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肆虐,雪堆隨著狂風滾下山丘,浩蕩的雪滾動著,只一眼,便慌了神,寒冷刺骨,彷佛隔绝了世界的一切,静了音。
吴鴐动弹不得,他想要挣脱出却觉得全身无力,身体一点一点的在失温,他再也吸不到空气,只是一挣扎着大口大口喘着。
太安静了,显得他的喘气很突兀,他冻伤的嘴缓缓闭起,一丝滚烫如当年温暖。
是泪,原来是泪啊。
上一次落泪,大概是十七岁时。少年在母亲诀别的背影里歇斯底里地大叫,他的手被父亲狠狠抓着,他的臂膀很细,个子却很高,他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吃饭,他根本打不过有在赌博场混过的父亲,他被骂着没出息,被那沾满烟味的手打的血在嘴角蔓延。
隔天一早,雨下了,绍兴时常下雨。
记得七岁时,母亲很喜欢坐在院子的长椅,拨着荔枝,笑容浅浅,如江南美景,温婉如水。
雨水从屋檐缝隙落下,父亲早已没人影,十七岁的少年抱着膝盖,身体ㄧ抽一抽的啜泣。
「妈妈,你走了,我就没有家了。」
那是最肆意张扬的年纪,也是他最脆弱的年纪。
那年他彻底打了他爸一顿,把他从前打妈和自己的份打了,他离家,四处打工,只为拼一口饭,争一口气。
那个男孩长大人,从稚嫩变的成熟,在人生的旅途中,他跌跌撞撞。
烟雨滴答,落在绍兴的街头,舟儿踩着水波摇晃,少男少女在桥边洗脑,一群老头在树荫下下象棋,客栈里的店小二和掌柜扯嘴皮聊着老王又追到了哪家姑娘,一个三岁大的小孩蹦蹦跳跳,挣脱了父母宽厚的大手,他在桥旁垫着脚,总想窥探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世界。
吴鴐轻笑一生,呢喃着:「人们往往不懂,人一生最渴求的东西,往往在一开始就得到了。」
后来他用一生,去缅怀那段曾经的甘甜,去疗伤那不可言说的童年,他好像从未被眷顾过。
那一场江南烟雨了,下了一整夜,凄凉的小舟被淋湿,随着河水流荡。
或许雨不会停了。
吴鴐又一次离开了绍兴,太长久的停留,会让旅人产生眷恋。吴鴐并不喜欢这种眷恋与贪婪,人是不甘放弃温柔与美好的,他比谁都清楚。
火车上的风景很壮观,从北到南,从绍兴到河南。从枯木的白雪,一下子降几十度的天,吴鴐把羽绒服裹紧,到了他计划很久的旅游胜地。
河南洛阳老君山,这里许多成双成对的情侣家人们,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他走在雪里,雪被压出了两个影子,不过一霎又被雪花抹去痕迹,就像他这样悠悠的一生,总是安静的像是从未到来。
一道温柔敦厚的声音浮现于心头。
那是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妈妈和往常一样洗着碗,他念叨着自己活了一把年纪,只看过一次雪,是和爸爸一起上老君山看的,跨越三千长阶,他们会有永远的羁绊,相爱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吴鴐记不清了,那是多少年前的午后,他不是七岁的小男孩了,他已经有了他讨厌的胡渣,也已经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现实很残酷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他漂泊了很久很久。
他轻吃,他明明知道什么天长地久都是爱时承诺的荒诞,却还是走到了这里。
他走上长阶,一步一步数着,他走到了灵气最盈盛的地方,看着每一位佳人虔诚落下姻缘锁。唯独有一个人,格外特别。
她戴着毛帽,裹着红围巾,一个人站在那看着远方,和他一样一个人。
女人看起来纤瘦,很稚嫩的脸庞却浮现着疲惫,她的脸很白,是不正常的白,堪比冬雪,女人忽然的转过头,和吴鴐对到眼神。
只一眼,便慌了神。
那是,不属于这年纪的心动,他不是狂妄的少年,不是可以说爱就爱的随意青春。
他转身就下了长阶,他知晓,一段故事没有开始变不会结束,一场缘分没有邂逅就不会燃尽。
他走的飞快,直到女人出声。
女人:「你的烟盒掉了。」
她的声音如冬一样冰冷。
雪落在她肩头,在他的围巾上显得特别白,女人穿着米色风衣,里头是白色毛线衣,牛仔裤勾勒出她长长的腿,和脚上雪白的长靴。
这个人女人给人一种冬日的冷静与迷人。她的气质沉淀又性感,配上年轻的面容许多人都会回头瞧少几眼。
皮肤很白,头发散在肩头的长度,微微卷曲着,没有传统女人的柔情和娇软,她是雪白的。
吴鴐愣了一瞬,掉在她深邃又冰冷的眉眼。
吴鴐:「谢谢。」
随后为了掩饰尴尬习惯性的抽出一根烟,正当他要点火时才想起女人还在她身侧,给她吸二手烟不太好,这挺伤肺。
吴鴐:「抱歉啊。」他又收回了手中的烟。
女人:「能借我一根吗?」
吴鴐:「啊…可以。不过是劣质烟。」
女人:「没事。能帮我点火吗。」
女人叼着烟,火红的火光在她脸上印着光辉,很美很美,吴鴐的心跳的飞快,女人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发丝随风飘动,在鼻尖萦绕。
女人抽了一口,这烟确实品质不好,但她却比平时高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好像又看见那一点光亮了,在烟头上,在身侧慌乱的男人身上。
女人:「我请你吃顿饭吧,谢谢你的烟。」
吴鴐:「那根烟没多少钱的,不用那么客气。」
女人:「那一起吃顿吧,反正我一个人。」
吴鴐:「客气了,小姐想吃什么。」
女人:「你是外地人吧,听你口音像南方的。」
吴鴐:「嗯。」
女人:「带你去吃我的宝藏名店。」
女人浅浅勾了嘴角,把烟灭了。
这是一家小小的店,老板很热情的招呼着。
两人点了个鸳鸯锅吃着,热气冲天。
吴鴐:「这味道很特别很浓郁,好久没吃到这么道地的火锅了。」
女人:「这是我父亲的爱店,我小时候常和他来吃。」
女人看着窗外的雪:「好几年了,味道变了点。」
吴鴐:「这世间本就没什么永恒和不变。」
女人笑了,她的眼笑起来也是好看,像是春雪,温暖的雪白。
女人:「是啊,所以我认为珍惜当下是最重要的了,比如这块鸭血。」
吴鴐也笑了,浓颜的五官笑起来更有活力,他鼻子上的痣随笑颤抖着,女人有些移不开眼。
老板拿盘麻辣鸭血来,笑着打趣。
老板:「哎呦喂,小俩口郎才女貌,登对的不得了哦!这盘招待你们的。」
吴鴐:「谢谢款待,不过我们不是情侣。我们今天才刚认识呢,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老板笑笑的:「有缘总会在一起的,老板看人很准喔。」说完便去招呼下一组客人了。
吴鴐摸了摸鼻子:「抱歉啊害你连同被误会了。」
女人笑意丝毫未减,她的声音语气仍那么清冷如明月:「我叫林初雪。」
吴鴐:「我叫吴鴐。无家可归的无家。」
林初雪ㄧ僵,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差异,随后又平静下来。
林初雪:「是嘉奖的嘉吗?」
吴鴐:「鴐鹅的鴐,一种春天会在河塘上的鸟。」
林初雪:「我是初春的初,雪花的雪。」
吴鴐:「多多指教了,林小姐。」
林初雪:「叫我林初雪就好了。」
烟火气弥漫着,大雪纷飞。
总有什么在绽放着,那样的芬芳,应是春日的花苞开在冬里,成了雪花。
那日,两只迷途的春燕,在大雪纷飞的冬相识了。
两人成了好友,加上了微信。偶尔聊几句,会分享日常琐事。
那一日相别,两人没有再见面。
一日他们聊到了江南。
微信上。
春雪:「我下周因为工作缘故要去一趟江南,我记得你老家在绍兴吧,要不要吃个饭?」
吴:「好,我找个饭馆。」
吴鴐订了一家在客栈里的小馆,吃中菜的,可以看见湖边景色。
吴鴐破天荒的花了一笔钱,买了一台箱型车。
他没有买房,没有买固定资产,他总是一个人漂泊东西,偶尔去欧洲看风景,偶尔去美洲游玩,他一直一直在四处奔走,他没有家。
他住过最久的地方是靠近老君山的旅馆,住了三个月,他总是不愿意走,想要再见一次她,却又不主动邀约,就这样痴痴的等,在路上走来走去,游客又多又拥挤,他却觉得很孤独。
自己变得奇怪了,因为她,他第一次有在一个地方驻足的想法。
后来他又开始旅行了,直到林初雪说他要去江南。
他在绍兴压根没房子,以前的房子早被父亲赌博赌光了。于是他花了钱租半个月房,只怕当林初雪提出想到他家坐坐时,他总不能邀一个女人到旅馆吧。
吴鴐并没有多大的钱财,他吃饭的老本只有一台相机,他靠着投稿的奖金过活,由于他的构图和取景拍摄有别于他人,他的照片是充满感情的。
烟雨江南里、雪下长白山、巴黎的铁塔、美国的自由女神。再不过普通的景却是如此特别,有一种依赖和温度,有泪水的咸湿。
徬彿他是在拍自己的家,不是一個旅遊景點。
不过事实如此,他所游经的地方,似乎都是他的家,他的归处,四海为家。
那天他开着白色丰田厢型车到餐厅,看见门口白色的特斯拉顿了顿,因为林初雪从驾驶座下来了,她依旧貌美如雪,如雪般不可亵渎。
她太雪白,如皎月高挂。
林初雪:「好久不见,吴鴐。」
吴鴐:「好久不见,林初雪。」
林初雪:「我发现你真不剃胡子。明明那么年轻,怎么搞的像大叔。」
吳鴐:「林初雪,我不年轻了。」
林初雪:「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二十七岁。」
吴鴐:「我三十二了。我的确一事无成得像个初出茅庐的男人。」
林初雪:「那我还比你小了。」
吴鴐:「我以为你就二十四左右。」
林初雪:「这算夸我。」
吴鴐:「吃饭吧,我请。」
林初雪:「我请吧,上次要请都被你推托了。」
吴鴐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吃得开心,聊几句最近发生的事。
淡淡的,雨下着,稀哩哗啦的声音。
吴鴐:「你这次来打算待几天。」
林初雪:「半个月左右,我来办个画展。」
吴鴐:「你还会画画啊,厉害。」
林初雪:「这可是我的饭碗。」
吴鴐:「你很厉害。」
林初雪:「你也很厉害,你朋友圈那张照片很好看。」
吴鴐:「我是摄影师。」
林初雪:「你很厉害,你拍的老君山都有温度了。」
吴鴐:「多奖了。貌美问你的展我能去看看吗。」
林初雪:「那当然,开幕三天后。」
吴鴐:「我会去的。」
吃完饭后,两人出了饭馆,吴鴐拿出烟盒,却发现里头空了,林初雪看见后递了自己的烟过来。
吴鴐:「和你借一根烟,可以吗。」
林初雪:「可以。」
吴鴐吸了一口,这是上好的烟,果然上次让她吸劣质烟,是委屈了。
两人分别后,吴鴐回到了出租屋。
不知为何他心里很空,或许是因为他没有邀请她来坐坐,有些遗憾。
他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至眼神朦胧间,快阖上了眼,一阵电话声吵醒了他。
他立马起来,因为他知道是林初雪。
林初雪:「这附近的客栈都满了,你家还有空房吗。」
吴鴐:「啊…我屋子只有一间卧室,客房没整理。不过我睡沙发吧没事。」
林初雪:「谢谢你啊。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
吴鴐低低笑一声:「别客气。」
故事的开始是欠一根烟、一宿夜。
故事的最后,是否能还清呢,这错综复杂的情感。
林初雪笑着和前台说:「不用麻烦了。」
前台:「小姐我们还有十几间空房的。」
林初雪摆了摆手,她是有意的,他也是。
雨下得很大,吴鴐早早守候在小区楼下,看着白皙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还有点恍惚。
林初雪:「打扰了。」
吴鴐:「请进,我房子不大,平常都在旅游没什么机会住。」
林初雪:「我明天想去爬爬山。你有推荐的吗?」
吴鴐:「爬山?你的兴趣。」
林初雪:「看看大自然挺不错。」
吴鴐:「武陵山怎么样。你不介意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林初雪:「有个导游我夸奖还来不及呢。」
吴鴐:「就这么定下了。」
林初雪:「谢谢。」
吴鴐指了指客厅旁的房间。
吴鴐:「你睡那,床包是新的。我睡沙发就行。」
林初雪:「这怎么好意思。」
吴鴐:「别客气,等你改天也请我去你房子住住就扯平了。」
林初雪:「浴室在哪?」
吴鴐:「在厨房旁边,沐浴乳洗发精什么的我刚刚有去超商买,看看还缺什么。」
林初雪:「好的,麻烦了。」
吴鴐听着浴室的水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身边有人的温暖了,自17岁那年出走,他再也没有处在一个家过。
只有不停更换的住所跟房子,没有温度。
林初雪给人的感觉是清淡如雪的,却又似春天那般温暖,很奇怪,也很令人眷恋。
吴鴐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太好,真不太好。
浴室里,水顺着发丝滴到大理石磁砖上,泡泡流过鼻梁到嘴角,她的心异常地跳着,她从小到大没有那么出格过,这样随便的住进一个认识一个多月的男人家里。
林初雪一直很乖,很优秀。挑不出一丝毛病,也因为过于完美,她总会被索求。有能力的人总是被要求去帮助。可尽管她再顺从,再如何努力,终究会被弟弟抢去锋头,儿时,她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被自己的弟弟欺负在头上,他从来没有反抗,也没有默认下。
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淡淡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总被母亲骂噁心,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是不是死了,跟她没用的爸爸一样,死了。
母亲在父亲死那年就改嫁给一个富二代了,并且生了弟弟,从爸爸去世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家了。
她每月定时给母亲一家钱,前提时他们别再打扰他的生活。她就像提款机,没有自己的自由和人生。这份躯壳只剩下钱,没有一点爱,不过也无所谓了。
反正直到下次大雪纷飞之际,母亲就真的没有这个女儿了。
林初雪走出门外,白皙的脸被烫得绯红,看着吴鴐拘禁的坐在沙发上看著书,带着黑边框眼镜,和平常的样子完全不同。
林初雪:「你看什么书。」
湿润的头发垂下,还在滴水,滴在吴鴐手背上,滚烫得不行。
吴鴐:「旅行书。」
林初雪:「你要去哪。」
吴鴐:「想去英国,你要一起吗。」
林初雪笑了:「好。我们暑假去。」
吴鴐:「去一个月,你有假吗。」
林初雪:「我的工作很弹性的。」
吴鴐:「明天早点起,去爬山。」
林初雪:「晚安,早点休息。」
吴鴐:「嗯,晚安林初雪。」
林初雪低下头:「她从来没有那样滚烫的心跳。」
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没有为谁心动过。
那是她第一次清楚,什么叫心跳加速。
隔日一早,吴鴐早起泡了两本咖啡,去附近买来早点。
林初雪绑了个高马尾,未施粉黛只擦了保湿乳,还真有一副学生时期的模样。
吴鴐看着林初雪:「你看起来像大学生。」
林初雪:「多谢夸奖。」
林初雪:「吴先生把胡子刮一刮也就像了。」
吴鴐:「别笑话我了,我都32了和大学时期差10岁了。」
林初雪:「感觉你刮会更帅的。」
吴鴐挑了挑眉:「怎么?现在不帅。」
林初雪:「这我和你出去,不得像叔侄?」
吴鴐:「不然林小姐想像什么?」
林初雪把鸭舌帽扣上头:「你猜。」
吴鴐笑了,遇见她后,他总是忍不住的一直笑。
她比看起来还逗,和自己相比确实像个小孩。
他好似看见了她不一样的一面。
那是生在春的林初雪。
她笑颜如花,好似雪融了,流了一地的温情。
林初雪:「开我的车吗?」
吴鴐:「开我的,你不熟路。」
林初雪:「好啊都听吴叔叔的。」她挑了眉。
吴鴐:「皮什么。」
林初雪吐了舌头:「这里到武陵山多远啊?」
吴鴐:「不塞车的话两小时左右。」
林初雪:「塞车的话呢?」
吴鴐提起手上的袋子,小笼包和蛋饼看起来十分诱人:「塞车就吃,本来打算当早午餐的。」
林初雪:「没塞车的话咱们到那里再吃一顿。」
吴鴐:「出发吧。」
沿途的风景很美,但林初雪的心思却不在风景上,他看着身旁的人,不知道为何总是觉得他冰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风和日丽,似老天眷顾他们一般,天气很好。
林初雪:「吴鴐,你可别累倒。」
吴鴐:「不知道先累倒的是谁呢。」
到了山顶,眼前的风景一览无遗,还有一颗刻着武陵山的石头供游客拍照。
吴鴐摆弄着相机,正准备拍照,眼睛瞄了眼林初雪笑着打趣:「怎么林小姐不会不行了吧。」
林初雪:「……。」
吴鴐拿了水给她,还有一颗巧克力。
吴鴐:「吃这个好点,下次体力差就别硬撑。」
林初雪:「我身体好的不得了。」
吴鴐:「你脸色惨白的不行啊。」
林初雪:「我可以。」
吴鴐:「那你把气色调整好,我给你拍张照。」
林初雪拿出小镜子整理了会,就站到石头旁比了剪刀手。
吴鴐拍照技术很好,把景色跟人都拍得很美。
可在他心中,她胜过任何美景花草。
他本以为他是被她的清冷所吸引,可他也喜欢她的活泼,喜欢她的顽皮,或许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但是,不可能的,他们差距太大。
下山的途中,林初雪被一颗石子绊了,吴鴐慌忙扶住她她才没跌下,可脚踝却红肿起来。
吴鴐皱着眉,看了看:「这很红肿了,再走肯定痛,这边车上不来我也没法接你。」
吴鴐把后背包转到前头后蹲下身子:「我揹你吧。」
林初雪:「我可以自己走没关系。」
吴鴐:「别小看我。叔叔力很足的。」
林初雪笑了:「老骨头还逞强,我很重的呦。」
吴鴐背起她,掂了掂。
吴鴐:「不重,你很瘦了。」
林初雪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原本应该更重一些的,果然还是瘦了。
等到快到山脚时林初雪来了句:「要是春天来,我们就可以看见樱花了吧。」
吴鴐:「春天快到了,到时我们再来一次。」
林初雪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愣了很久才道:「好。」
林初雪:「春节也快到了!」
吴鴐:「节日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林初雪:「我很喜欢节日,只是都一个人过。不为过今年想特殊点,邀请你一起过。」
吴鴐:「行,反正我也一个人。」
林初雪:「一言为定,骗人是小狗。」
吴鴐笑了:「第一次见你时怎么感觉你也没那么幼稚啊,怎么真把我当叔叔了,小侄女?」
林初雪:「是啊更活泼可爱了,你不喜欢?」
吴鴐突然认真的看着前方,沉稳的说:「没有。」
林初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吴鴐说:「到了,难道还得我抱你上车么。」
林初雪的脸有点红,他第一次见那张雪白的脸有了变化忍不住笑了。
林初雪:「你笑什么笑啊吴鴐。」
吴鴐:「笑你傻,平路也可以扭脚。」
吴鴐:「我帮你订好酒店了,今天就不委屈你挤我的房间里。」
林初雪:「啊…哦谢谢啊。」
两人道别,林初雪看着厢型车越开越远,直到不见。她拿出手机发了微信给吴鴐。
春雪:「两天后见!画廊。」
吴:「不见不散。」
林初雪在床上滚了几圈,笑了笑,她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原来在别人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是这样的美好,原来他受伤了也有人替她皱着眉。
林初雪看着钱包里泛黄的照片喃喃道:「爸爸,我好像遇到了那个对的人了,你不会怪我糊里糊涂的吧。」
隔天一早,林初雪觉得脑袋有些晕,可能是昨天爬山太累了,她撑着手走到浴室,自己的脸色很差差的不行,她捂着肚子,痛感袭来,在失去意识前她拨打了119。
她又进医院了。
到了约定的那天,吴鴐早早在艺廊等着,他看见她依旧没有读微信也不慌,只是慢慢的等着。
吴:「我到了。」
吴:「你起床了吗?睡过头?」
吴:「我买了午饭,你一起吃。」
吴:「你不会忘时间了吧。」
吴:未接来电
吴:未接来电
吴:「画廊的人说你请假了。怎么回事?」
吴:「你在哪。」
吴鴐询问了很多工作人员,只知道林初雪身为主办人却没有来,他从早上等到下午,等到夜色朦胧,她都没有出现。
他蹲在画廊门口,抽着烟,直到眼前出现一双拖鞋他才抬头。
是林初雪。
林初雪脸色很差,比平常还要白,他穿着简单外套和宽松的睡衣长裤,她还喘着气,眼睛泛着红。
林初雪:「对不起…吴鴐,对不起….。」
哽咽的声音,听的吴鴐心里一抽。
吴鴐:「你怎么了,你去哪了别哭。」
他抬手给他擦拭眼泪,眼尖的看见他手臂上被针头注射过的痕迹。
吴鴐抬起他的手:「你去医院了?」
林初雪:「嗯…低血糖犯了。」
吴鴐:「你怎么那么傻?你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别拿身体冒险。」
林初雪:「我手机放家里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我醒来就跑来找你了。」
吴鴐:「我送你回医院。」
林初雪:「不用,我没什么大碍。」
吴鴐:「真不用?」
林初雪:「嗯。」
林初雪:「吴鴐,我欠你一次约定。」
林初雪:「我食言了,对不起。」
吴鴐:「你欠我的可多了,下次补回来,林小姐。」
吴鴐:「反正我们后会有期,你迟早要还。」
林初雪:「我们去哪一起过春节!」
吴鴐:「去你家,你还欠我一次招待呢。」
林初雪:「好。」
花开了,开在春里。可有些枯枝,过了这个春就再难逢春了。这是最后一轮四季,雪要融了。
春雪:「春天见。」
吴:「春天见。」
樱花盛开的季节,柳风吹拂,林初雪的租屋处就在离老君山不远的位置。
林初雪:「除夕快乐!来一起包饺子怎么样?」
吴鴐:「这我很久没包了。小时候我妈经常包。」
林初雪:「那你看看我包的能不能娉美阿姨包的。」
吴鴐:「感觉是挺厉害啊。」
林初雪:「你看我包个小狗形状的。」
吴鴐:「…….这不是蛇?」
林初雪:「……。」
全部下了后,那颗小狗被开肚了,吴鴐笑的不亦乐乎,林初雪拉下了脸。
吴鴐:「其实吧,丑是丑了点,但挺好吃的。」
林初雪:「谢谢夸奖啊。」
随后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两人的愉快。
电话那头是林初雪的母亲。
林母:「你过年不包个红包吗初雪,你知道的妈手头紧。」
林初雪:「我早和你断绝关系了。」
林母:「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
林初雪:「你说好不打扰我的。」
林母:「不是我在说,你都几岁了,能不能别老一个人,二十七了嫁不出去多丢人。」
林初雪:「你还要操控我的人生多久,我对你就是工具吗?」
林初雪:「你他妈别再烦我。王婌鹃。」
林母:「欸你这死小孩…。」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初雪挂了。
吴鴐:「林初雪。」
林初雪紧紧握着拳,眼神又变的如第一次相见般,冷漠和愤怒还有悲伤。
林初雪:「抱歉,扫兴了。」
吴鴐:「以后我陪你过年,你不需要给我钱,红包也是我来给。」
林初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吴鴐。」
因为喜欢你,喜欢所以不忍你落泪伤心。
吴鴐:「别哭。」
看见他哭,他心都揪在一起,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孤独的人,第一次有了软肋。
林初雪:「还好现在有你陪我了。」
吴鴐:「我很久没和人一起过年了。」
吴鴐:「我爸老家爆我们母子,我妈在我17那年,跑了。」
吴鴐看着手中的饺子:「我以为我妈是唯一爱我的人,我以为有他我就有最幸福的家。」
林初雪:「吴鴐,我给你一个家吧。」
吴鴐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依旧看起来很认真很冷静,和第一次见面不同,她多了一点柔软和温暖。
林初雪总觉得吴鴐太孤独了,她费尽心思把他拉进自己的世界,是想捂热他的,她那时脑子很清楚,她真的想要和他有个家。
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家,但一个人是孤单,两个人就能结伴了。
两个孤单的灵魂,有了归宿,有了家。
吴鴐:「林初雪…你认真的。」
林初雪:「很认真,很认真。」
吴鴐:「初雪…我。」
林初雪:「你想跟我有个家吗,我们的都不要流浪了好不好,有人陪你过节日,陪你爬山,陪你拍照,好不好。」
吴鴐声音嘶哑:「好。」
烟火声响破云霄,底下繁华热闹,世界喧嚣与他们无关。
吻湿热的蔓延着,吴鴐把林初雪的头死死按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索求他求而不得的温暖与爱。
林初雪:「阿鴐…要没气了。」
吴鴐无措的松开林初雪:「抱歉我…太急了。」
林初雪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窝。
林初雪:「说…喜欢你。」
吴鴐:「我爱你,很爱你很爱你。」
林初雪偏头吻了吻他的鼻间痣,性感又特别。
那是他认出爱人的标记。
在遇见你之前,我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
春落实的降临我手心,烟花绽放着,比烟花更美的雪花在我掌心。
林初雪:「新年快乐,吴鴐。」
吴鴐:「新年快乐,林初雪。」
两人在吵闹下相拥入睡,隔日一早,便道了别。
吴鴐:「这么快赶我走啊。」
林初雪:「我这几天有事,不在家,你想待在我家也行。」
吴鴐:「没有你的地方不算家,只是房子。」
林初雪笑了笑:「那你等我回家,阿鴐。」
她又来到了医院,医生问她病情是不是加重了。
林初雪很认真的看着陈医生:「陈医师,我想活到下一个冬天。」
陈医生:「这么突然,你不是放弃治疗了吗。」
林初雪:「我有在意的人了。」
起初我认为这世界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了,我已经过惯了不断被索求的生活,但我现在不一样了。
有人爱我,有人心疼我。我想活下去,我不想让他掉眼泪。
陈医生:「化疗三个月,你要撑着啊。」
林初雪:「我会的,我还要和他再去一趟武陵山,看樱花。」
那是漫长的春,对两人都是
吴鴐依旧时常分享者生活,只不过林初雪从没有回覆。她说他要忙很久,吴鴐打算她忙多久,他就等多久。一辈子很长,够跟她蹉跎一生了。
殊不知那一别竟是四月之久,吴鴐也就这么老实的待了四个月,哪都没去。
6月12日,外头的雨滴滴答答,吴鴐依旧租着那间房,为了让林初雪来找他时有地方落脚。
手机一震,吴鴐有些愣住,过了一下才拿起来查看。
春雪:「下楼。」
吴:「好。」
林初雪撑着伞,雨滴在伞上跳动着,她的头发好像短了点,她穿着白色的连身裙,发尾散在肩头。
吴鴐:「初雪。你瘦了。」
林初雪:「这不是好事吗,更美了。」
吴鴐把伞抛开,快步走上前用力抱住林初雪。
两人沉默不语,雨滴是他们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分贝。
林初雪:「我回来了。」
吴鴐:「欢迎回家,我好想你。」
明明没有相爱多久,明明她都没有回覆讯息,但他就是放不开手。
彷佛命中注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无法自拔了。
林初雪画了浓妆,她的把嘴唇抿着,眼水汪汪的眨。吴鴐总感觉她气色不是很好,她有些黑眼圈,尽管用遮羞遮住也看得出她的疲惫。
吴鴐:「请假一阵吧,你太累了。」
林初雪:「我没事。」
吴鴐:「那你请假,陪我去旅游。」
林初雪拒绝不了,只是无奈点点头,他知道他察觉到什么了,但不愿说破。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爱你。
隔天一早,林初雪早起画了个妆。
林初雪:「早安,阿鴐。」
吴鴐笑了笑:「早安。今天打扮那么美想去哪玩,我带你去。」
林初雪:「打扮美是为了见你。」
吴鴐:「幼稚。」
林初雪:「你之前不是说,等夏天我们一起去英国吗。」
吴鴐:「那么着急呀,我以为你想多休息一下。」
林初雪:「当然急啊,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吴鴐:「我随时能陪你去,不怕没机会。」
林初雪低喃:「是怕我没机会了….。」
吴鴐:「什么?」
林初雪:「没事,我去收行李!」
吴鴐:「我先订机票吧,三天后出发。」
林初雪关上房门跪坐在床榻边,她忍住想吐的冲动,和胃部的疼痛,一下下深呼吸,拿出包包的药吞着。
这三天两人除了整理行李就是窝在一起看剧,他没有过问她这四个月在干嘛,她为什么身体变那么差。
成年人的情爱往往不再那么纯粹如清水,太多心事太多糟心事,能这样窝在一起欢笑,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本来没有爱的人,只要有一点点余温就足够了,他们不懂得寸进尺,也不会过分挽留与任性。
三天后两人坐上了飞机,林初雪盯着窗外发呆。
林初雪:「我第一次出国。」
吴鴐:「挺意外的。」
林初雪:「我的钱从来不舍得给自己花。」
林初雪:「连吃一顿好的都觉得浪费,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吧。赔钱。」
吴鴐牵起林初雪的手,轻轻磨蹭,他的手宽厚带些岁月累积的厚茧,林初雪的手细如白玉,冰冷。
吴鴐有些用力的把她握紧,温度一点点传到她手掌心。
吴鴐:「任何东西花在你身上都是值得的,初雪。」
我把一切都献上,捧上我所有的钱财,捧上我那颗只装得下你的心。
下飞机后,两人的手紧紧牵着,人潮拥挤,我却能一眼看见你。你是那么与众不同,让我想紧紧拥入怀中。
你的温度,你的起伏,你的跌宕。我都想铭刻心中,只怕将来你如大雪纷飞,我再也吻不了这样的温度。
林初雪:「吴鴐!是大笨钟。」
吴鴐:「我给你拍。」
林初雪:「幸福是如此简单。」
吴鴐:「怎么说?」
林初雪拿着照片:「有你、有我、有定格的刹那。」
吴鴐笑了:「那我的幸福更简单一些。」
林初雪:「嗯?」
吴鴐:「有你。」
随着整点,大笨钟敲起了低低钟声,走在伦敦的街头,两人买了东西边走边吃。
随着夜幕降临,两人坐上了伦敦眼俯瞰风景。
万家灯火在眼底,每一户都是幸福的光芒,在摩天轮升上最高处时吴鴐笑着吻了那柔软的唇瓣。
他的雪花,红的能滴血。
吴鴐:「小姑娘不经逗啊。」
趁他笑话时,林初雪仰头吻上他的鼻间痣、他的嘴,错不及防,气息交错着,喘息变得不稳,林初雪几乎站不住脚,旖旎ㄧ室。
嘴角破了皮,林初雪用舌头舔了舔。有点疼,但她还是翘了嘴角,他的阿鴐,有点急性子。
两人去吃了当地的特色餐厅,喝了不少酒,林初雪的酒量出奇的差,她被扶着,走路歪歪扭扭的。
热恋时,任何小小的举动都如此暧昧,黏腻得令人兴奋。
当旅馆人员说只有一张大床房时,两人都不禁吞了口水。
吴鴐摸着林初雪的头:「没事,我睡沙发。」
林初雪:「谁让你睡沙发了?睡床。」
吴鴐:「总不能让你睡沙发吧。」
林初雪:「想什么,我跟你睡。」
吴鴐:「我也是男人。」
林初雪:「阿鴐。我给你机会了,再不把握以后没机会了。」
吴鴐:「初雪,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机会。」
林初雪笑的妖媚,她偷偷垫脚亲了吴鴐一口。
她自顾自的脱掉衬衫外套,袜子,等到她要拖掉内衣时被吴鴐紧紧抱着。
吴鴐:「初雪,不急。」
林初雪:「吴鴐,你一定不懂,错过后的后悔是多么的苦涩。」
吴鴐:「我没有,我没有。」
林初雪:「我和你不一样,我很害怕,我的自私是否会令你嫌恶。」
吴鴐:「你怎么了,初雪,你看起来很累,我害怕。我不想失去你,我是想让你好好休息,我不是为了索求你的钱财、你的身心。」
林初雪:「那你要什么。」
吴鴐:「我要你爱我,只有你爱我就够了。」
滚烫在手心里蔓延,她ㄧ抽一抽地落着泪,从小到大都在被要求付出,被索求什么。她本以为爱情也是如此,她天真以为性就是爱的最高境界。
直到有人宁愿一个人冲冷水澡也要把她轻轻抱着时,她才知晓,她在最无能为力的时段,在最后一程,遇到了最后的那个人。
十七岁,她被母亲和继父掏空奖学金。二十二岁,被初恋男友用来当性的发泄物。二十五岁,原创画作被虚假的友情顶替。他的一生没有顺遂与真相的感情,只有利益和欺骗。
在她想舍弃生命时,那个令她最想留恋的人出现了。
她本该了解在那个冬天的,是他的出现,让她想要自私的活到下一个冬天。
上天真是残酷,总爱捉弄人。
吴鴐讨厌父亲总把母亲呼之即来,尽管他守护了十六年的母亲最后弃她而去,他仍不怨她,只是一昧的问自己,为何他没有好到能让母亲无后顾之忧地流下,为何他没办法敌过高大的父亲。
后来他赢了,他把父亲送了进去,自己断了两根肋骨。十七岁那年,他赢了。可没有意义了,母亲不在了,他赢又是为了谁,他没有家了。
他们都漂泊了很久,孤独了很久。
直到遇见了彼此。
伦敦的街头很浪漫,建筑是不同东方的,两人手牵着手,在河畔吃着又长又硬的面包。
在大英博物馆里看着各国的文物,时间总是飞快的走,日月如梭,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往往一眨眼就过了一半。
踏上回程的飞机时,才恍惚觉得这趟旅程过那么快。
林初雪戴起耳机,另一半分给吴鴐。
林初雪:「你听过这首歌吗?我很喜欢的一首。」
「谁都只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等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吴鴐:「听过,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林初雪:「很好听吧。」
吴鴐:「是啊。」
林初雪:「吴鴐,我们一起去看富士山好不好。」
吴鴐:「你想把富士山私有?」
林初雪:「到了你就知道了。」
夏天的风止于伦敦,秋天的叶将会飘向富士山,还有很多美景我想与你一起私有。
两人下了机场,回到了吴鴐的出租屋。
吴鴐:「你总是很忙,又要走了。」
林初雪:「小别胜新婚。」
吴鴐:「我们还未新婚呢。」
林初雪:「我会回来的,你答应我,等我回家。」
吴鴐:「我等你,回我们的家。」
林初雪收拾好行李,又来了医院,她其实隐隐不安,这几天腹痛格外严重,要不是吴鴐在她都撑不下去了。
陈医生:「林小姐,建议还是住院,已经第三期了。」
林初雪:「住院治得好吗。」
陈医生:「这是运气问题,没办法打包票的。」
林初雪:「能撑到秋天吗,我想去富士山。」
陈医生:「我懂你想看世界的心,但会很痛苦的,到时我给你开剂量大点的药,前提是你愿意住院调理。」
林初雪:「好。」
林初雪听着随身听里的歌发着呆,看着樱花数长出嫩芽笑了笑,看来这次去东京也是错过了花季呀。
她翻开她的日记,笑了起来,有写上了一篇,一句歌词简单明了。
7月22日。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这本日记,是为爱而写的,却没有让爱人过目半分。这份爱终究雪藏,如两人的邂逅与结局。
10月2日,两人约在机场见面。
许久未见,吴鴐低头吻上林初雪的嘴角,他环着他的腰,鼻子酸涩了一阵。
好久不见,你又瘦了。
没有过问,没有任何不愉快。
两人都各自享受当下,因为没人比他们还清楚,这世间的美好转瞬即逝。
吴鴐:「再见已是秋天啊,林初雪。」
林初雪:「这天气富士山正好下雪。」
吴鴐:「真会挑。」
下了车,他们是跟团,因为对日本不太熟悉。
看着富士山依旧青绿一片,林初雪有些失望。
吴鴐:「导游说这几天就会下了,别急。」
林初雪:「阿鴐,都说日本温泉很舒服,我们去泡。」
吴鴐:「好。」
他们的房间有一个小浴池,算是家庭池了,两人换了浴袍坐在里头,毛巾放在头顶上。
林初雪:「我感觉咱们这样像猴子。」
吴鴐:「那我等会给你拿根香蕉?」
林初雪:「你比我还像,你这肤色和猴子也没差多少。」
吴鴐:「肤白貌美的有你一个就够了。」
林初雪笑了一阵,顽皮的拿水泼他。
吴鴐:「你怎么搞偷袭阿。」
林初雪:「兵不厌诈。」
吴鴐也舍不得泼回去,两人相视一笑。
林初雪:「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觉得好幸福啊。」
吴鴐:「我也是。林初雪。」
林初雪:「对不起啊,我总是很忙,不能一直陪你。」
林初雪:「你会不会怪我。」
吴鴐:「不怪你,遇见你本就是上上签。」
吴鴐:「感恩还来不及,何来责怪。」
林初雪:「我遇见你也是上辈子烧好香了。」
吴鴐:「看来我们都很幸运。」
林初雪:「我的人生,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吴鴐:「林初雪,你看。」
雪花轻轻的飘落,在汤池上融成一滴水。
林初雪:「是初雪!天啊真的下雪了。」
吴鴐看着林初雪,轻轻的笑,他的心窝很暖,尽管聚少离多,和她的一日相聚能抵过日日夜夜的等待。
林初雪:「好美啊,是初雪耶。」
吴鴐:「嗯,最美的初雪就在我眼前。」
第一次见到她时我认为她就像床前明月光的皎洁,直到后来才发现,比起月她更似雪,月亮应该高高挂在天上,而雪是真切的落在我掌心。
两人唇瓣紧紧缠绕,呼吸声一下一下起伏,热气在胸前翻涌,她白洁美丽,拥她如拥雪,吻她如吻霜。
那一夜缱绻缠绵,两人在床榻翻涌,接吻,如潮水汹涌洒脱,今晚的吴鴐更急促难耐了。
林初雪吻着他的鼻间痣,在上面留下痕迹。
他抱着他,慢慢地解衣服,他笨拙的碰着吊带,慌了一阵。
吴鴐低哑着声:「这怎么这么难。」
林初雪:「你好笨啊吴鴐。」她亲吻他的耳朵,喘着滚烫的气。
解开了最后一道防线,他的身躯压上,粗壮的手臂搂着她,一下又一下,呻吟声弥漫整个房间,那一夜很漫长,很暖。
他的初雪融了,外头的雪还在下着。
早晨的阳光温柔的洒在两人肩上,吴鴐静静地看着林初雪。
林初雪:「你知道吗,打从我第一次听见你名字时我就知道了,你的吴鴐是无价之宝的吴鴐,你可别说自己没有家啊。」
吴鴐:「我知道,因为你早就给我一个家了。」
吴鴐:「你是我的珍宝,你才是吴鴐之宝。」
林初雪:「你要幸福。你是独一无二的。」
吴鴐吻了她的脸颊笑道:「你也是。」
林初雪:「你看富士山。」
吴鴐:「或许凭爱意无法将富士山私有。」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吴鴐:「但能把你私有。」
林初雪:「我早就被你私有了。」
吴鴐:「我们去外头,照相。」
林初雪换上了白色的洋装,浅咖啡色的草帽,他的皮肤很白,像雪一样。
一张照片拍下,彷佛定格了所有的爱与思念。
林初雪:「你会唱《富士山下》吗?」
吴鴐:「听久了就会了。」
林初雪:「那你唱给我听。」
吴鴐:「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林初雪:「唱得真好,我偷偷录下了。」
吴鴐:「你想听的话,我随时唱给你听。」
林初雪:「我怕我以后听不到了,怎么办。」
吴鴐:「别怕,我一直在。」
林初雪:「樱花的花期只有两个月,尽管最后会凋零,你还是愿意栽培吗。」
尽管结局已经明了,你还愿意等吗,只为花开。
吴鴐:「樱花很美,一切等待都是值得。凋零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我有相机,我是摄影师。我会把最美好,我最喜欢的记录下来,所以不用担心。大不了我们明年再来一次富士山,看一次樱花盛开。」
林初雪:「还好我盛开的样子都被你记录下来了。」
吴鴐:「照片记住的远不及这里记住的。」
吴鴐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踏实的跳动,好似世界都安静了。
他想說,至少這顆心現在熱烈的為你的綻放而跳動。她把手放回自己的胸口,這顆心,也還在跳動著。
只要血液還能流通,只要心臟還在跳動,我就愛你,愛到凋零為止。
這次的東京之旅,圓滿結束了,兩人到了北京玩了一圈,又回到了江南。
又是分別之際,一個吻一個擁抱,再也無法化解思念了。
林初雪:「我走了。」
吳鴐:「我等你回家。」
林初雪認真的看了吳鴐很久,徬彿想記住他每个轮廓,他扬眉的角度,还要笑时的酒窝,还有她总爱吻的鼻间痣。她真的很怕,这是最后一面。
林初雪那一句不要等我依旧说我不出口:「再见,下次再见一定跟初次见面一样,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吴鴐:「再见,我等你回家,我们一起去爬玉龙雪山。」
林初雪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这样的沉默当作是走远后声音被风吹散,别再纠缠。
每一次的再见都有重逢,可这次没有了,吴鴐,我说谎了。
又住院了,陈医生的眉头死死皱着,我大概清楚这次病情很难控制了。
我写着日记,继续记录着,怕我死后就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事了。
陈医生进来看状况时问了日记:「你写日记啊林小姐?写给谁看呀。」
林初雪:「没给谁看,是我的故事,陈医生你要看嘛。」
陈医生:「我看看。」
11月22日。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们在老君山相见。
12月31日。我看着你的微信头像发呆,两人都没有说一句新年快乐。
1月7日。我们聊到了江南,是你的故乡,也是我很喜欢的城市。
1月14日。又一次遇见了你,你总给我一种成熟的落寞与孤寂,偏偏那样的你,很有魅力。
1月15日。我们一起去爬武陵山,脚崴了你背我!
1月16日。胃癌又犯了,医生说再放任不管就活不到下个冬天了。无所谓吧,我也不想活那么久
1月17日。我没去画廊。看到他等我那么久我又愧疚又感动
1月26日。除夕,我也很爱你,吴鴐。
2月5日。我最怕痛,早知道不化疗了。
2月17日。即使痛只要能再见到他,我就甘之如饴。
2月28日。在被窝一个人哭,我不敢回覆消息,我怕我活不到下次见面了。
4月29日。再撑一周就能出院了。
5月11日。调整一下身体,气色太差了。
6月12日。今天要去找吴鴐。
6月16日。到伦敦了,好美。
6月18日。我真的好爱好爱吴鴐,这世界有他就足矣。
7月20日。回程了,忍不住订下下一次见面的契机
7月22日。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8月15日。住院了一阵子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写日记。
10月2日。出发去东京。
10月4日。我差点就和他说我生病了。但我说不出口,我知道真正爱我的人是会为我伤心的,像当年父亲那样,因为太爱才会被蒙在母亲的鼓里,才会被骗的一无所有,连命都丢了。
10月22日。这次真的再见了对不起不要等我。
陳医生默默的看完,眼神复杂,他没说什么,只是让林初雪好好休息。
太酸涩了,上天的不公,有情人成不了眷属的遗憾。两只孤雏在短暂相遇后又形单影只的悲伤,世间是这样无情的。
旁边的阿姨姓许,她听见了刚才的事来关心林初雪。
许阿姨:「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哎呦,上天怎么让那么美的姑娘的病勒。」
林初雪:「阿姨我没事的,结局是注定的。」
许阿姨:「人生总是满满遗憾啊。」
林初雪:「有人爱过我,我有所爱之人,便不遗憾了。」
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雪。
吴鴐总感觉不对,感觉那时林初雪决然离开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他心很不踏实,于是他打了电话给林初雪。
吴鴐:「初雪,你看见下雪了吗。」
林初雪:「嗯。」
吴鴐:「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什么时候再来找我,我找你也行,我们什么时候去玉龙雪山?」
林初雪:「吴鴐,我们没有以后了。」
吴鴐:「什么?」
林初雪:「我们分手吧。」
吴鴐:「为什么,林初雪?」
林初雪:「你什么都没有,你能给我什么?我为什么要把时间耗在你身上。」
吴鴐:「对不起。是我不好。」
吴鴐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不要走。」
三十三岁的男人和十七岁的少年重叠,他不相信所爱之人的抛弃,一个人掉着泪。
如果没有爱的话,那这样的人生太苦了。
林初雪:「你会遇见更好的人,忘了我吧吴鴐。」
吴鴐:「没有你我也没有家了,我又是无家之人了。」
林初雪匆忙把电话挂断,她不愿听到他的哭泣,她蹲在厕所里哭着,一遍遍说对不起,直到意识模糊,昏厥在地。
我啊,舍不得让你有了家,又失去,那样不再是轻盈的旅行了,是流浪,我不忍心。
后来的日记就很简单了,只有化疗和发呆。
11月19日。最后一次化疗只有生和死两种结局
11月22日。我活着但再也起不来了
12月31日。还是没能和你跨年我好想你
1月15日。新年快乐我还爱你
吴鴐过的很颓废,自从没有林初雪后,他做什么都没劲。我是漂泊的旅人,你是曾经想令我驻足的温柔乡,我差点就要栽在你手上了,差点就有家了。你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旅行,我的眼泪,是这场浩瀚的纪念品。世界浩瀚无垠,我们要飞翔,飞出天,飞出世界。我不再怀念任何人,不再贪恋住所,这个世界就是我的归宿,我四海为家。我饮风为茶,我沐阳为浴,灿烂盛大,也凄凉。
我还是在雪夜想起你的柔软,掉眼泪,我想你我爱你。
日子久了,也和许阿姨成了朋友,她聊着自己的事。她从年轻的时候生病到现在,有时候没个了结也是一种折磨。阿姨长得漂亮,白发垂涎仍眉眼锋利,他摸着泛黄的照片,是一个小男孩。我看着男孩鼻间的痣,男孩的眉眼,痴痴的笑了。
林初雪:「阿姨这孩子是你儿子吗?好可爱啊。」
许阿姨:「是我的宝贝,但不能说儿子。」
许阿姨掉着泪:「离开他的我没资格跟勇气做他妈妈。」
雨下了。我也安心的闭上眼,世界上还有人爱你,我就放心了,我孤独的旅人。
我写下了日记,我觉得再试一次化疗。
1月22日又一年冬这次化疗成功我就去找你
可惜,失败了。我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季节,与你相遇的季节。
我还是活不过冬天啊,陈医生。
因为生前的托付,日记到了陈医生手中,我深知他是个可以相信的人,不过我也是自私的希望,有人能记得我深刻的爱过一个人,如此简单。
陈医生:「这本日记应该交给你的爱人。」
林初雪笑着摇头:「不行。」
这一场相遇,这一份恋爱,本就是我自私一个骗局。我骗他爱我,我隐瞒我的命,却雪藏不了我的爱。只有我的爱,是真的。
7月22日的日记很简单,是富士山下里的歌词,陈医师猜不透她想说什么,直到他听一次那首歌。原来那段歌词后的话才是她想说的。
「谁都只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得失去怎接受」
最后当陈医生打算把这份爱说出口,把日记交给她口中的爱人时,才发现他早已死在一场雪崩事故中。1月22日,玉龙雪山意外,林初雪手术失败,两人死在同一天。7到过来就是1,然而22怎么左右交换都是22,就像他们的结局命中注定。
樱花开了。
泪留在雪里,那年的玉龙雪山,只有吴鴐赴约了。
在登上山前,他开了一场摄影展,名为「雪」。
是那年老君山的雪景、伦敦的大笨钟、东京的富士山。是每个他们相爱过的地标,那里的空气,弥漫着他们曾经的爱,他不知道为什么林初雪再也不回他消息,他依旧发给他一张请帖,让他来看他的摄影展。在展厅的角落,放着一台相机,里头全是两人的合照,这也是展览的一部分,更称得上是展览的主轴。因为他的雪,只完完全全在这里,而不是散落于风景上。
或许林初雪也离开了吧,正如当年母亲那样决绝。但他还是很爱她,很爱很爱,在每个冬雪飘落的季节,依旧会回想那次相遇,那份悸动。
到最后,他以为不爱他抛弃他的两个女人都在死前爱着他。
那年的雪很白很皎洁,玉龙雪山的雪随风飘动。
又一年冬,他死在了他最爱的初雪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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