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名字,人一下子就精神了。大睁着两只眼睛盯着洁白的墙壁,努力记忆着她们说的话,提炼着需要的关键词。女孩们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但主人公却没有变。谈蕾楠听明白了那几个人的意思,首先议论她的感情,笃定毕业就分手;其次谈论毕业评优的名额,认定她不会轻易放弃,说不定还会和导师来一场唇枪舌剑;最后讨论毕业旅行的时候要不要叫上她。
谈蕾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墙,嘴角有了一抹冷笑。她学过那篇课文,记得里面的句子。“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女孩们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突然朗声笑起来。谈蕾楠从床上坐起来,一撩床帘,向舍友们微微一笑,下了床穿了鞋子,将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晃了晃手机,里面发出动感的音乐,取了盆子去了洗手间。
女孩子们慌了神。“她怎么会在呀?她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她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她戴着耳机听歌呢!”“万一是假装的呢?”“哎呀,这下完了。可别让她听到了。”“同宿舍三年,就差这三个月了,晚节不保啊。”
谈蕾楠一进洗手间,就将水龙头打开,就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手机里的录音键也打开了,她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地听着,忽大忽小的说话声不是很清晰,听起来真费劲。
一门之隔外的女孩子,静默了几分钟,迅速拿起包鱼贯而出。她们本无意背地里谈论谈蕾楠,只是对她起了好奇心,自觉是随意聊了聊。与谈蕾楠同宿舍三年,除了在课堂上的表现,其它可谓是一问三不知。
当女生们聊天的时候,谈蕾楠几乎未曾参与过,总是安静的坐在位置上微笑,洞察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偶尔说上两三句,也是在冷场时的及时救场,但女孩子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觉得谈蕾楠能够开金口可真是少见的事。
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可怕。
马德琳喜欢做谈蕾楠的感觉,不必做可有可无的背景板,或者是在必须发言时窘态尽露。谈蕾楠一露面就完全不一样了,伸手将鼻上眼镜一推,日常聊天或节日问候从不冷场。她记得实习公司百分之七十以上人的习惯与喜好,总能恰到好处将话说到刀刃上,公司领导及部门重要人员的背景,凡是被提及到的,她都能牢牢记住,不出差池。
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的?马德琳想不出。她将沾了水的右手并拢起来,上抬抹了一下布满雾气的镜子,里面有张脸在向着自己笑,宽大的圆框眼镜遮挡了半张脸,像是一副放大镜,两只眼睛滴溜溜的格外圆满,显得人比较滑稽。但这张脸又有些不同,那些时是乐天派,透露着活泼机灵的气息;这些时是沉稳派,蕴含着机警世故的一面。不管怎样吧,只要不是马德琳就好。
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舍不得让自己受委屈。天地间风多雨大,有时候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遇到不公的事,张嘴结舌辩白不清;遇到一时的挫折,毫无头绪难以化解;和亲友在一起,怕聊起不愿提及的事;与陌生人在一处,又不知该如何起话头。
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世间的纷扰,更何况是突如其来的变故。
普塔雅和涂途盯着一幅画作欣赏良久,忘记了拿画作的手臂早就已经酸疼僵直。这画只差着色这一步,看这框架仿佛已看到色彩适宜的搭配。
涂途小声问道:“这是他画的?还以为他只会画肖像呢。”
普塔雅点头道:“是呀,我也没想到。”她的眼睛不离画纸,将每个细节看了个遍,舍不得离开。
涂途将手中的小球轻捶下去,小球立马从画纸上滑落下来。普塔雅一惊,轻声嚷道:“哎呀,小心砸出个洞来。”涂途俯身拾了小球,笑道:“这画纸就这么不堪一击?那上了色不得洇了纸?”普塔雅将眼神从画纸挪到涂途的脸上,笑道:“两码事好不好!这画呀,怕脏,可不能乱抹。”
有饮茶的客人见了这画,也忍不住多看两眼,有人不觉得伸了手触摸。身后响起利落清脆的声音:“小心,别把手弄脏了。”音量不高,但不减分量。茶室的客人们没有在意,看画的客人也缩回了手;普塔雅和涂途对视了一眼,笑着看说话的人。这人也向着普塔雅笑:“我来喝茶了。还是那个玲珑杯。”
她上手推了推鼻上的眼镜,干脆有力,环视了空座位,择一隅落了座。普塔雅端了茶上来,轻声招呼道:“好久没有来饮茶了。”这人落落大方,笑道:“最近闲暇时间少,一直牵挂着呢。”她端起茶杯来,向着普塔雅致意,轻抿了一口。
窗外天气晴朗,高空万里,蓝天白云。仰望一时,人也有了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埃之外的恬淡。谈蕾楠的嘴角不免堆了笑意,笑舍友们再见她时的怯懦。她们都想错了。她与男友会在毕业时选择先成家后立业,毕业分手论在她这里不成立;关于毕业评优的事,面对只有一个名额的压力,她放弃了,没有必要让自己的学生生涯画不上圆满的句号;还有那毕业旅行,挤不进的圈子不强求,何必作践自己难为别人。
涂途的小球咕噜噜地滚到了谈蕾楠的脚边,她淡淡一笑,弯腰拾起,转过身来向着普塔雅示意,普塔雅走去接过说了谢谢,谈蕾楠轻声回了不客气便不再作声,重新仰望高空,欣赏那云卷云舒。
普塔雅也随着她看了一眼落地玻璃窗外的天,便回身向柜台走去。涂途迎上来接过那小球,将其握在手心里,露出不易揣测的笑。普塔雅立在原地,短暂思忖了片刻,又回身走向谈蕾楠,只消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谈蕾楠一手托了杯底,一手端了杯身,嘴角不觉露了恬淡闲适的笑,眼睛向着那高空张望,仿佛看到燕来雁回,仿佛看到鸢随风舞。
她当然知道,她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已是夜深,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然入眠。
白天的山区自是一番热闹的景象。人声鼎沸,鹊啭莺啼,山涧流水潺潺自鸣,少了城市的喧腾,一颗融入自然的心平静柔和。可是,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心却慌乱不安,人也变得拘束起来,早早的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月色寂寥,星光黯淡——这山内的夜晚不像城市的夜晚,霓虹闪烁,光怪陆离。睁大眼睛想寻找一丝光亮,寻来的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一晚要在盼望晨光的梦中昏昏欲睡了。
人在黑暗中,孤独像攀援植物,长得格外快,迅速将人整个的包覆起来,叫人动弹不得。
没有光亮可不行!
古人点燃的根根蜡烛,延长了白天的时光,带来了无尽的希望。于是,便有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期盼。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不知走了多少步,也不知谁走得快、走得多、走得巧,持棋子的人,心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人,一半隐在黑色里,一半显在月华中,面色淡然,似有心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啊,只是无聊作祟。
山内清净,离了山便是逐渐喧嚣的城市。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独处方式,瞧那双滴溜溜的圆眼睛,少不了一份自在的狡黠。
思忖了片刻,忽然起意,要在这月娇星明之下嗅茗闻香。棋盘就此抛下,抬起枕在手臂上的脑袋,坐正站起,取出藏在柜台下的茶器,趁着那人还在山中逗留,自己也要大展身手。她也会煮茶泡茶,只是碍于些许的不方便罢了。
碳炉虽然使用起来不太方便,但胜在煮水活性好。趁着炉内小火的慢热跳跃,取茶刀小心翼翼地撬取了茶饼上的适量茶叶,再将其承载于翠绿的茶荷上,既观色又可投茶。入壶稍煮片刻,待叶稍作舒展,倒出弃之,此谓洗去仓储的陈气。煮茶的时间要恰如其分,否则茶汤会煮得浓酽苦涩。煮好的茶倒入带柄的茶海中,稍等片刻,再分入口杯中。留下三分之一的茶汤再加水续煮,这样煮出来的茶汤不寡淡不涩麻,没有大起大落的口感,还有弥漫的茶香。
茶被倒入闻香杯,再往鼻下一凑,茶香直窜鼻腔,不觉闭了眼细嗅,好似入了茶园。品茶之前,可不要忘了转碗摇香。“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像囿于一池的“活水”,涟漪阵阵,圈圈入心。
即便不饮,心情也会好起来。
轻轻啜饮一口,茶香沁心,却又不觉缩了缩脖子,天气还是凉的。身上着薄衫,还是不成的。不知那在山中的人怎样,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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