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香甜的味道变淡一点，更突显黑小麦的那种作为主食的香味。”燕洵轻声解释。

纯粹用黑小麦烤出来的面包，其实本身是带着一点点淡淡的香甜味的，但如果加了盐，这种味道就会无限变淡，反而更加突出黑小麦作为粮食的香味。

盐就像是狡猾的骑士，让黑小麦隐藏了本身容易变质的香甜，变得坚不可摧，保质期迅速延长。

面包窖开窖，依旧是镜枫夜上前。

不过正在磨面粉的众人，也都在好奇又兴奋地关注着这边。

镜枫夜拿了长长的木夹，把面包窖里面烤好的长长的，几乎有整个人那么高的棍一样的面包夹出来，放到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巨大的木架子里面。

长长的面包表面焦黄酥脆，因为加了盐，香味变得十分特别。

一根根面包看上去就像是棍一样，又像是光溜溜的小树。

燕洵拿起一根，感觉不那么热了，这才用力掰开，用骨刀切成一片一片的，尝了一片。

“阿爹，什么味？”小幼崽很好奇地问。

“很劲道，像吃肉。有一点点咸，不太适合蘸果酱，不过用来吃肉吃菜很合适，应该能保存更长时间。”

第一次试验就成功了，燕洵很满意。

而长长的面包，表面焦黄，还有一股独特的焦香味，这在正在磨面粉的众人眼中，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

他们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面粉，又看着燕洵和面、发酵，最后送入巨大的面包窖，最终拿出来的，就是棍一样的长面包了。

城里的贵族吃的就是这样经过神奇变化的面包吗？

几乎所有人都眼神热切的看着新鲜出炉的长棍面包，使劲吸吸鼻子，面包就在不远处，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拿到。

听说前阵子狼石和罗青很幸运的得到了大人赠予的面包片，据说吃起来是无与伦比的美味。

这些面包不单单是美味的食物，更是贵族的身份象征。

那么，是不是只要吃一口，生来就是农奴的大家，就也能体验一把贵族的感受了？

很多人心中就那么慢慢的滋生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野心，并且飞快的茁壮生长，几乎要支配所有的理智。

小幼崽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他发现那些人都时不时地盯着长棍面包看，跟当初红薯大丰收的时候差不多情况，那时候红薯大丰收，仓库里的红薯堆成山，便让一些人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而现在，长棍面包在很多人心目中便代表着贵族，这让一些人蓦然有了一种自己想要尝试成为贵族的怪异感觉。

“阿爹。”小幼崽哒哒哒跑向燕洵，很小声的说，“这就是你说的，人类的恶意吗？”

无论一个人看上去多么美好，他骨子里都有着邪恶无比的，阴冷、残暴，无限负面的存在。

当时机成熟，这些藏在人身体里的负面存在，就会迅速生根发芽，由一粒小小的种子一样的存在，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然后完完全全的支配这个人。

燕洵曾经对小幼崽说过，“每个人虽然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每个人又都有着同一个共同点：印刻在基因里的负面恶意。”

而现在，小幼崽感觉自己眼睁睁看到了这些恶意的种子变化为参天大树，几乎要把他整只幼崽都碾压在下面，尽管他是木头身体，用不着喘息，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压抑的气氛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身上，让小幼崽需要抱住燕洵的小腿才能站直身体。

“怎么办，阿爹？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抢面包怎么办？我们要给他们吗？可给了第一次，就必须得给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小幼崽从来都不敢小看人的恶意，他现在无比想念罗青。

如果罗青在这里的话，他一定能提前察觉到这些人的变化，并且迅速想出办法阻止这种变化。

“还记得我说过，要培养几个巫医吗？”燕洵低声道。

“记得。”小幼崽一直记着这件事呢，不过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忙黑小麦的事情，以至于根本没有空闲挑选巫医，以至于就耽搁到现在了。

“你去找狼青和罗保，让他们开始选人。”燕洵叮嘱小幼崽，“找完他们之后，去问问红菇愿不愿意尝试学习，成为巫医。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跟他们说，只要被选中，有机会学习成为巫医，不管最后能不能成为巫医，都能得到面包片作为奖励。”

小幼崽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很快正在磨面粉的人就知道了：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巫医，而只要被选中，就有得到面包片的机会。

根本不需要去抢去争夺去请求，就有摆在眼前的机会。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但每个人都有得到机会的机会。

一瞬间，所有人都干劲十足，也慢慢的清醒过来，为自己先前心中滋生的野心而感到羞愧，又觉得后怕无比 ，他们能想象得到，一旦自己不顾一切的动手争抢，下场肯定会很惨很惨。

小幼崽跑去村里通知，还去了红薯作坊和田里，最后跑回来找红菇，拉着他到一边说悄悄话。

“红菇，你想不想跟着我阿爹学习，成为巫医？”小幼崽低声问。

“我？”红菇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能行吗？我不行的。”

巫医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在红菇心目中，巫医是很厉害很厉害，能化腐朽为神奇，能让生病等死的人奇迹般的活过来，甚至是能让已经死去的人复生的，甚至是比贵族还要厉害的存在。

传说只有最厉害的大贵族才有机会豢养巫医，而通常情况下，巫医从来都是自由自在，那些小贵族想要求见巫医也并不容易，更别说是红菇这样身份的农奴了。

在红菇的认知中，他是没有机会见到巫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即便是当初燕洵放出话来，说要在村里挑选几个人培养成为巫医，村子里的人激动归激动，但都觉得这只是不现实的梦，是实现不了的美好愿望，仅此而已。

大概也正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燕洵一直没提培养巫医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别的反应。

“红菇。”小幼崽很认真地看着小伙伴，“你可以试试，万一成了呢？你想想巫医是什么样的存在，你现在又是什么样的。阿爹说巫医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很多病症都能治疗，而且就算是小贵族，生病了也一样要求着巫医进行医治。”

巫医是特殊的，完全跳出贵族圈子，跟平民圈子也完全不同，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生病，所以也就没有人敢不尊重甚至是得罪巫医。

“啊……”红菇心动不已，又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配不上巫医那样的存在。

“先去试试。”小幼崽牵着红菇的手站起来，“而且你也不用想太多，因为你会跟着我阿爹学习，又不是跟着别人学习，我阿爹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对哦。”红菇终于反应过来了。

即便是学习如何成为巫医，也不是跟着别的那些想象中的巫医，而是跟着并不陌生的燕洵。

这样的话，红菇感觉自己是能接受的，他飞快地跟上小幼崽，小声说：“那我愿意试试。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很多人都饿死了，还有一些人不是饿死的，是吃了一些东西毒死的，如果那时候村里有巫医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

“巫医是很厉害的。”小幼崽说。

不过尽管大家都知道巫医很厉害，甚至是比贵族都要厉害，但想要成为巫医的人却没有几个。

到最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后，前来尝试的人却寥寥无几，还有的没见到燕洵就自个儿退缩，转身跑了。

燕洵也有些无奈，巫医在大家心目中的存在太高太特殊了，以至于没有人能想象的出来自己会成为巫医。

“红菇算一个。”燕洵直接点了红菇，又看向竟然没像其他人那样超越不了心中的障碍，即便是心里头依旧十分惶恐，但仍旧选择留下来进行尝试的丹鹤。

上次红薯丰收，迎接虫潮侦察兵的时候，丹鹤受了伤，伤口深可见骨，是来找燕洵才治疗好伤口，活下来的。

他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坚持留下来，至少想尝试着成为巫医。

“丹鹤算一个。”燕洵点了丹鹤，“就你俩吧，这几天先跟着我学习一下日常知识……”

“是！”

两个人齐声道。

而当天，燕洵并没有急哄哄的教他们日常知识，而是分给他们一些面包片，让他们先回去跟家里人说说这件事。

正好这时候天也快要黑了，不适合再磨面粉，燕洵便把面粉收集、密封好，叫大家都散了。

散开的大家并没有急着回村，而是都跟着红菇和丹鹤，难掩羡慕。

红蟒生怕自家崽子护不住面包片，便赶忙抱着红菇，把他抱在怀里，急匆匆往村子里跑。

汉子们跟在后面，早先时候莫名其妙的剑拔弩张已经消失不见，反而都乐呵呵的。

“红蟒，你跑什么！那是大人给的面包片，我们还能抢不成。”

“嘿，你们要真抢，我可得跟你们拼命。”

“谁敢抢啊。红菇以后说不定就是巫医，又是大人身边的人，我们可不敢得罪。”

“这么说，大人身边的人似乎多了些。狼石和罗青经常领任务，早晚会成为骑士。红菇和丹鹤，我看他们早晚会成为巫医，当真是羡慕。”

“你既然羡慕，那时候怎么不去请求大人？”

“嘿，巫医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成的吗？丹鹤我是不知道，不过红菇我是知道的，那是因为他有天分，本身适合成为巫医，大人特地叫小少爷找的他。像咱们这些只会干些粗活，有一把子力气，别的什么都不会的汉子，你觉得能成为巫医？”

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既然成不了巫医，又何必去尝试呢？

木屋这边，小幼崽竖起耳朵听着这些人说的话，不由得有些不解，“阿爹，他们都觉得自己成不了巫医，便不来尝试，我觉得这能理解。可之前面包刚出窖的时候，他们为啥会有想要抢夺的心思呢？”

“明事理是他们，不明事理也是他们。”

“人类可真复杂。”

燕洵很赞同小幼崽的看法，“人类就是这么复杂。”

“我懂了。”小幼崽忽然举起爪子，“是一件事的两面性。事实上，即便是他们敢抢面包，也不会影响我们什么，因为他们抢不到。不过一旦那样，事情就会向不好的方向发展……”

“而阿爹的存在意义，便是要控制事情的发展方向！”

让这件事向另外一个好的方向发展，于是皆大欢喜。

因为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其实并没有好坏，重要的是参与其中的人如何选择，可能一念善一念恶，不过小幼崽相信拥有选择权的燕洵，肯定会选善的那一面。

所以小幼崽很快就不纠结了。

“阿爹，我想去找狼石。”小幼崽在木屋里溜达一圈，再次举起爪子。

“去吧。”燕洵挥了挥手。

小幼崽跑去角落拿自己的竹筒背篓，又去打开柜子，抓了一些爆米花放到竹筒里，盖上盖子，这才哒哒哒跑出去。

村子的最边缘，狼石和罗青藏在同一个地方，注意着不同的方向。

在这里肉眼可见的视野中，都还属于燕洵的领地，不过再远一点就是领地外面了，所以只要有人进入领地，他们就能瞬间察觉。

小幼崽悄悄溜过来，靠近狼石之后才出声，“我来了。”

“小少爷。”狼石这才发现小幼崽来了。

罗青依旧看着远处，不过他轻轻侧了下身体，给小幼崽匀出空隙。

“我带了爆米花来，一起吃。”小幼崽打开竹筒。

经过高温烘烤的爆米花吃起来有着浓郁的稻米香味，这次小幼崽带来的是没撒蜂蜜的，吃起来不那么甜，不过味道一样好。

狼石抓了一小把爆米花，一个一个的放到嘴里，舌头轻轻一抿，香味就在嘴里化开了。

“啊。”小幼崽没吃爆米花，他不能直接吃膨胀变大的爆米花，需要制作成糊糊才能吃下去，这时候倒是一直很专注地看向远方。

“有人来了。”

“速度很快。”

“实力很强。”

几乎在那个人出现在视野中的瞬间，便能迅速感觉到他那股极为快速的速度，和肉眼可见的强悍实力。

危险遍布的领地外面似乎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影响，而进入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领地之后，他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开始十分详细的观察四周。

比金州实力更强，甚至是要强得多，狼石和罗青都不是对手！

“必须尽快告诉大人。”罗青立刻道，“小少爷，狼石！我留下来！”

小幼崽摸了摸木头下巴，收起竹筒重新背在背上，“都不用离开。我们一旦离开，绝对会被他发现！我会告诉我爹，我们现在都躲起来。”

一旦对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那么同样的，自己也出现在了对方的视野中。

现在对方实力比他们强悍，一旦他们被发现，可能就逃脱不了了。

狼石和罗青都很紧张，但是在这种可能会面临死亡的压力中，他们有感觉到了一种压抑中爆发的激动，让他们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仿佛实力都有瞬间的提升。

小幼崽面向木屋的方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说完之后，小幼崽便侧耳倾听。

片刻，小幼崽松了口气道：“阿爹说马上过来。”

狼石和罗青都微微放松下来，不过一想到燕洵马上就会过来，直面快速逼近的人，他们又同时紧张起来。

燕洵来得很快，自然不是自己来的，而是跟镜枫夜一起。

不过对方的速度也很快，几乎是在燕洵到达的瞬间，对方也同时到了十步远的地方。

“蒙加。”燕洵眯起眼睛看向对方，从原主微弱的记忆中找出对方的身份。

伯爵府实力强悍的骑士，据说面对其他骑士的挑战，从无败绩，性格孤高冷傲，容貌俊朗，是很多人心慕的对象，不过他一直没有对谁表示过心动。

甚至是有大贵族看中他的容貌，想要向伯爵老爷讨要，最终却因为他的不愿意而不了了之。

不过在洛河随着母亲进入伯爵府，洛河成为伯爵老爷的继子之后，他便很快见到蒙加，并且迅速虏获了蒙加的心，让这个冷傲的实力强悍的骑士逐渐转变自己的立场，只对他忠诚！

现在蒙加出现在这里，无疑是听了洛河的命令。

来者不善。

“洛洵少爷。”蒙加十分恭敬的行礼。

他身为骑士，身为实力强悍的骑士，自然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哪怕是面对眼前曾经身败名裂、狼狈出府，曾经在伯爵府根本没什么地位和存在感，对于蒙加这种实力强悍的骑士来说，都几乎根本不会如何待见的洛洵少爷，他也依旧按照骑士的规矩行礼。

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

燕洵还礼，“我不再是洛洵，我是燕洵。”

他轻轻强调了一句。

蒙加轻轻颔首，他听明白了，但并不会因此而改变对燕洵称呼，说到底，也只有曾经还在伯爵府生活过的洛洵，才值得他作为骑士行礼而已。

“狼石你们不要出来。”燕洵忽然开口，“老实躲着。”

小幼崽刚要跑出来，忽然听到燕洵这么说，便又赶忙缩了回去，还缩到狼石和罗青身后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