爷就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方通,就是现在的方大人。

“你从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方大人与裴相如此不合吗?”我说,“十五年前阿勒奴出兵禺戎,禺戎部分部落被阿勒奴吞并,另一部分则向西南逃亡。那时方通上书爷爷,希望爷爷能够出兵攻打阿勒奴,以免他们蚕食周边国家壮大自己的力量。方大人明面儿上是为大齐,但是谁都清楚,方大人为的是远在禺戎的自己的母亲。

“但当时大齐百姓安居乐业,粮食够吃钱也够花,爷爷也正在改良币制,便觉得远在西北的战事,我们大齐没有必要掺和一脚,百姓生计才是头等之事。太爷时大齐与阿勒奴打了太久的仗,战事动辄损耗极大,爷爷实在不想再起事端,害得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没有答应方大人。”

“天子以臣民为重,理之应当。”

我点头:“话是这么说,方大人也懂这个道理,但人有七情六欲,哪能真正做到公私分明?所以他自己派了人马去禺戎找母亲。但是母亲没有找到,兄弟姐妹也没有找到,却知道了阿勒奴攻打禺戎的真相——是木曲从中挑唆。这个木曲就是当年害乌善灭国的国家。木曲临近阿勒奴,阿勒奴本意是先进攻木曲,但木曲国王与阿勒奴周旋,说他们西域背靠齐国,只要他们进攻西域其中之一的国家,齐国就不会坐视不理。阿勒奴打得过他们,但是打得过齐国吗?显然不能。阿勒奴单于这样一想,就不攻打木曲了。

“本来这事儿到这就结束了也没什么,但木曲的国王嘴巴真是坏!偏要再说一句,禺戎部落内斗,正是瓦解的好时机。阿勒奴单于一听有道理,立马转头去打禺戎了,一连拿下四五个部落。

“方大人得知消息后,整日以泪洗面,朝都不上了,听说还生了一场大病。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什么呢?是有人告诉他,爷爷不出兵,其中有裴开项从中作梗。裴开项是当时最不赞成出兵的人,他觉得羁縻之策才是应对外邦蛮夷最好的办法,以经济控制为先,军事镇压为辅。齐国也不应该再以自己的威望让西域诸国动荡,不应该让自己强大的力量被他人利用去复仇。”

陈蕴面露难色:“简直就是指着方大人的鼻子在骂。”

“事情还没完呢。禺戎本有四十八个部落,那时被阿勒奴蚕食得只剩下二十三个。方大人的母亲、兄弟姐妹杳无音讯,但木曲和裴开项却得到了爷爷的嘉奖。方大人至此……心里便留下了疙瘩。方大人虽自小生长在齐国,但他身上汉人的血脉又有多少?这么多年方大人历经四朝,仍旧对大齐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也当真是个圣贤君子。”

“难怪朝堂上除了国舅爷,也就方大人敢直言不讳地呛裴相了。”

肚子咕噜噜地叫,我招呼侍从传膳,留陈蕴陪我一起吃。

“所以,方家在日后会成为我们最有力的臂膀。”

夜色降临,侍从们点起烛台,将吃食一道道端上来摆满几案。烩獐肉,蒸羊羔,咸鸡雪里蕻,还佐以冰雪酥醪与林檎汁,都是我往日爱吃的东西。

陈蕴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碗筷递给我:“殿下今日喝酒吗?”

“不,不喝。”

陈蕴笑:“怎么?殿下打算戒酒了?冬天的时候还一直嚷嚷着不醉不休。前几日会稽送来好几坛黄酒,我还同母亲说要给殿下您留着呢。”

“都说黄酒要放一放才好吃,就先留在你地方吧。”

“殿下吃肉。”陈蕴加了一筷子到我碗里。

我端起饭碗,却怎么也吃不下。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涌上喉间,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陈蕴看着我,平静地问道:“需要请太医吗?”

“不用。”我扒拉一筷子饭送进嘴里,招呼她吃菜,“就是最近太累了,天气又热,吃不下什么东西。”

陈蕴却不说话了,放下碗筷,定定地看着我:“殿下,您是不是有孕了?”

陈蕴:别想逃过我的火眼金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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