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是温哥华的雨季,秋焱开车回酒店的路上又碰到大雨,晚高峰的高速堵成了一锅粥。
他探视时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倒觉得有些饿。照这样堵下去不知道几点才能到酒店,他干脆从最近的出口驶下高速,在路边找了家越南米粉填肚子。
雨天小店客人不多,秋焱在落地窗边落座,等餐时给汲清打了个视频电话。但凡不是比赛日,晚上七点半两人一定会聊天。
忙音响了几秒后电话被接通,汲清戴着框架眼镜,脖子上的平安扣摇摇晃晃,灰色T恤衫肩头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
他貌似心情不错,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脸,神秘兮兮地问,“几天不见,你有没有发现我哪里不太一样?”
“这么明显还要我猜,幼不幼稚。”秋焱也笑起来,揪着发梢说,“头发短了点,还拉直了。”
汲清的头发天生波浪卷,洗过吹干后活像个红色鸡窝,打理起来颇费工夫。周末首秀后他的出镜率飙升,在公关的耳提面命之下,终于请理发师做了造型,用黑科技把头发弄得又顺又亮。
即使秋焱还没做出评价,汲清已然被他充满溺爱的笑容哄得心花怒放——明明分别不过两三天,还闹了点别扭,他却已经开始想他了。
秋焱其实也没完全释怀,但他不愿意扫兴,于是把聊天重心全部放在闲话上。汲清默契地打配合,从新发型聊到常规赛,从邻居的小狗聊到自家圆滚滚的虎斑猫,谁也不敢去翻周末那点旧账,生怕对方难受。
“Alfie,你看起来有点累。”说话间汲清听见秋焱咳了几声,关切地问,“出差什么时候结束?要是酒店的床睡得不舒服,就去我家睡,你知道门锁密码的。”
二月在汲清家闹了一地鸡毛,秋焱至今都有心理阴影,婉拒道:“没事,不用麻烦。工作已经忙完了,明天和我爸的律师见一面,下午就走。”
“行,那你要照顾好自己。”汲清欲言又止,停顿少许后问道,“秋叔的案子怎么样了?他在看守所关了一个多月,挺受罪的吧。”
案子一天不结不审,秋焱就得无休止地操心受罪。汲清心疼但帮不上忙,只好隔三差五地问一问情况。
平日两人经常聊案子,秋焱向来无话不谈,今天却有些难以启齿,斟酌了半天才开口,“暂时还没进展...老头在里面吃苦长长记性也挺好,只是高血压和类风湿经常反复。我让他多添厚衣服,按时吃药,不晓得记没记住。”
他担心汲清不舒服,于是避重就轻,只字没提色/情网站的事。所幸汲清并未察觉,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换了新发型,心情自然跟着好起来。汲清过得顺风顺水,秋焱也跟着高兴,至于那些不圆满的烦心事,不必掰开揉碎,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服务员端着托盘来送餐,秋焱边吃边看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个弹窗,提示有新邮件未读。
他的私人信箱没充会员,经常能收到广告和钓鱼电邮。他对此习以为常,陌生发件人的消息一律不看,直接拖进垃圾箱。
明早约了律师,今晚还有很多材料需要整理,秋焱回酒店后一直忙到凌晨,才有空再次拿起手机。
屏幕上挤满了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密密麻麻,源源不断。
午夜的疲倦瞬间荡然无存,他心里一沉,终于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
次日上午见过律师,秋焱立即赶到附近的警署报案,就在填写报案单的短短工夫,他又收到了几条内容露骨的骚扰信息。
“我能看看您的手机么。”警察接过他的手机,翻看邮箱和通话记录,“这些信息来自不同地址,大多关于种族和取向歧视,还有性骚扰,针对性很强不像群发。冒昧问一下,您有没有在社交媒体上公布过个人**,比如吻照或者裸照?”
“没有,从来没有。”秋焱没那样的癖好,摇了摇头。警察思考片刻,又问道:“您的伴侣呢?”
“他更不会。”秋焱不假思索地否认。话音刚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警察说:“有个网址,麻烦您帮我查一下。”
他还保存着半年前偷拍汲清和他接吻的八卦小报链接,如今照片已经撤掉,但页面上的新闻文本还没失效。警察快速扫了一眼,颇为意外地说:“Shawn Kap是您的爱人?我看过他的比赛,打得不错。”
公众人物的伴侣**被曝光,始作俑者反倒更加好追查。警察将案子递交给网安部门,让秋焱回去等消息,叮嘱他近期不要单独行动,最好和家人朋友住一段时间。
邹雪梅的身体还需要调养,他正好也想去多照顾一阵子。傍晚落地卡尔加里后,他没回自己的小公寓,拖着行李箱搬进了阿姨家。
他设置了陌生号码屏蔽,再没有奇怪的电话打进来,然而邮箱里的垃圾信息屏蔽不掉,扰得人心神不宁。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将那些邮件逐个点开,试图找到自己被骚扰的原因。
有人发来自拍裸照撩骚,还有人骂他是黄皮死基佬,甚至把他领英名片上的职业照改成了遗像。邮件内容只有一味的人身攻击和情感宣泄,找不到有用的线索,越看越恶心。
秋焱从来没被如此羞辱过,更何况不知缘由,根本无法解释。他越想越没头绪,越想越焦虑,开始对这些虚无缥缈的威胁产生了一丝恐慌。
床头柜抽屉里有一瓶临近过期的安眠药,写博士论文那会整宿失眠,找医生开的处方。这玩意药效极强,吃完肠胃不舒服,睡醒还会头疼。
他不太想吃,但睡不着就会胡思乱想,脑子里充斥着刚刚看过的骚扰信息,阴魂不散。
拿起药瓶又放下,他终于还是拧开盖子吃了一片。
混乱的思绪渐渐安静,他用被子蒙着脑袋昏天黑地睡到早晨七点。醒来时太阳穴突突跳着生疼,喉咙里直泛酸气,呛得他不停咳嗽。
邹雪梅起得早,正在厨房做早餐。她看见秋焱精神倦怠地走下楼梯,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小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昨晚没睡好。”秋焱模棱两可地应付,往Cortana的小碗里倒了点猫粮,“我今天不上班,待会给小猫洗个澡。花园草坪是不是该修了,我帮您弄一弄。”
“不着急,先把早饭吃了。”邹雪梅给他盛了碗八宝粥,“没睡好就再去补个回笼觉,出完差难得休息一天,别老是闲不住给自己找活干。”
闲下来免不了会想起那些流氓邮件,不如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秋焱身体很乏却毫无困意,喝了一口粥,说:“没关系,我睡不着。晚餐您有没有想吃的菜,我来下厨。”
“就做你爱吃的吧,我下班再带条鱼回来熬汤,给你补一补。”邹雪梅伸手捏捏他的下巴,“小脸瘦得没几两肉,看样子没少为你爸的事操心。”
秋焱苦笑着摇头,“老头的案子没那么复杂,倒是我自己遇到了点麻烦。”
他不想让阿姨跟着担心,又害怕骚扰者会真的找上门,到时候再说就来不及了。
犹豫再三,他把骚扰信息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邹雪梅。
“知道了,我会小心。”邹雪梅想了想,“这件事你告诉小清了么?你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突然被骚扰,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应该有,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秋焱摩挲着餐桌桌布,为难地说,“我怕他会多想,以为我在责怪他。”
这件事已经超出寻常感情矛盾的范畴,单打独斗纯属自作多情,根本不是办法。邹雪梅坚决不同意他一个人硬熬下去,身体和精神迟早会吃不消。
在她的反复劝说下,秋焱决定晚上给汲清打个电话,好好谈一谈。
...
早餐后邹雪梅去上班,秋焱抱Cortana去卫生间洗澡。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把小猫忽悠进澡盆,打上沐浴露,同事不合时宜地拨来了一通工作电话。
“前台打了你的内线座机,我帮你接的。”同事说,“有一个包裹需要你签收,是不是咱们订的样品到了?”
项目组打算为新设备选用某个品牌的OLED屏幕,对方厂家前天刚寄出几款样品,今天居然就到了。
样品一到位就得尽快开始测试,不能因为自己休假而耽误别人的进度。秋焱擦掉满手的泡沫,回房间找车钥匙,“我也想看看这批样品怎么样,等下给猫洗完澡就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小猫洗完吹干,赶在午休前开车到了公司。签字确认后前台把包裹递给他,又轻又小还没巴掌大,运单上只有收件人信息,寄件人不详。
天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是样品。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秋焱没有带着包裹回办公室,而是拐进卫生间隔间,用车钥匙划开了封口胶带。
里面有一个两道红杠的HIV检测盒,还有一只被保鲜膜裹起来的潮湿安/全/套。
“...”
事情正在向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快速发展,如同海啸来临前充满肮脏泡沫的腥臭海水,从安静潮退到猛烈潮涨只是瞬间的工夫,猝不及防涌进胸腔将人淹没,逃无可逃。
秋焱愣了几秒,空白的大脑才回过神来。神经猛然紧绷,迅速调动感官排斥眼前看到的东西,他俯下/身剧烈呕吐,五脏六腑都在痛苦地抽搐。
他忍着恶心给包裹拍照留证,走出隔间一遍又一遍地洗手,恨不得用掉整瓶洗手液——先前给Cortana洗澡时手心被挠了一下,流水沁进伤口,蛰得又痛又痒。
坐电梯去地下车库的途中,秋焱遇到了几个下楼吃午餐的同事。他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不动声色将盒子藏进外套衣摆里,佯装若无其事。
一路强打着精神谈笑风生,直到逃回车里他才终于忍不住惊吓和委屈,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手机自动连接车载蓝牙,来电时音响传出吵闹刺耳的铃声。
他现在半点受不得刺激,只想关机躲清静,无意瞥见中控屏上的来电显示,是汲清打来的电话。
“亲爱的,你还好么?”汲清刚接到警察通知就立刻拨给了秋焱,听见他脆弱的哽咽声,瞬间慌了神,“别怕,我傍晚就过去陪你。”
秋焱从来没有如此思念过汲清,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能任性。
在最不该见面的时候见了面,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断退路。
“不用,你不要来。”他抹掉眼泪,有气无力地说,“老老实实待在多伦多,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如果遇到困难请及时寻求帮助,请相信这个世界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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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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