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声沙沙呼啸而过，雨似乎又大了一个度，不断往玻璃上倾斜，拍打声急促杂乱，把一阵阵凉意都从窗外带进来。

吱嘎吱吱吱嘎嘎嘎。

没关紧的窗在风雨中自动朝两边不停来回摇摆，发出一连串渗人的声响。

忽然，一只白得极不自然的手猛地抓在窗台上。闪电啪地一声闪过，白得发亮的指关节更加明显，血肉虚无，透着一股子冰冷的、了无生气的光泽。

轰隆。

又一阵雷声敲响。

缓缓地，一个长发覆面的女人从下往上出现在窗户前。

乌黑干枯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毛躁交缠，厚重地披在女人脸前。只有当夜晚的阴风吹过时，才能隐约看见她死白的脸颊以及空无的眼眶。她正阴森森地、静静地看着百声。像死了很久的水鬼来找替死鬼一样。

床上，百声看见她了，连忙抱着被子缩在床头，漂亮的面容满是恐惧，身体极为瑟缩，无处可逃。

“不要一个人住旧民宿，不要——一个人——住旧民宿，不要，住，旧民宿。”女人幽幽道。

“啊——”

百声一声惊呼，从梦里被吓醒，腾地坐在床上，呼吸跌宕起伏，汗流浃背。

他气息十分不匀，下意识谨慎地朝噼啪作响的窗户望去，两扇窗户在风雨里来回甩，动静很大。

百声心跳加速，手腿发软得厉害，却还是恐惧地撑起身子，掀开被子，腾地从床上跑下去。因为腿软的缘故，下床时差点摔着，他顾不上摔跤不摔跤，全身心拼了命地往外跑。

门一拉开，他就使劲冲向对门，嘭嘭嘭地敲门。高度紧张与神经衰弱下，已经顾不上现在时间多晚了，只想要找她。

没让他敲多久或是等多久，也不知道原本她是在哪的，没到三秒钟就把门打开了。

“怎么了？百……”

话还没问完，一个温暖清瘦的身体突然朝她扑过来，抱紧她。轻软的嗓音带着哭腔，又抖又软：“……天颂，我看见鬼了，好吓人。”

他很害怕，心情也格外紧绷。天颂下意识看向他的房间里。那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两扇未关紧的窗户不断地交互撞击，声音挺聒噪的。

天颂冷漠地盯着窗口，双臂自然地把怀里的人抱紧。她安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百声，是不是你压力太大做噩梦了？嗯？”

一听这话，百声毛茸茸的脑袋赶紧摇了摇，闷声闷气道：“不是压力大，就是鬼，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她就站在窗子边，冲我说话。”

天颂视线从百声房间的窗户上收回来，双臂拥紧他，手心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后脑，最后贴在他的后颈处，顺着他的话道：“好，我相信你。但是现在太晚了，要不你睡我房间吧，还是我陪你一起回你房间睡？休息不好的话，明天高强度的走访工作很难完成的。”

百声现在其实不困，但天颂应该困了。他埋首在她脖子边思考许久，十指攥紧她的衣服。

他现在不敢一个人回房间睡，内心反复挣扎后，轻轻道：“……睡你房间吧。”他不敢回去。

天颂温和道：“好，睡我房间。”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百声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分不开心神沉思细节。他还在浑身发抖地抱着她。

天颂问：“你的手机在身上吗？还是在房间，我们回去拿过来才好睡觉。”

百声从她颈窝处缓缓抬起脑袋，他看着她，尴尬道：“在房间里。”

他说完天颂一秒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她道：“你站在这，我去帮你把手机拿过来。等明早了我们再回你房间看看。”

百声低低的，乖巧道：“……嗯。”

天颂放开他，抬脚走进百声房间。她从床上把他的手机拿起，转身看见敞开的窗户，眸眼瞬间深了个度，冷着脸朝窗边走去，伸着脑袋看向窗外。仔细观察这里的结构。

这里是三楼，位置很高，除非有梯子，不然一个人很难爬上来。窗户下只有一层又窄又小的房梁，四五厘米左右的宽度，围着房子一圈。但是要说一个人站在这里也是很难的，雨天路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而且被发现了也跑不快。应该没有哪头蠢货会冒这个险。

可事实怎么样？谁又说得准呢。

天颂扯嘴寒笑，把窗户关上，雨声刹那间变小。她走到门边，把灯关上，踏出百声的房间，嘭地关上房门。他还在她房间门口乖乖等她。

天颂朝他置之一笑，走过去牵起他冰凉的手，拉他进屋。

“你睡内侧，我把路堵着就不会有鬼打扰你了。”

天颂把被子掀开，侧头朝站在床边，拿着手机后知后觉自己身在何方的人说道。

“你……你睡吧，我睡不着，我就……坐在椅子上就行了。”百声羞耻道。窗边的场景在脑子里逐渐淡去，他才反应过来刚刚他说要睡她房间。

救命！

一男一女，没有关系，睡一个房间。这……这，这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怪很怪的感觉。他刚才怎么会这么说？真的是一害怕就没头没脑了，妈妈果然没说错。他就是傻里傻气的，没救了。

而且，他好像有些依赖天颂了，会不自觉找她。明明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依赖别人的人。百明渊对他说过的话最多的就是：有事不能找她先商量商量，为什么每次都要自己擅作主张，先斩后奏。

天颂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盯着他，忽而问道：“你看起来好像比你那几个同学小，是看起来年轻？还是真的比她们小？”

百声不知道怎么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还是如实相告，有一说一：“我读书比较早，比同一届的人要小两岁，她们今年都是21岁，我19岁，马上大三了。”

天颂笑道：“那我比你大三岁，不过么，小学的时候留过一级。”

百声惊讶：“那你岂不是跟我同一年级？”

天颂：“是啊。可我记得年纪不到班主任是不会同意上学的，你怎么能跳两级？不怕跟不上身边人的心理成熟度？”

百声对这事倒没什么好意外的，他道：“我妈给学校捐钱了，他们同意得挺快的。成熟度这个嘛，有时候有点感觉，是不大一样，但我学一下也跟上了。”

天颂长长噢了一声，轻笑着拍拍床单：“了解了，原来还是个十九岁的娇气包。那快点上床吧，再不睡觉天就亮了。”

百·娇气包·声：“…………”

他脸一红，猛地别开脸看向地板，反驳道：“……我又不娇气。”

天颂笑意更浓：“嗯，是我娇气。你快点上床吧。不睡觉，待会我睡着了，万一鬼又来了我没醒怎么办？嗯？不怕了？”

百声脸色微变，赶忙调头望向紧闭的窗户。天颂房间的窗是关起来的，窗外是一片漆黑渺远的山林，在黑夜里绵延不绝，视野广袤。

咯吱。

正观看时，一只细竹承受不住夜间风雨的压力，蓦然朝窗户上压过来，吓了百声一大跳。

他呼了一声赶紧回头，手心的手机被握得很紧。不过这次他尽量克制着面上的情绪，表现得毫无波澜，假装没被吓到，而是平淡地盯着地板发呆。

天颂却一秒看破他的假装与刻意，他不想说她也顺着他特意不问。她暗自轻叹气，挑眉冲他道：“放心吧，床挺大的，被子也大。你睡内侧，我睡外侧，中间保准还会留出一片空间，我不会碰到你的。只是这一次，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就在你身边了，喊一下我就会醒过来，帮你把鬼赶走，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跟鬼独处。嗯？”

百声心跳怦怦跳动，他迟钝地抬眼望向天颂，艰难地起启唇：“……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天颂含笑，朝他走近一步，站定在他面前。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很深邃，又格外深情款款，像古老的井，几乎把他吸进去。百声垂在腿侧的手悄悄捏着裤料。

天颂咬字清晰道：“因为，我的到来就是为了对你好啊。对你好这件事，是我心之所向、决定了很久很久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个消息，很抱歉。把……嗯，刚才让你一个人留在那个房间里担惊受怕，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百声回视她，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你像天使。”

天颂回复他：“其实你才是天使，我只是一个半途从良的恶魔罢了。”

百声轻锁眉梢：“你不要这样说你自己。”

天颂嘴角的弧度加深：“你看，我没说错。”

百声被她的三言两语逗得心情已经没那么沉重了，他控制不住勾了勾唇，笑魇如花：“好吧，那我睡内侧，你睡外侧。”

天颂心满意足地笑了，侧身给他让开一点路。百声拿着手机爬上床，跪着吭哧吭哧移到内侧。他坐下，顺着被子躺进去，扭头，就见天颂去关灯。

啪嗒，房间黑下来。

没多久身旁的床塌陷下去，天颂躺了进来，她把被子盖好，睡姿标准，合上眼。

百声脸快要烧起来了，偷摸在黑暗里看了她的侧脸好久，直到困意袭来，他才倒在枕头上再次睡了过去。

身边呼吸趋于平稳，天颂缓缓睁开眼，扭头望去。百声已经睡沉了。她抬起上半身，谨慎地凑过去，在他柔软的唇瓣上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