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雁不往南归去(中)

4.

秦忠一边往府外走,一边露出愉悦的笑容。

白祥看他阴一阵儿晴一阵儿的,甚是纳罕:“你笑什么?”

秦忠拊掌道:“你没看出来么?侯爷的好事近了!”

阿久的脚步蓦地顿住。

白祥问:“什么好事近了?”

“你说这新来的州尹,没事带个小女来拜访侯爷做什么?他这个闺女,看年纪正好十七八,长得水灵,脾气瞧着也乖巧,侯爷之前那个方什么,纵是德行不堪,可不就长成这样么?她出生书香世家,琴棋书画不说精通,起码样样都会,侯爷不就喜欢才女吗?”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秦忠愈说愈兴奋,“侯爷受伤了,我正愁没人照顾,这不,天上掉下来一个!我看也不必等了,晚间我们把这州尹留下来吃宵食,灌醉了问他的意思,就算他没有嫁女的意愿,赶上侯爷这样的好归宿,天底下哪一户不是抢破头往里挤的?到时候亲事一定,三书六聘通通往后排,按草原上的规矩,先把酒席摆了再说……”

“老忠头,我逛逛去啊!”这时,阿久道。

秦忠话说到一半,蓦地被她打断,压下去的火窜上来半截,“去吧去吧!回来也没个正形,哪哪都指望不上!”

阿久不理他,哼着曲儿,吊儿郎当地走了。

秦忠回过头来问白祥:“你说怎么样?”

白祥看了眼阿久的背影,“我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你怎么就知道侯爷还喜欢这种柔婉才女呢,指不定他不喜欢了呢?侯爷受伤了,你想找人贴身照顾侯爷,这个我理解,我看,其实阿久就行。”

“她哪行?毛毛躁躁的!”

“怎么不行?当年招远叛变,咱们都以为侯爷没了,只有她,疯了一样,成日在死人堆里挖,从尸山血海里把侯爷背回来,日夜不寐地照顾。要没她,侯爷现在能活着?”

“那是因为他们是好兄弟,过命的交情!当年你、我、老崔、还有老侯爷,不也一样吗?哎,提起这个,回头我得说她,侯爷到底也是娶过妻的人了,她一个姑娘家,出征在外,没地儿睡,居然去跟侯爷挤一块儿!这个野丫头,都多大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侯爷不计较,她自己不知道计较吗?还拿人当兄弟呢?这事日后要让侯爷未过门的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在心里生个疙瘩。”

秦忠说到这里,反应过来:“哎我说正事呢,怎么扯到久丫头身上去了?快说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这黄州尹的小女,要合适,我这就让人杀鸡宰羊,备上好的酒菜,咱们今晚就把事给定了!”

“我看——”白祥扫秦忠一眼,“不怎么样!”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色儿?”

“我看你才没眼色儿!”白祥懒得再理秦忠,甩手走人了。

5.

云洛的目光从门外收回来。

适才秦忠与白祥争执时嗓门有点大,虽然隔得远,不免落了几句落到正堂里。黄如烟的耳根子已红得快滴出血来,黄州尹也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确打的是嫁女的主意,但也不是立刻要摆酒的,总之今日带小女过来,一半为了相看,另一半,也要看侯爷自己的意思。

黄州尹讪讪道:“侯爷,下官这……”

云洛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是我家里人没分寸,让大人难堪。这二位叔伯将我视若己出,有时候难免操心太过,我代他们向大人与小姐赔罪。”

黄州尹连忙称侯爷多礼。

“不过——”云洛略一顿,“话说到这份上,我便与大人言明,我如今身边并不缺人,娶妻一事,心中早也有了人选,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自然,如果我误会了大人的来意,我为我的唐突向大人与小姐请罪致歉。”

云洛说着,起身躬下身去。

他是堂堂一品侯爷,黄州尹如何受得起这个大礼,抬手将他扶住:“侯爷真是折煞下官了。”

黄州尹到底是个耳清目明的读书人,眼下话已说开,干脆敞开胸怀,直言问道:“侯爷心中既已有了人,这些年为何迟迟不娶妻?”

云洛笑道:“本来是该早些操办的,但是当年京里动荡,陛下继位前后,塞北又出了乱子,我急着带兵回来,尔后两年,大小战役不断,所以耽搁至今。”

他知道黄州尹能有此问,或许不单单因为好奇,他是陛下亲自指来的塞北的州尹,言辞间,或许还寄托了几许这位年轻皇帝的关心,遂道,“有劳大人了,陛下那边,我回京后,会亲自与他说的。”

“好,那今日叨扰侯爷了。”

6.

阿久其实没走远,吉山阜这个镇子不大,转来转去都一个样,没劲。

她喜欢大草原,喜欢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马而奔,可惜今日,也没什么跑马的心思。

她从侧门回了侯府,在后院的天井里倚着墙根坐下,想起秦忠的话,她有点生气,扯了几根长在墙角的草,狠狠嚼了两口,心想什么叫她这么大了还不知害臊,还跟云洛挤一块儿睡?不都是云洛那小子的主意?老忠头就知道骂她!

她知道她是女子,更知道云洛已经娶过妻了,当时在关外,营地统共就那么大一丁点儿地,她巡夜回来,没地方睡了,本来是打算去营地外围的,是云洛说:“你睡我这吧。”

睡就睡!他都不怕,她怕什么?

挤一块儿躺下,他坦荡荡的,她当然也坦荡荡的。

还有去峡谷那次,她也不想上云洛的马,她当然知道那些蛮子都盯着云洛,也知道一匹马驮两个人跑不快,可是,是云洛纵马到她身边,伸出手让她上去的。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刻也不敢耽搁,她总不可能为了上不上马,跟云洛纠结吧?

结果就因为云洛腿上中了一箭,老忠头气了她一路。中箭怎么了?中箭了不起?她还给云洛挡过刀呢!

就那年在金陵西郊,遇上方芙兰和陵王那次,陵王要对他们下毒手,她扑过去为他挡刀,长刀直接贯穿她的左腹,疼死了,养了几个月才好。

想起方芙兰,阿久黯然下来。

老忠头说,云洛喜欢温婉的江南女子。可能也对,要不这么些年了,云洛怎么不再娶妻了呢?草原上没有方芙兰那样的女子。

可惜咯,阿久靠墙枕着手臂,遗憾地想,她这辈子,跟云洛挤在一个炕上睡过,跟他一起长大,一起学武,去尸山血海里找过他,为他挡刀,他也为她挡箭,给他做护卫,做大军的前锋,可能太近了,他眼里反而就没有她了。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那年在金陵城西的废酒肆里,她中了至人昏睡的毒,他扶她去里间休息,他明明看见她珍藏的木匕首了,却什么都不说。

她一个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当时情况危急,饶是再乏再沉,她也未全然睡去。

她听见宁桓问云洛的话了——

“阿久这么多年来跟着你东奔西走,你难道不该给她个说法?总不能一直是兄弟吧,她的心意,你难道不知道?”

可云洛说什么?

“她跟着我一起长大,从前,我还真就只把她当兄弟。”

“我眼下要帮父亲平冤,不能让父亲还有塞北那么多将士枉死,所以旁的事,只有暂且搁在一边。”

……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响动,阿久转头一看,居然是云洛过来了。

她收回目光,嘴里叼着根枯草,吊儿郎当地坐着,“你怎么过来了,不去陪那个黄大人跟他小女儿?”

“他们走了。”

“走了?”

“嗯。”云洛在她身边的石台坐下,“他是新到任,出于礼数,过来拜访,没什么要紧事,就走了。”

“哦。”阿久一副不在乎的样儿,过了会儿却问,“那他那个小女,也跟着一起走了?”

云洛不由笑道:“自然走了,她一个姑娘家,在吉山阜人生地不熟,难不成还留下。”

“成。”阿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沫子,“那我收拾去了。”

“收拾什么?”

“收拾行囊啊。”阿久道,“老忠头说的,眼下战事平了,你要长住侯府,白叔他们就算了,我跟老忠头在这住着,算怎么回事儿啊?咱们在吉山阜又不是没宅子住。”

云洛听了这话道:“其实你也没必要搬,反正……最后还是要住一起。”

“就是!”阿久却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摘下嘴里的枯草一扔,“眼下战事虽平了,咱们草原上二十万雄狮,难道不练兵了?练兵就要去营地,跟吉山阜隔着二三十里呢!来回这么奔波,谁不累?我看以后回来住的机会还是少,多数日子都要睡帐子,咱们这些人,在吉山阜还分开两个宅子住,不是平白给白叔阿苓他们添活干吗?也不知道老忠头哪来的讲究!”

她说完,似想到什么,拿胳膊肘撞了撞云洛,“哎,说真的,你日后要真成家了,我可以跟我爹搬去后罩房,跟你的正院隔着十万八千里,保管不打搅你!”

云洛问:“我成家,你就不成家了?”

“我成什么家啊!我想好了,我这辈子,就扎在草原上兵营里,这样还自在些!”

云洛道:“我要成家了,你也不必搬去后罩房,我这人,把情义看得比情重。”

阿久是个粗心眼,云洛先才那句话她都没听明白,更别提眼下这句了。

她眨巴了一下眼,说:“你府上的后罩房,南北通风,铺块儿毛毡子,我住得惯。”

云洛又笑了笑,没再跟她纠结后罩房,语锋一转,说:“不过你还真得去收拾行囊,我打算回京一趟。”

“这就回去?”阿久愣了下,“可你的伤还没养好。”

就算是回京述职也不必这么急,他是武将,五岁十载回京一趟也属寻常,这才刚退了敌,应该多歇一下的。

“小伤,路上慢慢养,有点要事。正好阿汀近日也在金陵,如果赶得及,还能与她见一面。”

阿久点头:“成,要带多少人,你跟我说,我点兵去。”

“不带多少,你、白叔、秦叔、赵五鸣翠他们愿意跟来也行,剩下就带几个亲卫。”

这么少人?

但阿久也没多问,谁不知道当今陛下与云氏兄妹的关系呢,可能有什么密诏也说不定。

“好嘞!那我收拾去!”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满身细碎的雪粒子扑簌而落,步履轻盈地在石阶上一折,利索走人了。

“哎,等——”云洛还有桩要事要说,想叫住她,刚出声,人已不见,他抬起的手只好又落下,看着墙根下,因她不忿而被摧折的枯草,无奈地笑了笑。

还有个下,明天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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