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阿姨拿着卫生工具下了楼,欧润知咬了咬嘴唇,明白了那个黑色塑料袋的去处。她慢慢直起腰来,从办公桌上提了自己的包,拿起了调令表,拨开几个同事,连再见都没说,面容尴尬的走开了。刚转过楼道,楼梯还没迈下去呢,身后就传来那些人的笑语。欧润知一瘪嘴,本来是不想哭的,眼泪可不管那么多,它只想流下来。
分公司的人说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没有人关心欧润知是以何种方式来到这里的。这里的领导神出鬼没,见不到的时间多。分公司只有一大间,所有人都汇聚在这里,初来乍到,分不清谁是隶属于哪个部门的。大家都是格子间,每个人埋首期中,更是看不准谁是谁。欧润知站在门口鞠了一躬,嗫嚅着自我介绍,发觉没人理睬,有些讪讪的,正在无所适从,一个打扮成旧时女工的人从门外走进来:“你是欧润知吧?看时间应该是。累不累啊?这边的路太远了,不过出门就是公交站,还是方便的。来,这是你的办公桌,咱俩对面挨着。
欧润知一脸懵懂,不住的点头。
“哎哟,不好意思,我这身上有点脏。这两天在收拾旁边的小屋子——咱把它租下来当会客室用。”
欧润知像提线木偶似的,也随着人家轻扑自己身上的浮灰,她还没将屁股落在凳子上,又听那人说:“你也别坐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嗯——中午就往这边赶了吧?今天下午也就这么着了,没别的事,要不你先下班吧,明天来了再说。对了,你看我这身打扮了吗?”
欧润知眨巴着眼睛,缓缓地点点头。
“上班时间呢,你也要像我这样,知道吗?咱们这边的行政人员就是你和我,以体力活为主,我这样的老式工作服是最实用的。套袖得准备两三副,可以顺手当抹布。还有帽子,你要是嫌麻烦,戴浴帽也行。咱这里干活不存在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是。咱这里有更衣间,分公司的同事们自己改造的,很方便。我算是这边的行政主管吧,公司没正式说,但一有事就找我,同事们叫我布主管,一语双关吧。对了,我姓布,布匹的布,抹布的布也行,都一样。”
“那我叫你——布姐?”欧润知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随便!叫主管也行,过过耳瘾也好嘛。”她将欧润知上下一打量,“叫姐也可以,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布布也行。随便。”
欧润知觉得布布是个好说话的人,说起话来没有架子,语调虽然快一点,但音量适中,暗想:“可能,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布布说的没错,公交车站就在公司门口,走过去也就五分钟,可是等待的时间不知道要算几倍。站牌上公示的车都超过十路了,可是每一个都写着间隔时间在二十分钟以上。欧润知有两路车可以选,一个整时整点发车,一个间隔时间半小时。五点半下班,得等到六点才能坐上,这不就是变相的“加班”吗?
可是,这班加给谁了?
车程算下来,不堵车的情况下得一个半小时,好在离始发站就两三站,一定是有座位的。欧润知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双眼无神的注视着前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半小时没动了。有人喊着司机开门要下车,欧润知恍然回神,以为是到站了,慌忙从座位上起身,待挤到车后门,车子已经开动了。
只好站一路喽。
随着车门的打开关上,欧润知无神的双眼看着上车下车的乘客,有的匆匆而过,有的轻松自如,直看得眼晕。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关闭的车门挤出了熟悉的影。哦,那间店?只是匆匆的掠影,却一下子记起来了,康麓带她饮过茶。
一想到茶,欧润知有了口渴的感觉,这一下午滴水未进。唉,越想越渴,越渴越觉得时间难捱。她将头靠在车杆上,想随便回忆点什么打发时间。有人不怀好意的碰了她的头,吓了她一跳,赶忙站好。想想也是,车上全是人,她怎么好意思把头靠在扶杆上呢!
涂途用来打发时间的燕几图已经变换了好几个图案,普塔雅只猜出了一个。涂途有些不太高兴,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技术拙劣,直说是普塔雅没有想象力。
“你的思维闭塞,视野狭窄,举止拘谨,所以没有能登大雅之堂的艺术气质。”
涂途的煞有介事在普塔雅眼里略显滑稽,她凑到柜台前,用手托着下巴看。涂途一边摆一边说:“要不你再试试?”普塔雅摇头:“不了,我实在是看不懂你的抽象派。”她进了柜台站到涂途身旁:“实话实说,这个角度还不如我站在柜台外面的角度更贴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涂途嘁了一声,回头去看,却没发现普塔雅,她喂了几声,才得到普塔雅的回音:“我要下班了。”“这才几点,你就要走?”“拜托,我的营业时间本来也不是二十四小时啊,也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来喝茶。”
普塔雅一边将挎包挎在身上,一边检查水电开关。涂途将燕几图打乱,其中一块掉到了柜台外,她才懒得去捡呢。普塔雅走过来,顺势捡起来,想要再告别一次。涂途却向右挪了几步,转动了木制框里的肖像画,那个朴素又木讷的人快速的转起来,懵懂又无神的眼睛一圈一圈回看着涂途,直看得人眼晕。
普塔雅歪着头去看涂途的脸,笑道:“那我真要走了?”
涂途还是不搭理,普塔雅伸手拜拜。顷刻,店内暗下来,幸好还有街上的路灯和夜幕的月光照应,日暮落花,倒也不显寂寥。
木质框里的肖像画转个不停,像个熟稔的舞蹈家不知疲倦。涂途感觉那个人再转下去就要活起来了,又大力的转动着,像扬起鞭子驱赶奔跑的马,真是快意。那双无神的眼睛瞪着涂途,转得快了,像是翻着白眼儿在看她,既好气又好笑。涂途不觉笑出了声,画上的人好像也在笑,甚至要出声说话了。涂途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有人在开口说话。
欧润知站在门口,对着一面墙发呆,普塔雅声音小小的,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不过没关系,涂途不用费心思也知道结局是什么。瞧,两个人已经向着柜台这边走过来了,欧润知的手上多了一个杯子,普塔雅快步走在前面,肯定是要泡茶了。
“这是什么?”欧润知歪着脑袋左看右瞧。木讷的脸更显得呆板,带着一股愚蠢气。
普塔雅停下泡茶的手,回过头来,忙立在涂途旁边,伸手按了上去,急道:“你说这个?这是……”
“燕几图。”欧润知答了出来。
普塔雅和涂途面面相觑。普塔雅试探着问道:“你能看出这摆的是什么图案吗?”
欧润知摇摇头,眼神从燕几图上离开,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座位的方向:“我去那边等我朋友。”
康麓一直盯着欧润知看,直看得她表情不自然,其实是对欧润知喝茶的杯子饶有兴趣。敞口、斜身、深腹、圈足、体小,内里饰有花纹,随着角度变换透露着清幽的光。“我就是觉得好看才拿的。”欧润知饮了一口,自言自语般的回答,无欲无求的将它在手中转了一圈。
“这是天目盏。”普塔雅过来换茶。
欧润知又将它拿在手里看着,俯视着盏里的花纹,果然像一只眼睛,黑夜里透亮的眼,深邃的、神秘的,仿佛要将这世界尽收眼底。康麓趁此将头凑过来细看,她也觉得像是一只眼睛,只不过是深海的眼,盏底的花纹像海里翻涌的气泡,一点点沉下去,要将看它的人也要带下去了。
“需要茶点吗?”
欧润知摇头,康麓也跟着摇头,抢言道:“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普塔雅看看外面晴好的天,笑了笑,做了请饮茶的手势便离开了。涂途忙迎上前,用询问的眼睛看着普塔雅。普塔雅紧闭着嘴巴,耸了耸肩,从涂途身旁走过。涂途有些失望,耷拉着脑袋又去摆弄燕几图。
“这是燕几图,也就是我们小时候玩儿的七巧板。”两个人果真只坐了一会儿,来到柜台前结账。
普塔雅和涂途抬起头来,同时问道:“能看出摆的什么图案吗?”
欧润知摇摇头:“要是能看出来还好了呢。”她侧头问康麓,“你能看出来吗?”
康麓也摇头:“我还不如你呢,我都不知道这叫什么名字。”她的右手挽着欧润知的胳膊,悄悄的拽了拽,“走吧?”说这话的时候,普塔雅正要将摆好的燕几图调转方向,让欧润知看个明白,但听到康麓这样说,又住了手,抿着嘴微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