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已放了晴!
没了雾,没了尘,是晴朗的天,应了秋天独有的天高气爽。
龙安和陶哈昵端着茶盘子来到小院里,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透着疑惑。龙安先说:“明明有人的啊,怎么院子里空无一人?”陶哈昵也点头:“是啊,就是有人啊。可能是走了吧?”龙安说:“走了就走了吧,乐得清闲。反正也快中午了,咱俩啊,也去那儿石桌石凳上消遣一会儿。”
龙安将手中湖水绿秞海棠花形盘子放到石桌上,指着里面的蝴蝶酥,说道:“那天我看到了蝴蝶在花丛里飞,今天就摆出了这蝴蝶酥,咱俩也应应景儿。”
陶哈昵说:“从一个巴掌大的面皮,经过了黄油的作用,面团发生奇妙膨胀,化身酥脆的金黄,粗砂糖凝结出钻石般的闪耀,成了这自然中展翅欲飞的蝶儿,拥有自由而优雅的灵魂,热爱这大千世界。”
龙安笑道:“吃一口,醇香焦甜。”
陶哈昵赶忙接道:“俨然是完美无瑕的作品。”
两人坐下来,一面笑,一面将茶杯取出来,倒茶放凉。龙安取了一块儿蝴蝶酥,一分为二,一人一半,细嚼慢咽。
两人的茶杯,是涂途为她们挑选的。从来的第一天就开始用。龙安的杯子外形特别,杯口内收,腹部圆鼓鼓,像弥勒佛的肚子,用它饮茶还真有一种禅定修心的感觉。陶哈昵的杯子漂亮灵动,杯口呈铃兰花形,瓷杯相碰如悦耳风铃,饮茶不便,但颜值可谓赏心悦目。
两人各自啜饮一杯茶之后,异口同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话出口,彼此大笑起来。
年轻人脸皮薄一些,扭扭捏捏顾左右而言他;年长一点的人大方一点,毕竟经历的事多了,脸皮也会厚一些。龙安说:“那就我先说吧,你是年轻的女孩子,可别觉得我絮叨,越听越烦。”
陶哈昵赶忙说:“怎么会呢!说不定我可以从您的故事中得到一些经验呢。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有些经验不能单靠自己的经历,听人说,也是一种宝贵的方式。您乐意分享,我还得感谢您呢!”
龙安摆摆手:“别说什么感谢的话,虚伪,我不喜欢。你也没有必要非用‘您’来称呼我,这样容易有疏离感。我可讲了?”
陶哈昵点点头:“安姨讲吧,我洗耳恭听。”
龙安说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要讲的,经历一点都不复杂,平淡到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度过了这样的一些时光。“一转眼的时间,我就到了这个年龄,回头想想,似乎没什么意义。”
龙安做家庭主妇的时间要多于做职场女性的时间。她是传统的女性,认为嫁人是女性最大的事业,相夫教子是女人值得付出的一件事。感情的另一半由父母做主是再好不过的,父母一辈总有些婚姻与家庭的经验,他们通常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结婚生子,都赶在恰好的年龄。儿子出生后,龙安心甘情愿做了家庭妇女。她将家务事安顿的井井有条,是称职的贤妻良母。后来,又生了女儿。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她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是孩子们眼中通情达理的慈母,是丈夫心中冬日夏云的贤妻。有她做家中的后盾,家人们从未感受过什么叫惶惶不可终日。一张纸的摆放、一粒米的位置,只要问龙安就可以。
“以我为圆心,以我的生活范围为半径,我想画多大的圆,完全由我做主。我给我的丈夫挣得了脸面,给我的儿女挣得了尊严,给我的父母挣得了安心,连亲戚之间,有问题都会想到我的帮助,我的生活很愉快。我从来都不希冀我在外面呼风唤雨,只要我是家里的主心骨就可以了。”
陶哈昵点头:“这很好啊!家庭也是衡量女人是否幸福的标准之一。”
龙安笑道:“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我也不会忧心啊。”
时光匆匆,忽然一日发生了变化,旁人无从慌乱,龙安倒成了被抛弃的一个。一方父母说要搬去附近的养老院生活,他们对于养老院的新方式颇有兴趣,白天去,晚上回,不必麻烦龙安常常奔家料理。另一方父母说趁着还能动,想多出去走走,密集的旅游计划只待出行,也可让龙安不必紧张操劳。
老人家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捧在手,他一心想要趁年轻在外闯荡,所以报了离家很远的学校。他说妈妈照顾了他近二十年,现在可以放松下来了。欣慰感还没有完全涌上心头,丈夫带回来一个消息,他能在现在的年龄获得外派出差的机会着实难得,龙安还没为其高兴,后面的话迅速让她冷却。丈夫这次获派出国的机会,一去三年,他还要带女儿去,三年后再回来。
“我只有家庭嘛,他们一下子都要远离我,我知道他们不是不爱我,可是那种感觉不对呀,我好像是被有意的遗弃,但又指不出他们的问题在哪里。每个人的理由都很正当,也都能说出体谅我的话,可是我的心里就是不舒服,我好像一无所有了。我也出去找工作,可是我这个年龄,还有拼事业的必要吗?我对于工作的事情已经很生疏了,想要追赶时代的发展,我承认自己力不从心。有个不错的面试官告诉我,我这个年龄从底层做起,不如招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对于公司而言,还有培养的必要性,我很快就要达到退休年龄了,给人伏低做小,即使我不在意,对方也难以接受了。”
陶哈昵点头回应。
“我的家原本像是世外桃源,不管谁到我家来,都会赞不绝口,从布置到氛围,有烟火气,有幸福感。但是现在不同了,虽然我们的通讯方式发达,无形中缩短了实际距离,彼此的情感没有冷却,但是那个家已经变了,我固守着那个桃源一般的家庭,却渐渐败落了。家里只有我,大家都用不到我了。”
“所以,你就来到这里散散心?”
“有一天,我在阳台上侍弄我的那些花儿,有个声音从我心底里弹出来,让我走出去,无形中的力量推搡着我,可是我又没地方去,只好随着心底的声音快步的走,这一走就到了这小山、这小茶屋。那一刻,心一下就定了。不过啊,也只是一瞬间。”龙安附耳细语,“我现在的心依然空落落的。”
陶哈昵若有所思:“你是说心底的声音迫使着你来到这里?”
龙安点头:“嗯,但不能说是迫使,它虽然是催促着我,但我也是毫无反抗地跟着就来了。”
陶哈昵向前一凑,神秘地说:“我也是有一个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被退赶着来到这里,也是在到达这儿的那一刻,我的心无比安定,一瞬间的事,现在也是空落落的。”
“你愿意讲你的故事啦?”
陶哈昵浅浅一笑:“我的故事也没什么意思。我这个年龄,涉世未深,经历的事算不得经验,也就是自怜自艾。我不是没有向别人提起过,我一说,别人就说我矫情,说我强说愁。既然安姨向我分享自己的故事,那我也说说吧。我的很简单,没什么大起大落,像辽阔宽广的平原,现在却慢慢成了山地或丘陵,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
刚出校门的陶哈昵,年龄增长了,但思维还一时难以转变,思考问题的方式还是校园里的那一套。她以为的毕业就是顺风顺水,毕竟她的手里有那么多种类的证书与奖章,这还不包括含金量低等的班级奖励或大大小小的校级奖励。
作为学生的陶哈昵,从踏入校门的那天起,似乎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些活动,她是拒绝的,但老师会主动推她上去搏一把。她对于“参与”这件事或多或少有些厌烦了,她尽量不招人讨厌,因为只要她一说“不想去”,别人就会用不怀好意地眼神瞥
她,她怕别人说她装!
“我真的没有装!只是觉得很烦。我参加的所有活动,一定会得奖。那些证书的含金量越来越高,我站的舞台越来越大,我接受的瞩目越来越亮,但我的喜悦越来越少,因为我一定会赢。我得感谢我的天赋,感谢我爸爸妈妈给我遗传的好基因。所以呢,我以为当我告别学生生涯的时候,我一定可以凭着我手里的奖项和大大小小的经验,得到一份心仪的工作。”
龙安说:“这是一定的啊!学生时期就是佼佼者,得到的历练也多,踏上社会也不会怯场,肯定会顺利呀。”
“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呢,我找工作一点都不顺利,没有一个面试机会。好容易有熟人可以引荐我,还是不行,连看都没有看我,直接说不要。论外貌,我并不觉得我长得一般,略微捯饬一下,我还觉得天生丽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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